安若怯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闻言也不搭话,让何适几乎觉得自己在对着一尊石雕说话。
“我……我在来的路上,掉进了水里一次,”何适把每个字的音都拖得极长,以便于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来想下一句话,因此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才补充道,“这个孙竹知道,我是当着他的面掉下去的。”
安若怯动了动,抬起头看向何适,一脸了然地问道,“你想说你掉进水里之后失忆了?”
何适:“……”老大你把我的台词说了我还说什么?!
“你是想这么说吗?”
“……呵呵,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是事实确实是这样的。”何适笑的一脸尴尬。这感觉简直就像是自己忘记写作业想跟老师解释,但是老师却先一步把他想用的说辞说出来了一样啊!
“我问过孙竹了,”安若怯的眸光仍然平淡无奇,“他说他问过你有没有失忆,你说没有。”
何适:“……”自己搬起来的试探砸在自己的脚上显得格外的疼。
“为什么要撒谎?”安若怯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从何适进来开始,他就只问了两个问题,但这两个问题何适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何适垂眸。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虽然事已至此,何适的形象可以和任何恶劣的词语挂钩,但是安若怯就是忍不住把他往好的方面去想。一是因为从他和何适的相处来看,他并不觉得何适是一个女干诈之徒;二则是因为……何适是他这么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符合他……条件的人。
“……我要是说有的话,你能不逼我说吗?”何适抬头眨着眼睛看向安若怯。
安若怯语塞。
就算他不追究何适说谎的原因,但他也必须知道何适究竟是谁。
何适看着安若怯的目光,就知道不可能,忍不住又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事求原谅的小孩儿。
安若怯:“……”他被自己的想象震住了。
“如果你有难言之隐的话,我可以不追究你为什么撒谎,”安若怯的声音很沉稳,但微微收紧的手暴露了他的内心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但是我要知道你究竟是谁,书院不会收来历不明的学生。”
安若怯思虑良久,决定如实相告,如果何适再想着骗他,那就算何适有天大的理由,他原本的计划都要改一改了。
“这样?”何适下意识地皱眉想了想,才说道,“其实……我真的是何适,关中首富家的那个何适……至少我的身份确实是。”
“那为何你……”
安若怯猛地顿住。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个可能。
“什么?”何适忍不住抬头问道。
“……”安若怯现在看向何适的目光变得莫名的敬畏。
“你说你的身份是何适?”安若怯问道。
“对啊。”何适毫无所觉地回答,“怎么了?你不信的话可以让何家派个人过来看看,我真的是何适。”
安若怯沉默。
何适既然敢让人过来查证,就说明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自己是……可是他又不知道真实何适的生辰年岁……再加上自己在说他不是何适的时候他并未否认……他来来路上曾经溺水,醒来后发生的变化……
“你不是何适?”安若怯又问了一遍,他需要确认自己脑海里的想法。
“呃……”何适挠了挠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不是。”如果他穿越到了未来,那他还能给人家解释一下穿越什么的,但他现在在某个不知名的时代啊!他要怎么跟安若怯解释神马平行时空之类的东西?
安若怯暗自点头,语出惊人道:“借尸还魂?”
何适:“……”
哪怕是发现自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时候,何适都没有现在这么震惊。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么能令他震惊的事情了。
……
看着何适几乎要瞪脱框眼睛,安若怯觉得自己不需要他的回答,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此安若怯十分淡定地问道:“你的原身是什么人?”
何适:“……”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安若怯这个古代人不可能知道穿越……但是却很熟悉借尸还魂。
——毕竟这里还是崇拜鬼神的古代啊!
“不能说?”安若怯追问。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借尸还魂的人,从情感上来说还是有些好奇的。
“你……你不害怕吗?”何适问道。
这样的回答,等同于默认。
“害怕什么?”
“……我借尸还魂啊!”何适夸张地说道,“你不怕我是来吸你阳气什么的吗?!”
“你会吗?”安若怯很淡定。
“呃……”何适觉得自己被问住了。
吸阳气什么的他还真的不会——不是不想的那个不会,是他不会这技术的不会。
但安若怯显然没想那么多,见何适呆愣,就把他的答案归为不会,因为更加淡定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说道:“既然你不会,我又为何害怕?”
何适:“……”说是这么说,但是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他毁安若怯三观的情况,现在却是他觉得自己的三观被毁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何适忍不住问道,“那么多种可能你为什么偏偏猜了这一种?!”
这回安若怯没有马上回答,而且沉默到何适有些忍不住伸手戳他一下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今日是七月十五。”
何适一愣。
七月十五又不是八月十五,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而且就算是八月十五跟这个也没关系啊!
安若怯见何适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便补充道:“今日是中元节。”
中元节又不是中秋节,何适忍不住腹诽了一下,中秋节还有个月饼可以吃,中元节有神马……等等……中元节?!
何适打了一个激灵。
他上辈子从来没过过中元节——当然啦,这种节日基本上也没什么活人过——因为这是鬼节!
“懂了?”安若怯看着何适陡然变得哀怨的目光,心情突然转好了。
幸好……
幸好他没再骗自己。
只因为掉马甲的日期而被人猜到真身的何适幽幽地看着安若怯。
……
安若怯被何适看的有些不舒服,便主动开口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你想听什么?”与其自己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还不如让对方提问,这样如果对方要是搁不识货的,他也就不用把自己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
但很显然,安若怯是个识货的人,还是个识货的聪明人。
……
“你之前是哪里人?”安若怯问道。
“……你猜,”何适忍不住说道,“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安若怯:“……”
“……呵呵呵,我是开玩笑的,呵呵,”何适干笑道,“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既然马甲已经掉了,那没道理让何适一个人三观尽碎……怎么着也得让安若怯也一起碎一碎。
“怪不得。”安若怯的嘴角勾了勾,似乎很开心。
“怪不得什么?”何适好奇。
安若怯看了何适一眼,摇摇头,说道:“没什么。”顿了顿,又接着问道,“用跑步来治疗体虚是你那个世界的方法?”
“……是的。”哥们儿,你不觉得你接受的太快了么哥们儿?
“那在这个世界,有人可以为你做主吗?”安若怯想了想有问道。
“……我自己就可以。”何适觉得“做主”这个词分外的别扭。
“何家呢?”
何适皱了皱眉,说道:“我会为他们养老送终。”反正他现在用了原身的身体,没道理再让何家二老知道真相。
虽然就算何适死了,何家二老也不算是失独老人,但是再怎么说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伤心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
“嗯,”安若怯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呆着,自从何适进来后他就没动过,此时身体都有些僵硬了,“该给我讲讲你原来的世界吧。”
何适:“……”这位的接受水平不是他这个凡人能想象的。
18.搬运花朵
何适不知道安若怯是怎么对自己的身份作出解释的,但安平自此以后再见他的时候顶多只是冷哼一声,却再没说过什么别的。
晏安一如既往地让何适忙前忙后,晚上的时候除了和安若怯摊牌那晚他不在外,其他时候他都会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何适周转于读书和琴棋书画之间。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安若怯收起了何适没看完的那本《论语》,转而塞给了何适一本《大学》让他看,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就问他。
何适看着自己手里的《太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本他看《论语》是为了预习,但是安若怯现在突然给他换了一本书……难道说安若怯第二天讲课的内容也打算改成《大学》?
……
何适浑浑噩噩地翻着太学,觉得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组合在一起后他就只能不停地挠脑袋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最悲剧的。
最悲剧的是安若怯并没有改变上课时所讲的内容,因此现在何适被问道问题是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一点底都没有。
……
晏安来书院打着的是看徒弟的名号,但是在书院呆了近一个月的时候,他连见裴秦的时间都少得可怜。以至于现在书院里盛行着晏安看不惯裴秦的作为,打算把他逐出师门的说法。再加上晏安对何适的“情有独钟”,因此晏安要收何适为弟子的说法也流行了一段时间……不过这个谣言并没有传的太久,在别人指出晏安在十几年前就收过一个关门弟子的事情后,这个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
对于这种谣言,裴秦表示相当淡定,并且在有次听到崔文身边的人嚼舌根后还笑眯眯地跟他们说如果他们谁能让晏安把自己逐出师门,他就请谁吃饭……直接把嚼舌根的几个人吓得三天不敢跟他对视。
整个书院中,唯一真正对此时愤愤不平的只有一个——孙竹。
虽然孙竹什么真相都不知道,并且自己是个瘦得跟麻杆儿似的书生,但他在有次不小心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还是直接站起来跟人家理论。
——当然了,最后的结果是那几个仗着人多想找孙竹茬的人又被裴秦打了一顿。
……
随后崔文带着那几人去见了晏安,想告裴秦的状。
不过晏安的答案让他们彻底死心了。
“哟?这是子明打的?”晏安歪着头看着被打的几人,脸上的笑容不减,指着一人脸上的青紫说道,“轻了,打轻了。”
那几人刚想附和,就听晏安继续说道:“那孩子三岁的时候一拳就能把我的脸打成这样,怎么现在还是这个力道?”
“……”
此后,再也没有关于裴秦失宠要被逐出师门的谣言了。
……
八月已经进入了秋天的节奏,何适这天中午刚过睡醒午觉起床,就见安平扳着脸跑了过来,先是冷哼一声,才接着说道,“你前几日打破了花盆,怎么今日还不去后院搬花?”
何适一愣,不过想起自己第二日去后院搬花被拦的时候安平似乎并不在书院中,也就放下了这小孩儿想要难为自己的想法,只当他是不知道,便好脾气地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下。
“哼,”安平又冷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后院的花这几天开了,你该去搬花了。”
“好。”何适也不计较安平的态度,觉得跟一个小孩儿较劲也没什么意思,谢过他之后就径自往后院走去,准备搬花。
……
这不是何适第一次来后院,却是他第一次往里走的这么深。
按理说后院一般都是书院中下人的住所,除了厨房帮忙的几个汉子外,还有一块儿地方住着一些女人,因此书院一向禁止学生随意往后院跑。
前面领路的人也不聒噪,听了何适的话之后说了一句“跟上”便转身朝里走去,七拐八拐之后就把何适带到了一个放满各色花盆的地方。
此时正值初秋,这里开满了各色的菊花,姹紫嫣红,看起来十分的漂亮。
……
“就是这里了,你自己挑吧吧。”那人指了指花盆说道,“你记得回去的路吧?”
“嗯。”何适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虽然来路拐了不少的弯儿,但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因此好认的很。
那人道:“那你挑完之后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
何适再次应了一声,那人便转身走了。
……
其实对于花卉颜色之类的东西何适了解的不多,因此随便挑了几盆颜色、形状和半学斋里相似的花就准备往回搬了。
他一共砸坏了四盆花,因此要分两次搬回去。
等何适好不容易搬完一趟再回来时……就发现各色的菊花中——正站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小老头儿。
“哟?回来了?”那老头儿显然听到了何适的脚步声,“你脚步倒是挺快的啊,来回一趟这么快。”
“呃……”何适一顿,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问一下对方是谁,还是该说一句谢谢夸奖。
何适卡住了,那老头儿也不说话,只是歪头看着他,那目光和晏安简直如出一辙。
“请问您是……?”何适问道。
“你猜我是谁?”老头儿显然童心未泯,笑道,“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何适再次愣住。
这话……是他坦白那晚跟安若怯说过的话!
虽然不是不允许古代人也这么说,但何适还是觉得这种贱贱的腔调更适合现代人一点……
既然和安若怯扯上了关系,那这老头儿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园丁之类的人……何适挠了挠头,随便猜道:“您是安夫子的……呃,忘年交?”
“哈哈哈……”那老头儿大笑了起来,过了会儿,才说道,“我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