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话,肉就不好吃了……我可不想闹肚子。”
盛衣咧着嘴说道。
看这小孩义正言辞,盛衣的顽劣心被彻底勾起来了。
就是想逗他,欺负他。
“你!”
“喜欢被蒸着吃还是煮着吃啊?”
“哼!我警告你快点放开!”
小孩不断的挣扎,盛衣无奈,将他紧紧箍在怀里。
“等着被洗剥干净给我们下酒吧!”
“你要再不放开,我就——”
盛衣突然抬手,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小孩瞬间安静下来,长睫毛眨了几下缓缓盖住眼睛。
“呼,真是不听话……”
没有回到宴会上,盛衣步子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正在打扫的侍女看着他笑道。
“呵呵,想我的澜裳了呗。”
说着抬手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澜裳一愣,脸上泛起一片微红。
明知是个玩笑,却忍不住为它欢喜。
这情绪,高低起伏,也只因说的人是他啊……
“他交给你们照顾了。我过几天再来看他。”
小心的将怀里的人托付过去。盛衣的眼眸闪了闪。
为什么要好心救你呢?……
他内心突然泛起迷惑。
想起小孩的倔强眼神,他轻轻一笑。
也许是这千年太寂寞了吧……
第三回
连盛衣自己都说,他是这蓬莱小洲上的第一等闲人。
如今霄刑也回来了,淮尘预感到这日后有的是该他叹气的时候。
只因他二人的顽劣性子真可谓是无人能及。
自那混沌之时,他们三人便一直在一起。盛衣最早脱去了原形。他在这凡尘走了一遭,看尽了世间百态。
霄刑曾问过他,在那人世历练一场,到底作何感想。
盛衣拨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紫晶串珠,笑的一脸邪魅,却只道了一句:
“冷暖自知。”
那一年,封神战争爆发。一时间天界凡尘战乱不断。
那一年,盛衣自浴火之后从虚无里重生。
他站在悬崖上,看着远处天边不祥的阴霾许久没有出声。那一串串珠被他狠狠握在手心里,咯吱咯吱的轻响。
淮尘和霄刑默默的站在他身后。
这千年的时光,醒来之后似乎成了另一片疆域。
许久之后,盛衣将串珠戴回手里。
自始至终他只说了两个字。
走吧。
淮尘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在盛衣心里有什么变得不同,在一个他和霄刑不知道的地方。他不知自己作何感想,有那么一点心痛,有那么一点黯然自伤。
盛衣经常笑,笑的没心没肺,笑的零星落寞。
那时他们已经来到这里,造了这蓬莱小洲。
和霄刑两个人天天歌舞笙箫,吃喝玩乐。生生是要浊了自己的内丹。
淮尘在一旁看着也只能无奈叹气。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年。
那日,天庭诞生。
那日,三百六十五个神位,他们各司其职。
那日,玉帝登基。
淮尘找了一个上午,终于在小洲上高耸入云的断崖前找到盛衣,他仰起脸,天上的祥云很漂亮。他眯着眼睛,却让人错觉有些许落寞。
他捏着手串一颗一颗的拨弄,每一下动作都灌注了一种近乎郑重的虔诚。
盛衣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冷暖自知。
这是你逃不掉的一劫。
淮尘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眼神明明灭灭,内心怅然。
后来淮尘也去了人间。因为他常常会想到盛衣描述尘世时的那种眼神。
流光攒动,嘴角有想止也止不住的类似温柔。
他站在道路中间,静静的等待凡世在清晨渐渐苏醒的样子。集市很热闹,女人抱着孩子,孩子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吃食,用专门的油纸包好。
石板路两边的院落渐渐喧闹,生息歌哭不绝。顽皮的孩子偶尔遭到父母的责骂,也有欢笑声,自那深院巷弄里隐隐传来。
淮尘并不理解那些凡人的情感。在这天地之间,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他想起盛衣的那句“冷暖自知”,还有他说话时的表情。
似懂非懂。
霄刑说,不必搞懂。因为世态万千,而我们更只是其中的一介生灵。
他说的平静,说的深沉。
淮尘以为他已经顿悟,却不想下一秒又和几个妖精结伴喝酒去了。
真是……没救了……
淮尘摇头。
眼下,只剩他和盛衣,真是几十年也换不来的一次清净。
想起前天他抱回去的孩子,不禁有些担心。就凭盛衣身上沾染到的微弱煞气,也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类。
“你这突然起的善心,小心被人家反咬一口。”
淮尘靠在窗前笑骂他。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盛衣捏着一颗饱满的红樱桃细细品尝,满脸的不以为意。
“这玛瑙红樱真是很少有,你不来几颗?”
“哎……你呀……”
淮尘朝着他翻了翻眼睛叹了口气。
这人的倔强真是……柔缓到不动声色,却当真让人没办法。
盛衣哈哈大笑也不言语,手指张开,将那紫晶珠串送向手腕,衣袖一挥,转向门口。
“淮尘。”
“嗯?”
“如果当真是个祸害,我又岂会容他。”
淮尘一愣。转头便对上那闪烁慵懒笑意的眼,一瞬间被夺了魂魄。
回神时,才发现那人早已离开。
淮尘无奈一笑,重新看向天边。
这小洲之中,到底谁才是祸害啊……
一路晃到自己的桐云殿,老远就看到澜裳端着铜盆走进去。眼角瞥见一抹身影,她这才转头看过去。
“主子,您可是来了。”
一脸的抱怨,却也难挡满眼的盈盈笑意。
盛衣勾着嘴角挑起眉。
“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
“嘻嘻,遇着好事的也不是我啊!”
澜裳笑的一脸暧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摆着就是希望他继续问下去。可盛衣还偏偏不问了。一脸懒懒的笑容望着她。
“死小孩醒了没?”
此时澜裳已经将他引至院内。
“您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盛衣斜眼看着澜裳:
“你这小妖精,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小心我收了你的内丹!”
“嘻嘻,主子人好,才不会呢!”
说话间早就嬉笑着跑开。
盛衣无奈的叹笑一声。
“哼,区区异妖,竟然还敢妄称为人!”
身后一声嗤笑传来。婉转低沉。盛衣心念一动,缓缓回头。
就见那人白衣黑发,目光灼灼。那一双眼睛含盖了一片天地,将光芒统统收进却只是在其中沉淀成一派笃定静默,心有不甘。
他的一眉一眼,还有曾经让盛衣心湖轻动的眼神,依旧保留了三分熟悉。
有那么一瞬间,盛衣欣赏他表面下潜藏的莫名跃动。他微微勾起唇角,笑着看他。
一个玩世不恭,一个不苟言笑。
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静默无言。
天光静好,院中梧桐挡下了大片大片的炽热阳光,投下暗影。微风浮动,偶尔吹落下几枚梧桐花,满树的淡紫如云,沙沙起伏晕开淡淡的花香。
这懒散午后,两道身影,门前院内,负手而立。阳光自繁枝茂叶间种种坠落,碎成一地星河。
只那白衣身影默默地看过来,眼帘微垂,玉锥似的下巴淡淡扬起,错觉一种俯瞰天下的感觉竟让盛衣忍不住嘴角上扬。
半晌,盛衣淡笑着开口。挑着凤眼,连眼尾似也染上一丝戏谑。
“我这赤笙殿何时也沾染了仙家气息,竟也能一日十年了?”
第四回
琴徊说:
“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盛衣细眉一挑,一个顽劣笑容浮现在唇边。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邪魅的的声音顷刻溢出。
“那试试看。”
然后又是刀光剑影的一轮打斗。
琴徊说:
“不要以为救了我一次我就可以放过你。”
妖就是妖。
而琴徊是个凡人,他的修行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他只是想在一个清净的地方修炼渡劫,却不想自己无意间闯入了这个世界。一个妖物丛生的地方。
他恨妖入骨。
只因为幼年的一场变故。
他的爹娘就在那场变故当中双双离世。
那时候,村子里总有人莫名死去。村民们都只当是村子附近来了野兽,简单的做了些防护陷阱。
一天傍晚,他们等了很久也不见爹爹回来,于是娘亲执了一盏纸糊灯笼准备出去看看。他在家里固执等待,直到第三天爹娘都没有回来。
后来还是村里人告诉他,他的爹娘死在了回村的路上,两人都被挖去了心脏。估计又是野兽干的。好心的村民将两人的尸体运回来。琴徊用尽力气哭喊着扑过去,却被众人拦住。
他跪在他们的尸体边,整整哭了一夜。
琴徊知道,父母绝对不是被野兽杀死的。
是妖怪。一定是。
因为他那时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到一个黑影一步一步走过来对他说:
——我的心呢……快把我的心还给我……
他自记事起,就经常做恶梦。梦到妖魔鬼怪围着他,要向他索命。
年幼的时候,总是会被吓得直哭,找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结果。后来渐渐也就习惯了。尽管依旧会时常惊醒,却也很快就能平复过来。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妖。
虽然荒诞,但是他的心总有一个地方在如此强烈的叫嚣着。
他将父母的后事打点妥当,收拾好所有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永远呆在这里。
山路曲折,他走了很久,来到一片阴暗的丛林边缘。
这就是爹娘出事的地方么?
他犹豫了一下,迈出步子。
枝叶随风,沙沙作响。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裹挟着隐约可闻的声响。
——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肩膀突然一重,像是有什么搭在上面,冷冰冰的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琴徊步子猛然僵住,冷汗瞬间爬满背脊。
是什么东西……
他咽了下口水。
——嘻嘻嘻……又有新鲜的心了……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肩膀突然一痛,琴徊瞬间一阵天旋地转。
本以为会死。
身边却突然一阵劲风闪过。
“大胆妖孽!”
疼痛骤然消失。
琴徊捂着肩膀,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你没事吧?”
“没事。”
他喘着气,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白髯老人。
“老伯,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老人脸色沉了沉。
“是妖怪。”
“原来真的有妖么……”
琴徊盯着前方微微出神。
“以后不要再靠近这里了。”
“嗯。”
“让我看看你的肩膀。”
老人伸手按了按。
“幸好没有受伤,活动活动就——”
说话间,老人的目光扫上他的肩膀。
“这是……”
琴徊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肩头上的蝶形印记说:
“娘亲说,我生下来就有了。”
老头看着他,抿着嘴。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道: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什么天意?”
“时间一到,你自然会知晓。”
直到后来,琴徊跟着老人回去,他们相处了数年,老人始终没有告诉过他,当时他口中的“天机”到底是什么。
去或不去。都是逃不了的劫难。
这次告别,老人对琴徊说的。
琴徊不置可否。这些年他虚心学习,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只是老人似乎并不满意。他对琴徊说,你的心不在这里。
琴徊听完十分迷茫。
他又想起了那个问他要心的妖怪。
这个梦境仿佛成了一种预言。每次想到都似乎觉得另有深意。
老人说,你应该出去走走了。
这么多年来,和老人一起住在深山之中,凡尘现世变得越来越陌生。琴徊甚至怀疑记忆中的村落到底是不是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事情。
去或者不去。都是逃不了的劫难。
那么再入凡尘,算是回归还是开始?
闯入这个地方,算是回归还是开始?
遇到一个混蛋,算是回归还是开始?
琴徊咬牙切齿的想。
而被他腹诽了无数次的混蛋,此刻正手持兵器懒懒的看着他。
“想杀我,那就试试看。”
“若不是你锁了我的元神,我会打不过你?!”
琴徊皱着眉咬牙切齿的低声痛斥。
“不锁了你的元神,你是想搅得我这里永无宁日么?”
盛衣一把将剑搭在肩上。
“我说你还打不打啊,不打就算我赢,让澜裳记下来。”
“你个混蛋!”
盛衣舒展着脖子,端的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
“多谢夸奖。”╮(╯_╰)╭
澜裳笑得一脸灿然,走上前来,将盛衣和琴徊的兵器捧过去放到树下的翠玉石桌上。
“天怪热的。两位主子过来喝茶。”
“啊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接过茶杯。
“澜裳的茶天下一绝。你真的不来点么?‘主子’?”
盛衣嘴角一勾,最后两个字说的很重。
“混蛋!”
“你这样可是要伤了我们澜裳的心了。”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公子喝茶。”
澜裳吐着舌头,笑的讨巧。
“多谢。”
接过茶杯,撇过脸去。
在这之前,琴徊从未手下留情。此番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机灵的小丫头,让他提不起半点杀意。而对面这个端着杯子眼眸微眯的少年,虽然讨厌,却并未让他感觉到半点威胁。
他们是妖。
真的是妖么?
有时候,琴徊甚至会稍稍慌神。
还是自己对于杀戮始终太过偏执。
“公子真的会杀了主子么?”
澜裳在一旁一脸担忧的问道。
“如果我说是呢?”
“那这天下就再没有比我主子更好的妖了。”
“哎,你呀~”
盛衣无奈的笑,抬手轻轻弹了一下澜裳的额头。
两人嬉笑半晌,盛衣转过脸,下巴微微扬起。眼睛似笑非笑。
“琴徊。”
“嗯?”
“为什么这么讨厌妖?”
“无可奉告。”
“呵呵。那么想杀我的话随时奉陪,只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了。”
第五回
桐云殿前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支脉蔓延。阳光炽热,枝叶伸展,将整个院落遮蔽起来,换得点点清凉。梧桐花四季繁盛。层叠云海,晕染一方天地。
这里很美。像是天界仙境。
琴徊从未去过天庭,但每每提及,内心总是一阵莫名跃动,带着淡淡的压抑和伤感。他不知道自己这般竟是为何。只隐约觉得那个地方似曾相识。一宫一殿,一树一花,轮廓鲜明就像曾经有过的朝夕相对亲眼所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