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殇面冷着一张脸走了过去,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把你伤处给我看看。”
秦非月好整以暇地用打量的目光从上往下将洛子殇扫了个彻底。我怕那场面弄得太过尴尬,立刻上前,将秦非月往椅子上一扯,动手打开他的衣襟,露出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仅仅只是这么看着,我就感觉自己肩膀也隐隐刺痛起来。
我望着洛子殇:“请看。”
秦非月扭头,一脸不屑。
洛子殇只是望了一眼伤口,也没有仔细观察,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在其中一个空瓶中倒了好些个粉末,摇了摇匀,就重重地放在桌上:“一日两次,外敷。”
正当我以为他要收拾东西走的时候,他又丢了另一个小些的瓷瓶过来,我接过的瞬间,发现里面装的不是粉末,而是液体。
“这瓶给你。”
我一愣,正疑惑为何要给我一瓶不知道做什么用处的药,对方开口补充道:“若有突发意外,可保你一命。”
此话说得十分有深度,因其表情凝重,又忽地扫了一眼秦非月,让我隐隐地感觉不安。只是洛子殇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命小厮拿起药箱,便匆匆离去了。
回头见秦非月正整理衣裳,我赶忙制止他:“急什么呢!药还没上!”
秦非月一脸困倦地望着我,嘴角一扬,并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重新扒开秦非月的衣襟,抓起桌上的药往伤口上小心翼翼地洒去。由于上一世经常替段湮料理伤口,加上自己受伤的次数也算是经验之谈,我给秦非月上药的手法实在是熟练,惹来对方一阵诧异。
我关紧药瓶,正要将此药放好,却忽然被秦非月抓住手腕猛地一拽,我猝不及防地坐到了他的腿上,整个人被他关进了怀里。
我愣了片刻忽然怒道:“秦非月,你能老实点吗?!”
“都做过了。”秦非月轻轻一笑,“害羞什么。”
“……”不久之前,我还因为楚唯的生死而诱了秦非月,没想到马上就让我见到了活生生的楚唯,真的是老天的作弄。
“秦非月。”我轻声道,语气有些不忍。
“嗯?”那人没有看我,只是望着那一排的油灯,浅褐色的眼眸中星月流转。
“我以为……我以为楚唯……已经死了……”我组织着语言,想要说得更流畅一些,却是极难,“所以……所以……”
“所以……”秦非月见我半天都说不出来,遂替我说道,“你想说你跟我,只是一时冲动么……”
“……抱歉……”对方心思八面玲珑,又怎会听不出我的言下之意,只是我如此待他,希望他不要恨我才好。
“哦,那之前的事,你就当是一场玩笑吧。”对方嘴角带笑,仿佛真的没有将之放在心上一般。
我以为秦非月会沉默很久,可是他的答案,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一般十分顺畅地接下了。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期待秦非月说些什么,可当听到这个回答,我的脑袋就嗡的一声响,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似的。
我轻轻地挣脱出秦非月的怀抱,他也没有阻止我,我静静地望了他半晌,他忽然对我说:“你去睡吧。”
那你呢?我问。
今夜心情特别好,你喝够酒了,我还未尝过味道呢。他说。
我本想相劝,但觉得此事不宜再提,抿了抿唇,只好转身往那卧房走去。
我离去那一刻,他一口气灌了一坛杜康酒,洒得满身都是,还有一滴,滑过脸颊,喉咙。
……
那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我睡得很不安稳,因为浑身都感到一股冷意,要将自己冻醒。于是我只好睁开眼,却突然发现床边站了个人,而我居然毫无察觉,登时惊了一声冷汗,猛地坐起,抓起枕边的剑身前一挡,退到床角。
几个呼吸之间,我终于看清了那人,手中一把出鞘的剑,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失去了平日的光泽。
“秦……”我正要叫唤他,却见对方出剑来势汹汹,仿佛要置我于死地一般,即刻打断了我的话语。
我大骇,秦非月为何突然如此?莫不是我之前说的话,让他怒火攻心?
不可能,以秦非月的心性,绝无杀人灭口的道理。难道……是七巧毒?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缸的汗,可我并未听见虫笛之声,秦非月到底如何会有此举?这下可好,以我的功力,万万不是秦非月的对手,不出一炷香时间,我也许就会成为他的剑下亡魂了。
我被秦非月横削的剑风逼到了桌子边,突然望见了桌子上的那瓶药。“若有突发意外,可保你一命。”洛子殇的话语忽然传进我的耳朵,我立刻抓起那瓷瓶,趁着剑势旋身一避,咬开那盖子。
秦非月见剑风被躲,忽地换了左手,立刻改了个方向劈来,我险险地握剑一挡。若我手中无武器,恐怕已经死了!那力道简直要把我压得跪倒在地!我一咬牙,手中的瓷瓶往他伤口上一洒,剑身上沉重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不见。
“唔——”秦非月捂着伤口单跪在地,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样子。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上前,抓着秦非月的肩膀,焦急道:“秦非月,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非月好似恢复了神智,只是伤口的疼痛让他无法说得流畅,“你……好狠……的心……”
我闻言,顿了一顿,沉默了,只是紧紧抓着秦非月的肩膀。
“你快……放手……”秦非月抬起头,脸色十分苍白,“你压着……伤口……”
终于反应过来秦非月说的什么,我赶紧放开了手。对方捂着伤口那一快,缓了半晌才道:“你这是报复……”
“……对不起。”我抿着唇,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现在好些了吗?”
“一点都不好。”秦非月似乎有些疲惫,挪到墙边坐下,望着我道,“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到我房中是做什么,别是又喜欢上我了,一定要和我做。我很累!”
“……”我一脸尴尬道,“这是我房间。”
“哈?”秦非月这才忽觉不对,转眼望了望四周,迷惘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然。
“你没事吧?”我略有担心地开口。
“没事。”秦非月打了个呵欠,淡淡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有何不对,“我回房了。”
说着,他缓缓站起,皱着一眉头就往外走,仅仅只是背对着我挥了挥手作为道别。
漆黑的天,已经渐渐转为深蓝,经过这么一闹,我已完全睡不着了。如果说秦非月也会被枫剑门门主当成傀儡,光是想想我都觉得这个天下要大乱。绝对不能让此事发生,我得去问问洛子殇有没有破解的办法。既然七巧毒不能算是一种毒,那么种有什么办法可以克制它的。
况且,那枫剑门门主想要长生不老,自己也要服用七巧,若是弄不好,难说是会死的。他如果有办法,那么秦非月一定有救。
说起来,为何我觉得枫剑门门主的脸,和楚唯有些相像呢?
我摸了摸尚有些昏沉的脑袋,坐到桌边,给自己满了一杯水。
Chapter 33
第二天卯时未到,我听得有人往厅堂走来。我推开卧房出门,懒得摆什么茶具,将厅门大开,远远地瞧见那狐皮裘衣的枫剑门门主,带着严昭,易云还有洛子殇浩浩荡荡地拨开那浓雪覆盖的大地。
这阵势严肃得让我有些许紧张,我握了握拳,这些个人,也忒等不及了,我还以为能够拖个一两天,只是对他们来说,只会夜长梦多。
我急忙去敲秦非月的房门,却半天没有动静。我心下觉得奇怪,想起秦非月昨晚的神色,有些担心,推门进入一望,屋里没有一个影子,连床褥都未曾动过,似乎这个房间从未有人进过一般。
我心底更加不安,莫非秦非月昨晚一别,人竟是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么?!
正想着,那一行人已经来到厅堂前,自来熟地未等我招呼就落座。师兄严昭见到我,也只是一顿,随后却像以前一般温和地笑笑:“少缘,好久不见。”
“……”心底极其复杂,我连客套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回礼。若不是亲耳听到他说,要杀我除后患,我也许还会心软地询问他,说不定还能被他骗得团团转。人的脸面居然能够说变就变,正应了师父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没想到师父把秋水剑法教与了你。”师兄嘴角带笑,但笑意在眼底却尖锐得像把刀,“我这个做师兄的,却是今日才知道。你瞒师兄的法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杀师夺剑谱的计划也真是用心良苦,我可是花了两世才知道真相。难道就因为长生不老这四个字,你就可以违背伦理了吗?
我心底不高兴地诽谤一句,面上却是要做足戏:“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欺师灭祖,还想杀我。师兄,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师弟,师兄也是被逼无奈。”他上前两步,见我神情抵触,才停了下来,“师父从不教我秋水剑法,却教与了你。我入门比你还早,可师父却唯独对你疼爱。我在一旁看着,是会心寒的啊……”
我听你放屁!
我险些就破口大骂,但是为顾全大局,我终究是忍了下来,若现下在此与之闹得不愉快,绝非明智之举。师兄,你好令我寒心!
“顾贤侄啊……”那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师父教了你几招?”
枫剑门门主看着不像是急性子,可他如此着急此事,恐怕是“长生不老”四个字真的成为他的魔障了。只是我若真的教给了他,他也未必会给我一条活路,就是我师兄严昭,易云,还有神医洛子殇,最终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只有三招。”我不敢多说,又怕说少了不足以突显我的重要性,只好随意扯了个数字。
“那就对了。”对方点点头道,十分高兴地对易云和严昭道,“当日我们四人将剑谱分为四份,重舟拿的就是前三招的部分。”
我一愣,没想到我这一瞎扯,还能对上他们的预测。我本还在思考应当拿那三招出来瞎掰,眼前的人已经帮我决定好了。
“那你快快耍给我们看看!”易云也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立刻脱口而出。
只有洛子殇一个人冷眼望着那些人的嘴脸,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只有三招,全部演练完毕也只需一个时辰,因为前三招是最简单,而且剑势变化最少的。也就是说,一个时辰之后,这三个人就要考虑怎么杀了我了。我心底真是极大的无奈,偏偏这个时候秦非月还不见踪影。
那三人的眼光炙热得让我一阵难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的对武学求机若渴。我硬着头皮接过易云的丢来的剑,赶鸭子上架般慢慢蹭到庭院中央的空地。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模有样的舞了起来。
“第一招,夜望封山。”我脑子不停地转悠,手中在那乱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舞的什么招式。
“等等,这跟那剑谱上的句子,为何对不太上。”师兄严昭开始喊停,“远望孤山圆,为何那弧度这么小?”
“误踩落地灯,为何要提脚却不放下?”易云也十分疑惑,神情一凌道,“你不会是想耍我们吧?”
“我为何要耍你们,我还想看你们后面的招式呢!”我心底有些许紧张,表面上却装作不满道,“要么你们就别看了,我也不舞了。”
“噫——”枫剑门门主伸手向前,刚忙阻止我欲走的脚步,“顾贤侄无需介意他二人说的话,他们又没学过,你师父钻研有度,必定比他们要准确。你只管舞,我们不会再打断你了。”
我心头一噎,我还盼着你们打断我呢,你这是要断了我的退路!
我扫了一眼洛子殇,冰冷的面部,额头上隆起深深的川字。看来他是没有发言权的,我也不能指望不会武功的洛子殇帮我……
我认命地重新开始,为了拖延时间,我一边舞一边停下来解释,那一串胡诌的本事,连我自己都想佩服自己。
“师父说,每一招的诗句中,去掉两个字,就会有不一样的意境。”
“远望孤山圆,其实是远山圆。”我在雪地中转了个身,对着远处的山用剑尖画了个弧度,“你们看,远处山的弧度,仅仅只有那么点大,所以并不需要太大的动作。”
“咦,有道理。”严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我觉得奇怪,原来是要去掉两个字。”
我在心中默默嘲笑了一声,面上又不动声色地开始瞎掰:“误踩落地灯,实际上是误落灯。也就是说,脚抬起后不能着地,着地的应当是剑尖,因为剑尖在月光下会发亮,就与灯对应起来了。”
“原来如此!”易云一拍手道,“妙,妙啊!这么一来,就通顺多了!”
我呼了一口气,现在我真是无比感谢秦非月,否则我绝对想不出这一招胡扯的方法。
短短的三招,应是被我拖拖散散地耍到了一个半时辰。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很亮了,正是辰时,大家需要进食的时间。
“反正都已经是辰时了,不如顾贤侄和我们一起用早食吧!”枫剑门门主微微一笑,与楚唯甚是相似的嘴角让我难受地别开了眼。
“不了,我跟我朋友一起用就好了。”我不假思索的回绝,想趁他们去用早食时赶紧找到秦非月先溜之大吉再说。
哪知我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好,易云和师兄严昭一左一右地搭着我的肩,硬是将我拉去了主殿食厅。一路上,我余光好几次看到洛子殇想对我说什么,但由于这二人离我太近,他寻不到机会开口,面色十分不善。
待到我坐在餐桌之前,我心中隐隐有种不安。我不知道是因为担心秦非月,还是担心我自己的命,但那种慌乱,怎么也挥之不去。
“顾贤侄。”那中年男子在我面前倒了一杯羊奶,道,“这是从南疆那里带来的羊奶,据说每日早食一杯,延年益寿啊。请!”
我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露了个笑,刚端起那酒杯,就见洛子殇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微微摇头,似在说不能喝。我将杯凑到嘴边,见到三人一同盯着我,就知道不对。我故意闻了闻,道:“这味道……闻着实在难以入口。”
“哈哈,良药苦口还利于病呢。顾贤侄,这可是好东西啊。”枫剑门门主循循善诱,生怕我不喝。
“这……”我为难地皱起了眉。
“师弟,门主特意请你喝这羊奶,可算是把你当上宾对待,你若是不给面子,可让门主不好下台。”师兄严昭在一旁温和地劝我。
易云也略微不满道:“你如此推托不喝,难道还怕我们在杯中下毒害你不成?!”
可不是么?!我扁扁嘴,这几人如此相逼,看来是无法好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