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拜访我,直接去县衙找县老爷即可。”周勉道,“他若能留下当师爷,我才要感谢你。”
临清越发觉得此人不拘一格,是位可以深交的朋友。
便不再同他说客套话,举杯道:“周大哥,临清同你碰杯。”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各自的事,互报了年岁,临清好奇道:“周大哥成亲与否?”
周勉笑着摇头,“尚未娶亲。”
“周大哥这样的好人,一定有很多女子喜欢,周大哥没有看上一个么?”
周勉饮了一口酒,淡淡道:“强求不来。”
临清知道这是托辞,以为触及人家伤处,便不再问,连忙转了话题。
周勉又问了临清,临清不敢说自己是沈絮的私宠,只说家道中落,随公子移居乡野,公子教书,自己耕地。
沈絮不喜张扬,临清也不喜。周勉为人豪爽,临清却怕被他知道自己喜好南风,引对方生厌,而失了一位朋友。
“你对你家公子倒情深意重,难得难得。”周勉道。
临清笑笑了,不自觉地伸手抚摸放在身侧的那匹布,脸上浮上一层柔和的光彩。
第二十二章
临清回去后,便同柳玉郎说了此事。柳玉郎次日动身去镇里应聘,当日就被县老爷留下。柳玉郎要感谢临清,临清笑着说不必,柳玉郎若没有真才实学,也得不到师爷的工作,自己不过顺手搭桥罢了。
柳玉郎还是把临清同沈絮请到家里吃饭,琴晚做了红烧鱼,沈絮大赞他手艺好。
琴晚笑道:“你这样夸我,不怕临清生气?”
沈絮转头去看临清,果然已经嘴巴已经撅嘴高高的。
柳玉郎失笑,“沈兄,莫说我不教你,内人在场,千万莫夸旁人,否则呐……”说着,拿眼睛去瞧琴晚。
琴晚于是赏了他一脚。
言谈宴宴,回到家里后,沈絮倒在床上,念及明日又要上课,不由叹道:“唉,人活着真不易,为争一口吃食,早出晚归,同牛马何异?”
自己与柳玉郎,从前哪个不是锦衣玉食、游灯戏马的风流纨绔,如今却沦落到为五斗米奔波劳累,难免心酸感慨。
临清在替他收拾明日的教具,道:“多少人想如你这般得了轻松活计,你倒得了还不知好。”
收拾好了,便坐到烛火下开始裁衣。
沈絮看着他仔细划线、剪布的侧影,莫名有种慈母缝衣的感觉,这个家要是没有临清,大概真无一点家的味道。
沈絮悠悠叹气,“你不怀念从前的日子么?”
临清沿着画好的线慢慢剪开布料,“你说在沈府的日子么?不怀念,你那些小妾整日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还每日过来嘲讽炫耀,气得他没有一日睡过好觉。
“你就不曾觉得从前衣食无忧让人留念?”
临清放下剪子,望了沈絮,“衣食无忧是好,可若是心里不快活,吃得再好住得再好又如何?现在虽然辛苦些,可是心里安稳,若让我选,我宁愿留在这种田为生。”
沈絮语滞。
这样简单的道理,自己怎就一时糊涂忘了?
从前读古书,向往竹林七贤的洒脱快意,怎换到自己身上,却又耐不住隐居的寂寞?原是心中尚有所念,离了富贵才明白,自己愧称一声才子,只是一个耽于名利的俗人。
可笑可笑。
沈絮摇头苦笑,笑自己还不如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看得开。
临清本对他执念从前颇感不屑,可见了他沮丧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安慰道:“我知你安逸惯了,突然吃这样的苦,心里自是不甘愿。可如今已经这般了,不如往好的上想,人还在,便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沈絮被他安慰,倒不好意思起来,干笑了两声,道:“我总是反应慢半拍,抄家过了这么久,现在才察觉出各种凄恻,叫你看笑话。”
临清嗤道:“你什么笑话我没看过,还差这一个。”翻了个白眼,道:“还以为你不在意才整日呆呆愣愣不知疾苦,原来是才醒过神来。”
沈絮无奈笑道:“又拿教训人的样子出来了。”
临清哼了一声,埋头裁衣去了。沈絮一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看他做事,看着看着,瞌睡就上来了。等临清吹灯上床时,沈絮已经睡熟了。
因着临睡前的那番感慨,沈絮做梦梦到以前。
偌大的沈府,别院就十几个,每个里面住了一个偏房小妾,沈絮一如后院,就被涌上来的小妾拉住,个个都要把他往自己房里扯。
凝碧道:“相公今晚该去我那了。”
栖霞道:“相公该去我那,我煮了莲子汤,相公随我过去品尝。”
流云道:“相公你多少日没来过我房里了,不成,今晚定要去我那歇息。”
沈絮被她们拉得东摇西晃,喃喃道:“别吵别吵,一个个来……”
凝碧便上来亲他的嘴,栖霞解了罗裳,流云脸红嗔道:“相公你坏。”
美人环绕,好不快活,沈絮飘飘欲仙,如登仙境,仿佛印了醉人的佳醇,呵呵笑道:“过来,让相公疼你。”
沈絮在梦里与众小妾颠鸾倒凤,风流无边。临清早上醒来,迷迷糊糊感到有什么顶在自己腿上,还有双手伸到自己的衣服里,大胆地贴在胸口,热得像块烙铁。
临清悠悠转头,对上沈絮一脸痴笑。
临清:“……”
气血瞬间冲顶,临清脸炸通红,自是明白那顶在自己大腿上的硬物是什么。
两人睡在一起这样久,除却第一晚沈絮因为冷而抱了自己,两人都是各占一边,井水不犯河水。哪里料到,沈絮竟会搂着自己做春梦。
临清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羞得眼泪都出来了。
沈絮的手忽然动了动,意犹未尽般在临清胸口抓了一把,临清登时叫出声来,“啊!”
沈絮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有些迷糊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通红的人影,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渐渐看清临清的脸,再顺着往下看到自己的手,以及感到某个部位正精神勃发地顶在一个软和的地方——
沈絮:“!!!”
他猛地收回手,往后一缩,面红耳赤地解释:“我我我——”
临清压根不敢看他,飞快躲进被子里,像刺猬一样把自己蜷起来,脸烫得可以烧开水了。
沈絮万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会做春梦,而且还把临清当做小妾又搂又抱,还拿小沈絮戳对方。沈絮老脸通红,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忙不迭地爬下床,不敢再留在那充满暧昧气息的地方,匆匆穿好衣服,尴尬道:“我,我……唉!”
沈絮张口结舌,立了立,羞恼地奔出屋去了。
他冲到后院拿井水不停往脸上泼,泼了几下,怔怔望着铜盆里的人影。
真是魔怔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不是沉于声色之人,可这段时间与临清同吃同住,连自渎都不曾有,憋得久了,自是化作春梦一解相思。
只是,只是——
他看着自己的手,少年那光滑的触感,细腻的肌肤,以及纤腰一握的轻盈体态,不自觉地又浮现在脑海里,仿佛还能感受到摸上去时那凝脂般的触感,家中小妾摸上去都没这样舒服喜人,他禁不住想,这样柔软的身子,如果吻上去——
不行不行不行!
沈絮猛地睁开眼,被自己方才想的骇住了。
自己怎么能对一个男子产生如此龌龊的念头!就算久不近女色,欲望得不到纾解,也不能对着临清发情啊!
沈絮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为自己肮脏的念头所骇,还是因为晨间那旖旎香艳的一幕。
沈絮这日是灰溜溜去学堂的,脚步都是踮着的,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临清闷在被子里闷到中午才出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分不清的气的还是羞的。
他一想到沈絮的手曾横在自己胸膛,沈絮的那处曾贴着自己的大腿,就脸红脖子根,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
在沈府后院待了一年多,临清自是知道房中事是怎么回事,还曾为了那呆子,偷偷摸摸买了书回来学,怕那呆子突然要来,自己什么都不懂平惹对方不快。
可学了许多,那呆子却一次都没来过,临清又失望又松了口气。那书上画的模样,实在让人捂目不敢看,临清到底年纪小,对这种事又怕又羞。
来这陆山村后,开始同沈絮睡作一块,临清心里难免胡思乱想,但睡得久了,两人都规矩,便就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如今忽然闹出这样的事,临清心里关于闺中秘事的羞怯重新冒出来,他是喜欢沈絮,可还停留在小儿女的喜欢,并没有做好和他亲近的准备,平素沈絮对他说几句体己的话,他都羞得不敢看他了,更何况早上沈絮还……
临清脸上好不容易消了些的烫意又烧起来,眼看日头高升,该去给沈絮送饭了,他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出门。
那呆子……
临清咬着嘴唇,心中恼道,真真混蛋。
沈絮早饭没吃,上了一上午的课,腹中早就罢工打鼓了。他望望窗外,不知临清还会不会来送饭。不来怎么办,他也不敢回家,来又怎么办,两人见了只怕还是尴尬。
沈絮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会干出这种混账事来呢,这便是要解释也无从解释,临清又是脸皮薄的人,自己摸了他不说,还——
临清若是女子,自己便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那是流氓、无赖,是要刺配发边的!
可临清明明不是女子,自己为何又愁得坐立不安呢?
以前兄弟间也是互相做过些猥亵事的,还凑在一起比大小,怎么就不觉得羞耻?对了临清,为何就仿佛调戏了女子一般不自在。
对啊,临清也是男子,晨起火这类事总是懂的罢。自己便自然些,把临清当做那些兄弟不就行了,何必要尴尬局促?
沈絮安慰了自己一番,勉强静下心来。
然而想是这样想,当看到临清提着饭篮子出现在院门时,沈絮还是登时从椅子上弹起来,手足无措、紧张不安,眼睁睁看着临清走近,竟是张口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十三章
沈絮竟然忘了,这小公子是喜南风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昨晚自己抱着小公子发情简直就是调戏良家妇女啊!临清即便不是女子,架不住人家好的是男子啊!沈絮头皮发麻,眼看临清看了自己一眼,进了侧屋,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一样,竟是不知该过去还是不过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调戏一个男子,他平素虽风流,但与女人说软糯情话都是基于双方互有情愫的前提下,那些规矩的大家闺秀他是不敢随便逾矩的,女人都没调戏过,调戏一个男子对沈絮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才鼓起勇气往侧屋去。
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临清坐在桌边,正望着地上发呆,听到沈絮进来,抬头望去,两人一对视,双双飞快移开视线,皆是双颊通红,尴尬得要命。
“吃饭了。”临清的声音细如蚊吟,脸都要埋到地上去了。
来的路上他还给自己鼓劲儿,好不容易劝得自己不脸红了,结果一见面,又是一个大红脸。
沈絮哪里不是?先前一番心理斗争算是白费了,他干咳一声,硬着头皮走过来坐到桌边,“唔,吃饭罢。”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你也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你,偶尔筷子戳到一处了,皆如惊弓之鸟,仓惶收回筷子,又装作没有事的样子,只是抱着碗的手抖得都快把饭洒出来了。
一顿饭吃得你惊我慌的,沈絮从头到晚只敢看眼前的桌子,心里骂了自己不下几十次,怎么了这是,还是风流才子呢,倒是拿出点风流才子的做派来呀,不就是轻薄了一下么,涎着脸皮说些无赖话不就混过去了么。
想是这么想,可对了临清,沈絮不知怎么,就是一句混话也说不出来。
不说临清是个男子,自己实在没办法跟一个男的调情,就冲临清平素训人的样子,沈絮就无赖不起来。
而且临清年纪又小自己那么多,他看着临清就想到自家侄子,要他对临清做出对那些姬妾的样子,他总有种乱仑背德的罪恶感。
沈絮快被自己这点念头搅疯了,欲言又止地望一眼临清,又别开视线,临清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小公子素来脸皮薄,能来送饭已经是偌大的勇气了,自己要是再提同他解释昨晚的事,只怕小公子一听就要落跑。
可是不说清楚,他又怕临清胡思乱想,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
不看轻喜南风的,不代表他就愿意身先士卒做个喜南风的,于情于理,他都该同临清道个歉,将昨晚那混账事解释明白。
沈絮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临清,昨晚我——”
果不其然,小公子一听他提起这件事,眼睛立马瞪大了,红晕以可见的速度攀上他的脸颊,仿若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头都开了,沈絮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昨晚是个意外,我做了些……不好的梦,冒犯了你,我同你道歉,希望你……莫放在心上……”
说完,沈絮不敢再看临清,脸也烧起来。
谁人信,堂堂风流才子竟低声下气同一个男子道歉,理由还是那般的笑掉人大牙,若是从前好友知晓了,必要嘲上一句“沈兄你果真精气盛得好”。
临清在他的话里已是脸红脖子根,连耳尖也烧得绯红,咬着嘴唇半天都挤不出一句话来。
拼命不让自己回想,那绮艳的一幕就越发往脑子里钻,他看到沈絮,听着他说话,就不油想起他那双手伸进自己衣裳里肆意抚摸的情景,还有腿间那根孽障紧紧抵在他身上,叫嚣着主人的愿望。
又恼又喜又羞又气。
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好南风么,怎么又对着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都已打算按下不提了,这呆子偏有要说起,好不惹人羞恼。
临清咬得嘴唇都要出血了,才憋出一句:“你,你做的什么梦?”
梦到什么,才要在我身上胡来。
是梦到,梦到……
涉及自己那点春梦无痕,沈絮实在不想说出口,但对方是临清,他又想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免得对方以为自己是装睡故意占他便宜,咬咬牙,沈絮道:“梦到以前明雪院里的那些人了。”
临清怔住了。
明雪院,便是从前沈府里姬妾住的地方,临清过来后,也是住在那里。
只是,沈絮说的是“那些人”……
方才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倏尔落进渊里,原本烫得吓人的脸,血液仿佛一下子凝结住了,待到人从怔愣里回过神来,从心凉到手指尖。
是了,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女人,自己何苦做些无用的期待呢。
他梦到了谁,凝碧,流云,栖霞?
不管是谁,总归不会是自己。
说不清是那种情愫最先漫上心头,临清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为自己明知此路不通却偏要雀跃期待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哦。”临清淡淡应了一声。
沈絮浑然不觉他的变化,继续解释:“我从前风流惯了,到这村里一月有余,清心寡欲,难免,咳,难免想些风花雪月,一时失态,你当我糊涂了罢,若是生气,我同你道歉。”
临清的手越发凉了。
这样着急解释是做什么,怕是连道歉,都只是为了不要自己误会了罢。
我是因姬妾情动,你万莫误会我改投男风了。
明知这样想太过小家子气,但就是忍不住用最坏的意图去揣测沈絮,那人说过太多让自己伤心的话,故哪怕是无心之言,也由不得自己去多想,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