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鸿佯作不知:“殿下来得迟了些,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夏渊嘿嘿一笑:“不是。我跟你说,父皇他给了我指了一名武师,要教我习武呢。今日那武师表演了一套拳法给我看,就像这样……”
说着他摆出个动作,双臂如苍鹰展翅,单脚支起,一跳一跳地保持平衡:“呼——喝!荆鸿你看我怎么样?”
……无力道无神髓,架势都摆不好,下盘不稳,气息不匀,夏渊武技着实有待磨练。
荆鸿笑望着他,回避了他问题:“皇上对殿下真很好,殿下不要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不过臣有一个疑问,皇上以前没有给殿下指派过武师吗?”习武该趁早,夏渊现才起步话,有点晚了。
“有过啊。但是……”夏渊脚尖蹭着地,支支吾吾道,“但是那时候我和二弟三弟一起练,他们很就能学会,而我就……我就……”
荆鸿明白了,比起其他皇子,夏渊学习能力要弱得多,想来那时候他自己也很受打击,自然学不下去。
“没关系,现殿下有专属武技师父了,不要多想,用心学就是了。”
“嗯!待我过几日学会了这套拳法,再好好打给你看!”
武功岂是能够速成?荆鸿心知练武难处,但不想此时泼他冷水,岔开问道:“皇上给殿下指定武师是谁?”
“好像是什么凉州下军将军,叫孟启烈来着。”
“凉州孟家……”荆鸿暗暗思忖,皇后娘家沈家也是大将门户,但皇上刻意避开了沈家与太子接触,反而选了远凉州孟家,如此既可作为凉州军质押朝内暗线,又不会对京城中势力产生太大影响,确实是很适合人选。
还有孟启烈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却又没有到如雷贯耳地步。比起孟家上军将军孟启生,这位大概只能算是个初生小将吧,也许曾骆原战场上见过?
发现荆鸿想别人想得出神,夏渊脸色阴沉下来:“荆鸿,你给本王好好躺着去,本王给你说说今日太傅教了什么。”
荆鸿对他脾气太了解,一听他“本王本王”地说话,就知道这位太子爷心情不佳,当即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起身回床榻。
“唔,今天太傅教是……”
夏渊伏榻边,翻着书,磕磕巴巴地念着,没念几句,声音越来越低,荆鸿低头,眼看着他上下眼皮直打架,终闭了个严实。
荆鸿看他毫无防备模样,无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起来,忍着伤口刺痛,弯腰给他脱了靴子,把他挪到床上来。
这孩子是天下至富至贵,荆鸿知道,可他每每看着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心存怜悯,想要弥补给他多。
荆鸿让了半幅床给他,又替他擦干脸上和后背汗,盖上薄被,轻轻拍抚着助他深眠。
初夏蝉鸣弱弱,不久,荆鸿也这阵阵噪响中睡去。
此时夏渊偷偷睁开眼,一双星目中是得逞后光芒。他翻个身,把胳膊轻轻搭荆鸿腰上,口中喃喃:“就说了,看谁耗得过谁,还不是让我上了你床……”
情爱一事,夏渊尚未开窍,但他已经明白,想要得到东西,只要掌握对方弱点,只要不择手段,就一定能够得到。
刚开始习武时,夏渊兴头很足,上课也十分积极,然而不出五日,那股劲就给磨没了,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一天,他终于爆发了。
砰!夏渊携着一阵风冲进屋内,那被他狠踹过门斜斜靠墙上,门轴已经断了。他满头是汗,脸上因为愤怒而血气上涌,坐下来灌了两杯茶水,还是气得呼哧带喘。
荆鸿对他如此大动静视若无睹,淡然地继续案前写字,连手腕都没抖一下。
夏渊等了半天,发现荆鸿没有搭理他意思,顿觉不满,故意大声道:“咳咳!”
荆鸿早就知道他来意,只不过想晾着他一会儿。孩子受了委屈,自己冷静下来才是上策,旁人太关切反而容易养成骄矜之气。
写完后一句话,荆鸿才搁下笔转头看他:“殿下今日来得早,有什么事吗?”
夏渊不耐烦地敲着茶碗:“荆鸿我跟你说!那个孟启烈欺人太甚!”
荆鸿坐到他身边,给他添了杯茶:“他怎么了?”
“他看不起我!”
“殿下贵为太子,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你?”
“那家伙就是看不起我,这么多天了,他只会让我扎马步扎马步,一招半式都没好好教过我!我去问他,你知道他回我什么吗!”
“……”荆鸿悉心聆听,任他撒气。
“他居然说我根基太差,学不了他那些招,他教了也白交!你说,你说这人是不是傲到天上去了!”
任谁听到太子爷被这么说,大概都会同仇敌忾。怎么能这么说太子?就算太子真很糟糕,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啊。事实上方才夏渊来路上抱怨时,一旁打扇小太监就是这么附和:“这个什么孟启烈根本是有眼不识泰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可这是荆鸿面前。
荆鸿是太子辅学,他职责不是巴结讨好太子殿下,而是要竭全力辅佐他。
所以他说:“他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殿下武技根基未稳,不可急于求成。”
夏渊瞪大了眼,仿佛不认识他一般:“你说什么?”他预想中,荆鸿不是该温声哄他,鼓励他,顺便给他捏捏酸痛小腿吗?
荆鸿继续陈辞:“殿下,修习武技必须要将基本功打好,否则后患无穷,那位孟小将军确是为了你好。”
夏渊气得嘴唇发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后一摔茶碗道:“你又不会武,你懂个屁!有本事你去扎两个时辰马步试试啊!”
“殿下……”
“哼!”没得到想要安慰,还又被教训一顿,夏渊满腹委屈,再不肯听荆鸿说话,当即拂袖而去,临走时又踹了房门一脚。
哐叽,门彻底坏了。
看夏渊怒气冲冲地走了,荆鸿长叹一口气。
穿堂风从洞开大门灌了进来,吹起了案上厚厚一沓纸。荆鸿扶起被踹烂房门,勉强架到门框上挡风,再捡起散落一地宣纸,一张一张地整理好。
对着纸上墨迹未干“澄明诀”三个字,他怔怔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些什么。
后他做了个决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明日就去拜访一下那位孟小将军吧。
次日,夏渊去上了太傅课,却旷了午后武技课。
孟启烈一身武士袍站朝阳宫小校场中央,等了一个时辰没等到人,嘴角不屑地撇了撇,正要离开,却见一名青衫文士向自己走来,不禁面露疑惑。
“下荆鸿,现任朝阳宫太子辅学一职,听闻孟小将军被皇上钦点为太子殿下武技师父,特来拜会。”
“太子殿下呢?”
“殿下身体不适,让我来代他告一天假。”昨天不欢而散,夏渊自然是什么也没跟他说,但他不希望夏渊与孟启烈闹得太僵,只得趁机来打个圆场。
孟启烈约莫二十来岁,年轻气傲,说实话他一点都不待见那个窝囊又任性太子,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眼前这个文士彬彬有礼,他也不好继续给人脸色。
烈日当空,孟启烈怕荆鸿受不住,带他来到阴凉处,沏了杯茶,开门见山道:“昨日我训斥了太子殿下几句,想来是得罪了他,荆辅学可是为了此事而来?”
荆鸿莞尔:“不是。师父教训徒弟天经地义,我一介外人,本来也插不上手啊。”
孟启烈皱了皱眉,他起先以为这人是太子派来给他下马威,现又有些摸不准了:“那你是来……”
“我是来借花献佛。”荆鸿将一本书册递给孟启烈,“孟小将军,劳驾帮我看看,这本书上所记武技功法,能否适合太子殿下修习?”
孟启烈先是随手翻了翻,而后眸光渐深,看向荆鸿道:“澄明诀?这是一套运气功法?看样子……倒是有点意思。”
他有些惊讶,这不是什么了不得武功秘籍,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凡基础武学,但贵它每个脉络疏通都十分详精辟,尤其对于少年人筋骨来说,可修习外功时带来事半功倍效果。
孟启烈问:“这本书是哪里来?”
荆鸿淡淡道:“偶然得之,我不懂这些,所以只能来问问孟小将军了。”
孟启烈对这套功法确实很感兴趣:“这套功法有些地方比较特别,我需要仔细看看再让太子殿下尝试。”
“好,那就麻烦你了。”
“哎荆辅学,你看下这是什么字?”孟启烈翻到一页,有个字看不太清楚。
荆鸿看了眼:“好像是个墟字。”
“嘘?哪个嘘?”
“就是那个墟,那个……”
“也别这个那个了,要不荆辅学蘸水写一下吧。”孟启烈推了推茶盏。
荆鸿以指蘸水,桌上写了个工工整整“墟”字,丘墟穴墟。
孟启烈琢磨着那个字,又瞅瞅手中书册,突然道:“这是你字。”
“……”
“亲笔手书。”
他说得笃定,荆鸿手指微顿,抬眼看他,没有否认:“孟小将军真是一双利眼。”
“你学过武?”
“……不曾。”
孟启烈重打量了他一番,眼含犹疑,但没有再追问。
荆鸿心道这位孟小将军倒是狡黠又率直,竟留了个心眼故意试探他。其实他也不算骗人,至少如今他,真一点武技基础都没有。
话已至此,荆鸿起身告别,走出几步,就听孟启烈问道:“荆辅学,太子殿下得是什么病?”
荆鸿抿唇而笑:“懒病而已。”
“明日能好么?”
“想必是能。”
“那孟某就此恭候太子殿下……和辅学大人了。”
“有劳孟小将军。”
待人离去,孟启烈摸了摸自己脸,忽然意识到:为何他要喊我孟“小”将军?不说职阶,单说年纪,我好歹也比他年长几岁吧,怎么觉得自己这人面前就显嫩了几分?
第9章:学秘籍
这夜荆鸿去了太子寝殿,果然看见夏渊那里辗转反侧地赌气,他如往常一般坐到榻边:“殿下睡不着吗?要不喝了这碗糖水再睡?”
“哼!”不喝!夏渊背对着他,用鼻子出气。
荆鸿耐心哄道:“昨日是臣说话欠妥,但并没有责备殿下意思,所谓忠言逆耳,殿下生气,说明还是听进去了一些,臣也就知足了。”
“哼!”睡着了,不想听!
“今日臣去找了那位孟小将军,他说殿下翘课了,是这样吗?”
“哼!”是又怎么样,你要把父皇抬出来压我吗?
“哎,殿下没去,可怜那小将军烈日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敢走。毕竟是得罪了太子,他心里也忐忑得很啊。”
夏渊稍稍舒服了一点:“那你骂他了吗?你替本王出气了吗?”
荆鸿道:“没有。如果殿下亲眼看到他话,恐怕也骂不出口。”
夏渊转过身来,很是好奇:“怎么?他那么可怜吗?”
“不是可怜。”荆鸿给他扶好靠垫,认真地说,“殿下,他是个真正将士。他站那里一个时辰,背脊始终笔直,一动也没有动过。臣当时想,这确是一个很傲气人,但他傲不会体现看轻别人上,他是用极其严格标准来要求自己和殿下……”
荆鸿递了糖水,夏渊习惯性接过去,一口一口喝着,意识到时候已经大半碗下去了,也不好再摆什么架子,干脆顺着台阶下了。
夏渊哼哼唧唧:“反正,我就是看他不爽。”
荆鸿祭出后劝说:“臣很想看到,有朝一日殿下也能成长为那样挺拔出色人——任凭千军万马,依旧不动如山。”
夏渊不服气道:“本王当然会比他优秀!”
荆鸿弯起嘴角:“臣拭目以待。”
“所以……”
“所以明日,殿下还是要继续扎马步。”
“哼……扎、扎就扎。”
半晌,夏渊突然回过味来,目光炯炯地望向荆鸿:“等等,他那儿站了一个时辰,你那儿看了他一个时辰?”
荆鸿眨了眨眼:“自然是阴凉处坐着看他。”
夏渊不高兴了,酸道:“你很无聊么,不好好养伤,跑去偷窥他干什么。”
“臣伤已经好差不多了。”
“是吗?那你明日陪本王上课练功去吧。”夏渊老气横秋地说,“你是本王人,好好看着本王就好,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人,知道吗?”
荆鸿失笑:“臣知道了。”
夏渊很就后悔了。
有荆鸿场,他不仅不能耍脾气,还必须老老实实地听孟启烈话,把马步扎得稳稳当当,就因为他说过要成为比孟启烈优秀人,他不想荆鸿面前丢脸。
夏渊故作轻松,荆鸿却看得到他额头上豆大汗珠和咬得发白嘴唇。说不心疼是假,但孟启烈不发话让他休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夏渊习武起步晚了,少年筋骨基本成型,这意味着他要付出比其他人多得多辛苦,才能达到预期效果。想到他此时受罪也是自己造成,那层歉疚加难以脱开,荆鸿给他做了一大盅酸梅解暑汤,镇冰水里,只等他歇下来就让他喝。
“荆辅学,那套功法我昨夜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应该说,只要能练好,对太子殿下会有莫大助益。”孟启烈纠正完夏渊动作,踱到凉亭来与他商谈。
夏渊皱着眉,眼睛盯着他一路跟过来,密切关注着这两人动向。
“那就好,可以让殿下修习了。”荆鸿望向夏渊,后者倏地扭过头去,然后又偷偷斜着眼睛瞟过来。
孟启烈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能否问一句,这套功法出自何派武学?”
“孟小将军不必再试探,这不是什么绝世秘籍,深究下去也没意思。此书就送给将军了,只请将军不要对殿下说它是我。”
“为何不能说?”
荆鸿哂然:“为我命。”
孟启烈愣了愣,分不清他这句话是否是玩笑。既然是对太子有益东西,便是功劳一件,这功劳他为什么不要?
“你们说什么?”从夏渊这里看过去,亭中二人一副相谈甚欢样子,那个姓孟还拿出一本破书给荆鸿看,脑袋凑得那么近,让他非常不爽。
孟启烈道:“我们讨论,如何提高殿下武技。”
夏渊哼了一声:“有什么好讨论,荆鸿又不懂这些。”
孟启烈看了看荆鸿,荆鸿回以一笑,对夏渊说:“臣是不懂,不过翻看了下孟小将军这本内功秘籍,觉得好像很厉害。”
“秘籍?”夏渊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我要学!拿来我看看!”
孟启烈嘴角微抽。秘籍?这玩意儿多算是写得比较好入门课本吧。
荆鸿假装为难道:“因为是家传秘籍,孟小将军说不方便誊抄或赠与,所以如果想学话,恐怕殿下要一句一句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