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懂,秘籍嘛,都是这样。”夏渊转头道,“那个孟……小师父,你把书借给荆鸿,让他先背,他来教我学得。你放心,他不会外传。”
“呃,可以。”反正本来就是他亲笔写。
孟启烈终于看明白了,这个荆辅学就是挖好了一个个坑让太子来跳,他一句话,就能让太子相信那是了不得武学,他一句话,就能让太子自愿背诵整本口诀。
能哄得一国储君乖乖听话,这样人,他日若真能辅佐这个传闻中白痴太子登上皇位,必定是权倾朝野。孟启烈想,也许孟家可以考虑,站到太子一党中来?至少先与这位太子辅学打好关系,总是没错。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简单哄骗他都信,也说明这个太子真是个白痴吧……
扎了两个时辰马步,夏渊一获自由就冲到荆鸿面前。荆鸿递给他那盅解暑汤,夏渊一口气喝完,然后舒服地坐到荆鸿身边,直接拿他袖子擦汗。
荆鸿任他把自己原本干净清爽衣服弄得湿淋淋,一手给他捏着酸痛肌肉,一手给他打扇扇风。
孟启烈满脸不苟同:“练功就是要吃苦头,荆辅学,你这也太……太娇惯殿下了。”
夏渊瞪他:“他就娇惯我,你管得着吗?”
荆鸿拍了拍夏渊:“殿下,太傅平时教你尊师重道,你都忘了吗?孟小将军是你师父,不可这么说话。”
夏渊对着孟启烈哼了一声,就孟启烈觉得他要继续开骂时候,他竟然说了句:“对不起。”
“……”这下孟启烈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荆鸿又对孟启烈说:“该吃苦殿下还是要吃,那些我都帮不了他,也就只能让他休息时候稍微放松点。总之习武事,还请孟小将军多多担待。”
他语气温软,孟启烈完全说不出反驳话,只能讷讷道:“唔,我知道了。你……你就放心吧。”
夏渊看不下去了,焦躁地逐客:“今日马步也扎完了,你请回吧。”
孟启烈无奈,抱拳告辞。
荆鸿回礼:“孟小将军慢走。”
夏渊挥手:“孟小师父走。”
“……”
走出朝阳宫,孟启烈抹了抹脸,又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下面,忿忿地想,我他妈到底哪里“小”了?
一日后,荆鸿说已经把那本秘籍全都背了下来,可以开始教他了。夏渊惊讶于他速度:“你不用这么废寝忘食。”
荆鸿垂首:“臣是太子辅学,竭全力帮助太子学习是应该。”
“哦。”夏渊收起扎马步架势,准备随他去亭子里背秘籍,但被荆鸿拦了下来,他茫然道,“怎么了?”
“马步还是一样要扎,我与孟小将军商量过了,我督促你背口诀,他告诉你如何运气,就请殿下一边扎马步一边学秘籍吧。”
“啊?”有这样学秘籍吗?
孟启烈难掩语气中幸灾乐祸:“脚步站稳了啊,这就开始了。”
……
一个时辰后,夏渊只背了两段口诀,只学会了四句运气方法,这样其实非常耗体力,他腿直打颤,但始终没说半句怨言。就连孟启烈都有些佩服他了——笨是笨了点,还是挺有毅力。
又学了几句,夏渊突然道:“荆鸿,你别站这儿教我了,这儿晒得很。”
荆鸿摇头:“无妨。”
“你吃不消,去亭子里休息会儿吧,让孟小师父教我。”
孟启烈也劝道:“是啊,要不我来吧。”
荆鸿笑了笑:“不要紧,臣陪着殿下。殿下早些背完,臣就早些休息。”
听了这话,夏渊心里又甜又酸。他巴不得荆鸿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可看着荆鸿有些发白脸色,他又担心得很。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有过目不忘本领,能一下子全都背下来。
之后,孟启烈发现太子学习速度了很多,对此他不得不说,荆鸿这个太子辅学当得实是太称职了。
连续十几日下来,夏渊已经能把那套运气功法融会贯通,下盘根基也锻炼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开始学习他向往已久武功招式。
武技教授逐渐步入正轨,这日练完拳法,夏渊照例给孟启烈下了逐客令。
孟启烈无奈:“那孟某这就告辞了。”
“孟小将军慢走。”
“孟小师父走。”
“……”
孟启烈走后,夏渊惬意地享受着荆鸿服侍,时不时绕绕他头发,玩玩他手指,忽然想起什么:“荆鸿,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荆鸿给他倒解暑汤:“殿下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一个人,一个男人,我看不到他样子,只听见他对我说:什么放烟花什么……嗯?你怎么了?”
荆鸿捡起掉落汤匙:“臣没事……殿下继续说。”
夏渊道:“记不清了,我感觉这个跟我以前做梦都不一样,好像不是噩梦。”
是噩梦。荆鸿抑制住颤抖,那是他噩梦。
第10章:梦中人
夜幕沉沉,厚厚云层遮住了漫天星光,山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带来一股潮湿气味——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
他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用宽大衣袖护他身侧,为他挡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感觉到一个很温暖怀抱。
砰。砰。
不远处小山坡上,蓦地绽放出绚丽烟花,红色火星高空散开,从天而降,像是无数星星掉下来了。
那人望着乌云为底天空,喃喃道:“玄宫千星落……”
他不知为何,接续话脱口而出,却是稚嫩童音:“人间五色天。”
又一颗烟花冲出,他高兴地笑闹,扯着那人衣袖喊:“好漂亮啊!”
刚刚上升到一半小火球拖着长长尾巴,还没来得及爆开。那人蹲下来,附他耳边,声音温润:“殿下,那是后一颗烟花了……”
他听见了“砰”炸响,正要细看时,被一双冰凉手捂住了眼睛。
那颗烟花升上高空,落下来却不是火星,而是水滴。
下雨了。
大雨前后一颗烟花,他没能看见。
他不知道那颗烟花燃烧了多少,又熄灭了多少。
雨水落他仰起脸上,滴滴答答。他想拿开那人手,想再看他一眼,可不知怎么,就是使不上力气。
……他只能任由无边黑暗,吞噬了后一点微光。
夏渊睁开眼,下意识地唤了声:“荆鸿?”
刚合上书,正准备回房休息荆鸿又折了回来:“殿下,怎么了?”
夏渊迷迷糊糊地握住他手,遮自己眼前:“你先别走,再陪我一会儿。我刚刚又梦见那个带我看烟花人了……那烟花真美啊……玄宫千星落,人间五色天……”
见他此举,荆鸿骇然,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被绊倒。
夏渊吓了一跳,皱眉看他:“你干嘛?”
荆鸿俯首行礼,藏住了一瞬间慌乱:“殿下,臣今日疲惫,想早点回去歇息。”
夏渊稍稍从梦境里醒过神来,想起白天荆鸿就有点反常样子,以为他身体不适,便叮嘱道:“那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如果生病了要跟我说。”
“臣知道了。”
“哎等一下,荆鸿,你走了我怕我睡不着,你再给我一碗糖水吧。”
“好,殿下稍等。”
去膳房重熬了一碗糖水,荆鸿想了想,还是撩起袖口,往里面加了两滴血剂,因为心中烦乱,他没有注意到有一抹身影悄悄跟自己身后。
待夏渊喝完那碗糖水重躺下,荆鸿松了一口气,逃离般地回房。
……
宫女翠香检查着荆鸿用过药罐和瓷碗,心下暗忖:什么样“安神糖水”需要往里面滴加鲜活人血液?这分明就是……就是……对,邪术!
她早就觉得这个荆辅学和太子殿下之间亲密不同寻常,想来多半是荆辅学用邪术控制了太子殿下,如果真是这样……
此事事关重大,她得想办法通知主子才行。
夏渊发现荆鸿不对劲,很不对劲。
之前荆鸿与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可是现呢,一整天了,他离他至少五步开外,还经常找不见人影,就连吃饭时候都隔着一张凳子。
由此夏渊得出结论——荆鸿躲他!
终于,荆鸿光顾着发呆,没像往常一样给他夹菜时候,夏渊直白地问了:“荆鸿,你是不是对本王有意见?”
荆鸿回神:“没有,殿下何出此言?”
夏渊用筷子戳着白饭,忿忿道:“你今天都没有给我夹糖醋排骨你知道吗!你躲着我吗?我哪边做得不好你要跟我说啊!”
荆鸿哭笑不得:“殿下多虑了,臣只是偶感风寒,怕传染殿下而已。”
“哼,不就是风寒吗……”夏渊一顿,“哎?风寒?你病了?”说着他伸手去摸荆鸿额头,被让开了。
“大概是昨晚吹了凉风,午后已让窦太医看过了,开了几帖药,没有大碍。不过殿下千金之躯,还是注意一点好。”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渊接受了他解释,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放碗里,“我就说啊,你后背伤刚好不久,叫你不要吹风你不听,看,吃苦头了吧。”
荆鸿笑了笑,把排骨吃了:“多谢殿下。”
他昨夜辗转难眠,心里烦闷得很,便开窗透气,谁知这一开就染了风寒,看来这副身体比他想象要脆弱。
用完晚膳,荆鸿照例去给夏渊熬糖水,夏渊想叫他把这事交给下人去做,但荆鸿坚决不愿假手他人,给自己口鼻蒙了布巾,还是去了膳房。
取药罐时候手上一顿,荆鸿不禁皱了眉头。
这药罐给人动过了。
无论他再怎么心不焉,每次糖水残渣都会亲手清理干净,药罐和瓷碗也会放固定位置,他放得并不隐秘,但寻常仆役也不会轻易碰到。
平时他端给夏渊多少就是多少,绝不会多出来,只自己受伤期间给他备了少许,而那些也没有滴加重要一味血剂,纯粹是给夏渊一点心理安慰——血剂只有他亲手拿给夏渊前才会加碗里。
他把一切都做得很谨慎,然而现药罐侧壁被人刮去了一层药垢,那人做得也很小心,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罐壁颜色浅了,这说明朝阳宫里,有人对他起了疑心。
那么,他也不得不防了。
第二天,荆鸿向夏渊告了假,说要去太医院一趟,夏渊闹着说要一起去,被太傅和孟启烈联手押了朝阳宫。
太医院中,窦文华医术算是年轻一辈里比较出类拔萃,就是舌头毒了些。
据说他给后宫娘娘诊脉时,如果诊出了喜脉,他从不恭喜道贺,只淡淡地说:“从今往后当心着点,可别弄出一尸两命事”,如果没有诊出喜脉,他是不留情:“以后别吃坏了肚子就大惊小怪,孩子不是吐啊吐啊就能吐出来”,直把那些娘娘气得七窍生烟。
窦文华与陈世峰两家有些交情,先前得了陈世峰关于照顾这小师弟嘱托,加上两人脾性还算合得来,所以他对待荆鸿稍微好些,看他来了,放下手中正称量药草,给他切了切脉问:“荆辅学感觉怎么样了?”
荆鸿答:“服了两帖窦太医你药,现下好多了。”
窦文华哼了两声:“我药自然是管用,不过话说前头,自己糟践出来病我是不屑医治,要是荆辅学下次还要半夜吹风玩忧郁,那依我之见,好药方就是把你门窗都钉死。”
“……”被他如此挤兑,荆鸿反而笑了出来,“都说窦太医妙手回春,果然不假,开方子不仅治标,还治本。”
“哟,看不出来啊,你长了张斯文人脸,脸皮还挺厚。”
“彼此彼此。”
两人东拉西扯地过了几招,总算说起正事。
窦文华:“荆辅学特地来我这儿一趟,有什么事吗?”
荆鸿拿出一张方子:“想请窦太医批几味药给我。”
窦文华把方子看了一遍,笑道:“都是些味甘宁神草药,不错,这方子看着挺好喝,用来哄小孩儿吧。”
荆鸿也不瞒他:“算是吧,给太子殿下喝,殿下说不喝这个就睡不着。方子也给廖太医看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窦文华没再多说什么:“好吧,你直接跟我配药去,省得批条子批得麻烦。”
荆鸿拱手:“多谢。”
两人来到药房,却见药师嘬着根木棒若有所思,眉头皱得紧紧。窦文华敲了敲木案:“老方,干嘛呢?”
老方慌忙把棒子从嘴里抽出来,见藏不过去,无奈戳了戳面前一个小碟子道:“早上有个小宫女儿送来这么一碟药垢,让我告诉她配方,说什么人命关天。我琢磨半天了,就尝出甘草啊枇杷之类甜味辅料,挺好吃,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荆鸿接话:“哦?有这种事?方大夫可认得是哪位宫女?”
老方犹豫了:“这……”
窦文华轻咳一声:“事已至此,与其独自藏着掖着,不如说出来了。”
老方一想也是,都到人眼皮子底下了,也没什么好瞒:“认得倒是认得,不认得她也不会来找我了,她是我侄女儿表姐夫小姑闺女,好像叫……叫什么香,哦,翠香。”
翠香?似乎是朝阳宫?
窦文华心中一动,把那方子递给老方:“你看看,是不是上面这些东西味儿?”
老方瞅了瞅:“差不多吧!”随即反应过来,“哎?难道就是这方子?这方子……也没什么人命关天东西啊。”
窦文华瞥了荆鸿一眼,亲口去尝了下那药垢,对老方说:“那你就告诉那个小宫女,这就是普通安神汤,除非喝多了撑死,否则不会出人命。”
老方摇头叹气:“唉,真是,这都什么事儿啊。”
取好了药,窦文华送了荆鸿几步:“你来不是为了抓药,是为了查出这个翠香吧。”
荆鸿淡淡道:“不过是凑巧。”
窦文华一脸信你才有鬼表情,懒得接他这句话,岔开了话题:“你这病来得,去得也,不像是体弱造成,像是心中郁结所致。”
荆鸿不置可否:“那还请窦太医给开个良方?”
窦文华立刻开了方子:“多喝水,多欢笑,少想事情多睡觉。”
“没了?”
“还有一味药,不过我想你大概服不下。”
“什么药?”
窦文华看着他,说了四个字:“远离太子。”
荆鸿苦笑,摇了摇头:“看来下病是治不好了。”
第11章:噬心计(上)
翠香是谁人?
皇上?皇后?林贵妃?还是三皇子生母淑妃?
她查他,是想保护太子,还是想借刀杀人?
暂时得不出结论,荆鸿面上不动声色,回了朝阳宫。他因病缺席了太傅早课,但照常陪夏渊用了午膳,之后捧了本书,备好凉茶,陪夏渊运气练功。
他这厢静观其变,翠香那边却也滴水不漏,一时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