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摸摸他的头,白白软软的小孩像个糯米团子一样招人喜爱,他忍不住捏捏他的小鼻子,笑道:“嗯,你真乖。”
白萧萧过来叫王子骞回家吃午饭,临清也站起身来,道:“你们快回去吃饭罢,我也该进去送饭给你们夫子了。”
“哥哥再见,我很快就回来,要等我们一起玩啊!”王子骞不放心地嘱咐。
“嗯,一会儿见。”
临清过去招呼沈絮吃饭,两人进了侧屋,临清先把兔子拿出来放到地上,丢了片菜叶给它啃,才将饭菜一一摆上桌,自己则和沈絮对坐了开始吃饭。
小兔子啃完菜叶,便跳到临清脚边上,缩成一个毛团眯起眼睛打盹。
沈絮看得奇特,道:“你怎同兔子这样投缘,才几日就认得你了。”
临清得意道:“我每日同它说话,它自然认得我。”
沈絮笑道:“我看你同兔子说话都比同我说得多。”
“同你有什么好说的,鸡同鸭讲,好生无趣。”临清白他一眼。
沈絮无奈摇头,心情一好便又开始牙尖嘴利,真真悍妇难养。
沈絮教的学生虽都是乡野人家的孩子,但有几个却也聪慧伶俐,稍加点拨,也算可教之才,而这里面,又以王子骞最为卓越。
临清不免惊讶,王子骞看上去天真可爱,一起玩耍时并未看出奇特之处,竟不知小孩下笔成章,浑然不似一个八岁孩子的才学。
沈絮拿了王子骞做的文章给临清看,临清赧然道:“我只识一些字。”
沈絮便念给他听,念一句又解释给他意思,临清听完,越发惊异小小孩儿竟有如斯才华,一篇《春日赋》大气又不失绮丽,读来婉转之余,又意境深邃,饶是临清读惯了沈絮的诗作,也觉得王子骞不输他之下。
沈絮道:“我预备举荐他参加乡贡,以他之天资,他日入殿不在话下。”
临清感慨道:“想不到这小山村里也会有这样的奇才,偏生年纪还这样小。”
沈絮笑道:“身怀奇才而不外显,才是他最胜于人之初。不过子骞天性纯良,我恐他日后仕途坎坷。”
临清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既是良驹,必有伯乐来识。”
沈絮道:“你说得也不错,想太远亦无用,还是先过了乡贡再说罢。”
第二十五章
既要保荐王子骞,沈絮隔日便趁着十日一轮的休息日,到了乡长王蠡家里商量保荐之事。王蠡对此事也极为赞成,江南素来多出才子,贞观元年以来,十六年中,陆山村也出过几位金榜题名的才子,不过排名靠后,多为小官,且远赴边地任职,倒也不常被人记起。王子骞年纪虽小,但才华横溢,这一届的孩童里若有人担得起举荐之名,则当属其人。
要知保荐并未一劳永逸,若所保荐之人未通过解试,保荐人将因保荐不力而受到惩罚。王蠡与沈絮愿意压上身家为王子骞举荐,可见王子骞才学之高。
商量完保荐之事,王蠡看临清坐在一侧听得一知半解了,笑了笑,道:“你种的田如何了?”
临清羞赧地笑笑,“种子播了两旬了,可是还没有发芽。”
王蠡摸摸胡子,道:“那便应当死了。”
临清“啊”了一声,失落不已,“怎么会死呢,我每日都有去松土换水啊。”
王蠡道:“种子本有不能成活的,你种的少,多撒些下去,总有能发芽的。”
临清闷闷道:“那我回去再找王婶讨一些吧。”二十几日的劳作全泡了汤,难免不感到失望。
“第一次总不会那样顺利,多摸索几次就知道其中门道了。”王蠡笑道,“种田也有种田的学问,虽然及不上你们读书人满腹经纶,但总是一门谋生之道,学会了其间奥妙,自然能免于饥苦。”
沈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陆山村处于群山环绕之间,消息通得慢,即算最近的扬州城,村人也不甚了解。对于沈絮才子的名号与从前的家世,众人都毫不知情,只有柳玉郎、崔恪几人清楚,乡长这边也是登记户籍时才知道这位原是沈府少爷。
好在王蠡当了多年乡长,一眼便看出沈絮不愿徒惹是非的心思,便也没大肆宣扬,只当他是搬来此地生活的普通读书人。
从王蠡家出来,临清惦记着去王婶家讨种子,沈絮则要去王子骞家与他家人商量解试之事,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就此别过。
沈絮走到王子骞家时,院里一个少女正在晾衣裳,豆蔻年华,生得素净婉丽。
沈絮道:“敢问姑娘,这可是王子骞家里?”
王潸然未见过沈絮,但看他身着月白长衫,一派温润,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而村里的读书人便只有学堂里教书的沈夫子了,她试探道:“可是沈夫子?”
沈絮奇道:“你认得我?”虽然在陆山村住了一段时间,倒也未每个人都见过,眼前这女子眼生得很,沈絮自觉奇怪对方怎会认出自己。
王潸然嫣然一笑,摇摇头道:“村里能穿长衫除了崔老夫子,便只有沈夫子了。”
沈絮觉得眼前的女子聪颖非常,说话也带着几分书卷气,不觉生了好感,陆山村村人大多种田为生,男女多目不识丁,难得遇上一个知书达理的,沈絮难免不生出几分好感。
“姑娘是子骞的?”
“子骞是我弟弟,”王潸然道,“夫子来找他,快请进罢,他在屋里写字,我叫他出来。”
王潸然将沈絮引进屋,泡了一杯茶双手奉上,沈絮注意到她十指白净如葱,像极他从前狎戏时见过的女人的手指。
王潸然叫了王子骞出来,王子骞惊奇道:“夫子你怎来了?”又左右望了望,“临清哥哥没有一起来吗?”
沈絮笑着拍拍他的头,“就想着同临清玩,课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王子骞骄傲地说,“夫子布置的文章我昨日回来就写好了。”
“拿来给我看看。”
王子骞便跑回卧室将文章拿来给沈絮看,沈絮细细看过,赞道:“写得不错,只是结尾有些仓促,定时当时急着去玩罢。”
王子骞不好意思地道:“不是急着玩,是姐姐叫我吃饭我才快快写完的。”
沈絮无奈地摇摇头,道:“做文章切忌急躁,与其匆匆交稿,不若一气呵成。”
“知道了,夫子。”王子骞点头,“姐姐也这样说过,只不过我总记不住。下一次定不会了。”
沈絮略惊讶地看向始终立在一旁静听二人说话的王潸然,“姑娘似乎也懂笔墨之道。”
王潸然道:“从前随爹娘学过一些。”
沈絮赞许道:“王姑娘能这样教训子骞,想必于诗书自有心得,难能可贵。”
王潸然笑笑,道:“班门弄斧罢了,夫子才是真才情。”
沈絮想起这回来的目的,对王子骞道:“我来是想同你说一件事,我看过你写的文章,预备举荐你参加解试,来这之前,我同乡长商量过此事,乡长亦愿意保荐你,但看你意下如何。”
王家姐弟二人皆吃惊,王子骞道:“夫子要举荐我做乡贡?”
沈絮点头,“你聪慧伶俐,远比同届学生敏睿,若是参加解试,中举绰绰有余。”他顿了顿,道:“不过愿不愿意入仕,还看你的心意。”
王子骞性格单纯,才华横溢,却非刻意为之,皆荫了天赋与兴趣,平素也如普通九岁孩童一样好玩,一时突然提出参加科举,倒真在他意料之外。
他望了姐姐,茫然道:“姐姐,你说呢?”
沈絮失笑,“你自己的意愿还要问旁人么?”
王潸然也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应当自己拿主意,家里并不要求你光耀门楣,我只盼你快活自在,至于入仕与否,全在你自己如何考虑。”
王子骞虽天资聪慧,但毕竟只有九岁,莫说仕途,连未来也鲜少考虑,此时陷入迷茫之中,呆呆望了沈絮,半天都不知如何决定。
沈絮道:“你可以慢慢想,左右解试是在冬季,离现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想清楚才回复我也不迟。”
王子骞点点头,一贯天真浪漫的脸上居然也起了一丝凝重,九岁孩子专心苦恼的模样让沈絮觉得有趣,又觉得这个孩子能为此苦恼,而不是盲目答应,倒是十分难得。
沈絮喝完茶,起身要走,王潸然把他送到院外。
沈絮道:“方才忘了说,若子骞不愿意,叫他不要有负担,我没有逼迫他参加的意思,入不入仕在我看来各有利弊,个人选择罢了,没有孰优孰劣之分。”
王潸然道:“夫子的话我会同他说。”
沈絮左右望望,问:“怎不见你爹娘,也叫他们不必计较乡长与我,莫让子骞做违心之举。”
王潸然黯然道:“我爹娘去世多年了,不过若他们还在世,必然同夫子想得一样。”
沈絮讶然道:“抱歉,我不知道你父母……”
王潸然笑笑,“无妨。”
沈絮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越发觉得她坚强可爱,父母去世多年,料想王子骞是她抚养大的,不过豆蔻年华,却要承担抚养弟弟的重责,饶是如此,还能这样侃侃而谈,不矜不伐,不难猜测从前必是家教极好。
沈絮道:“我先告辞了,姑娘留步罢。”
王潸然道:“麻烦夫子跑一趟了,辛苦夫子。”
沈絮走远了,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少女仍在院中晾衣,窈窕之姿在早春的暖阳之下,显得清丽动人。
临清同沈絮分开后,去了王婶家。
许久没来做客,王婶好不热情,一定要拉他进来坐一坐,还端出自家做的糕点让他尝。
王家最小的女儿才几个月,躺在王婶怀里,眼睛直溜溜望着临清。临清好奇,拿手指逗她,小婴儿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握住,坚决不肯松手。
王婶笑道:“小孩子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又对怀里的小婴儿道:“囡囡,你长大了,给临清小公子做媳妇好不好啊?”
临清的脸立刻红了,“王婶你说什么呢,她还这么小……”
“玩笑话也害羞,真是城里来的公子。”王婶道,“你抱抱?”
临清小心翼翼接过小婴儿,小婴儿一落进他怀里,就眉开眼笑冲着他乐,呀呀喊着,高兴得手舞足蹈。
临清几乎手忙脚乱,生怕一没抱好,小婴儿就从自己怀里蹦出去了。
要是自己也能养一个就好了,软乎乎香喷喷的,成日抱着也不会腻。
只可惜自己是个男的,不然……不然那呆子……唉……
王婶看他微微叹气,道:“你同你家相公日后如何打算?两个男人在一起总生不出孩子,大约只能抱一个回去养罢。”
王婶永远都是这样语出惊人,临清实在受不了,脸一直红到脖子,小声道:“我,我还没想过这些……”
“总归要考虑的,都说养儿防老,你们现在互相帮衬,等老了,没个儿子侍奉膝下,哪日病了都没人照顾,好生凄凉。”
临清:“……”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我才十六离老大概还有三十几年,这种事现在考虑会不会太早了……
况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孩子从哪里来,而是他们根本都还不算夫妻啊……
临清扶额,忽然觉得小孩子也没那么可爱了。
“王婶,我种下去的种子都死了,你还有多余的吗,我同你买一些。”临清将话题掰回正题。
“种子倒还有,”王婶道,“啊,不若给你一些苗更好,省得你再守十几日,万一再没活,岂不白白浪费时间?”
“这样更好,”临清高兴道,“苗容易活。”
王婶拿了一把稻苗过来,临清要给钱,王婶死活不肯要,道:“你家相公教书辛苦,亏得他我家大奎才多识了许多字,一把稻苗就当聊表心意罢。”
临清推却不过,只得收了,道:“谢谢王婶,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临清一定义不容辞。”
得了稻苗,临清去田地插了,看着绿油油的小苗精神奕奕地立在水田里,心里不禁想,但愿这回能活,若这一块地能种好,明年就租下一亩来种,两人吃饭便解决了。
那呆子教书,自己种田,临清这样想着,心里不由溢满甜蜜。
第二十六章
琴晚再次从柳玉郎那搜出帕子,终于不淡定了,先前绣的好歹只是花花草草,这回却换成交颈鸳鸯,意图为何,一目了然。
柳玉郎无辜道:“县老爷的千金,我又怎敢推却。”
琴晚冷冷道:“你不敢推却,便拿回家来气我。”
柳玉郎道:“如何又是气你了?上回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你对我就只如此信任?”
琴晚撇嘴道:“你在指我之前,还同琤秀好过呢。”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柳玉郎无奈了,“先前你做清倌儿,我倒是想同你欢好,可你不愿破了规矩,再说那时你我初见,尚未情定,我若不是想找人厮混,又何必去勾栏院?”
柳玉郎说的倒是大实话,不是因为风流,几人又会去勾栏院找快活,他如今能浪子回头,只守了琴晚一个,已是天大的不容易,奈何琴晚总患得患失,不愿交付全部真心,整日忧心柳玉郎会半路而退。
琴晚虽知他说的是事实,可听到心里到底不太舒服,道:“谁知你会不会哪日又丢了我找别人。”
柳玉郎深感无力。
相守一生的诺言最终能否兑现,不等到生命最后一刻,谁也拿不出证据让人信服。况且琴晚年纪虽小,却已被情伤过多次,多少恩客夜里满嘴誓言,天亮却消失无踪,要打消琴晚的疑虑,柳玉郎深知此事绝非易事。
他叹了口气,努力平心静气道:“我知口说无凭,对你的许诺你也不愿全信,不怪你,怪我没在你尚未对情爱失望之前遇见你。”
琴晚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眸。
柳玉郎将人揽进怀里,柔声道:“我不求你一朝一夕之间就对我敞开心扉,但求你记得一点,是我硬拉着你陪我到这乡间受苦,你许了我,我自不会负你。我不想我们之间总是猜忌,你若不喜我去镇里,我明天就去辞官便是。”
琴晚惊了一下,道:“你不做师爷能做什么?”
“学村人种地,或者养些鸡鸭,”柳玉郎道,做认真思考状,“我看王屠夫那活计也不错,改日去问问他缺不缺使唤的,学着宰猪宰牛,自己日后也可当个屠夫。”
琴晚最爱干净,先前忍着柳玉郎和乡长家的千金朝夕相对,也是因为不愿柳玉郎沾手泥土、血腥,此时听了,立刻反对:“不行!你要敢每日带了泥或血回来,我就同你分手。”
柳玉郎怔了一下,捏了捏琴晚的鼻子,苦笑道:“真真娇气。临清也锄地种菜,你怎又同他做朋友?”
琴晚道:“临清虽然劳作,可身上从来都是干净的。”
“那你又怎知我定会弄得满身污秽?”
“你从前与现在,衣服都是我替你洗,平素写完字,衣袖都要沾上墨渍,若是去耕地宰牛,我岂不是要洗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