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海映单手拿花盆儿手酸,等不到书正接手,把花盆儿放到桌子上,顺便把书正那还在自动播通中的电话给关了。拖过椅子坐下,懒散的迭起腿儿,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似笑非笑的望着书正,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好苗苗培训机构的法人是你?”
书正半咬着嘴唇,点点头。当初张有财说书正老师投钱最多,法人理所当然是你,书正也没多想就同意了。自己在经营上一窍不通,当个法人算是挑个活儿尽一点力。
瞿海映的眼睛微微闭了一点儿,这微小动作显示出来的轻蔑被书正看的清清楚楚。
“坐下。”瞿海映踢出另一张椅子,示意书正坐下,“听,别说话。”
书正不动,还是咬着唇憋着一股气,看着瞿海映。
瞿海映也不跟他纠结,拿出自己的电话,回拨刚才的未接,没响两声,张达西就接了,张口的热络把书正吓着了。
“我的瞿哥瞧你都忙成什么样了?这才有空是不是?”
瞿海映嗯了一声,瞧见书正要伸手捏自家电话,抬脚抵在书正大腿上,对张达西说:“我这儿有事儿,达西你有什么快说。”
书正还要扑过来,瞿海映飞快起身拉他一把,让他跌到自己刚才坐着的那张椅子里,大长腿横放着压住书正,食指放在嘴唇上说嘘。
张达西笑着说:“那行,你是大忙人,我也不废话。咱家好苗苗那资质,换成艺兴培训学校吧。”
书正终于不咬自己的唇了,因为张有财的说法让他惊讶的张开了嘴。简单地说,艺兴可是好苗苗的对手。
“瞿哥你别多心,我们两家合并了,还是一样的。”张达西电话那头笑得可灿烂,“改天请你和书正老师吃饭。”
“行。”瞿海映也不打算多说,应了之后挂电话。看书正不动弹了收回自家大长腿,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到书正对面,弯下腰寻着书正的目光说:“事成,他在艺兴那儿拿钱,一部分还好苗苗的债,剩下的归他,有良心给你几万,没良心还找你哭诉他卖了好苗苗也是情非得已,他对不起你,害你赔钱……完了还要劝你好好跟着瞿海映,到时候哪儿会在乎这点儿钱……”
瞿海映说到这儿就笑了,颇似讽刺地笑问书正:“一定会原谅他的对不对?”
书正说不出话来。
一方面是瞿海映这样子着实让人讨厌,不想搭理他;另一方面,瞿海映说得对,张有财要真是那样来自己面前哭诉,原谅他这件事基本没跑,毕竟好些年的朋友。
“书正老师你啊……”瞿海映伸手摸书正下巴尖,被书正撇开头,手悬空在哪儿瞿海映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心善又好骗……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书正偏头听着瞿海映说这话,想想还真是无从反驳,只咬住嘴唇发闷。
没一会儿,耳根子上一阵暖气,那瞿海映凑上来低声说:“我不嫌你打死不说话又长得一般,安心吧!”
红了耳根子的书正一偏头,狠狠捶在瞿海映的额头上,结果自己比瞿海映叫得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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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头拆开、装上,来回三次,还是要漏水。书正把扳手、胶带往水池子里一放,站在那儿自己生自己的气。
瞿海映说:“张达西那事儿你要怎么着,说个话,反正我都依你。”
书正心里乱的很,干脆跑阳台上修水龙头,哪晓得心乱了,什么事儿都做不好。
瞿海映中午没睡好,趁着空挡正好补个午觉。也不管书正同意不同意,大刺刺躺上人家的床去,虽说只是短短十来分钟,睡得却很是香甜。醒来看见书正折腾水龙头,揉揉眼睛走过去瞅瞅。一看就忍不住动手,书正老师弄得都是什么东西?浪费了这么多白胶带。
瞿海映自顾自弄水龙头,书正站一边,微微埋头看着瞿海映的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思绪散漫。
等到瞿海映小心拧上水龙头,试试发现滴水不漏了,书正说:“我会问他要钱。”
瞿海映开关水龙头多试几回,听书正说了这么一句,点点头,嘴上笑说:“要不回来记得找我帮你。”
书正瞪瞿海映一眼,回房间去。瞿海映收拾起工具,跟着他进去,说:“晚饭吃粥,我带你去一家潮州人开的店。”
书正站定,回过身来看着瞿海映。
瞿海映笑眯眯看着书正。
书正噔噔两步跑过去拉开自己家门,看看瞿海映又看看外面,意思明确。
瞿海映看着站在门边的书正,笑着坐下,道:“书正老师,张达西的钱要等资质到手才能从艺兴拿,要我出面张达西才有资质,要你同意跟我,我才出面。你要是不喜欢吃粥,我们可以吃别的,要不然去吃淮扬菜?哦,还有个事儿,要是办不成,张达西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你是法人,那些债还要你来还。”
书正鼓着眼睛望瞿海映,瞿海映点点头表情真挚的很,表示我没有乱讲。
书正就卡壳了。
瞿海映慢悠悠拿起自己的东西走过来捏书正的手腕,牵着人出门之后,抬脚把门勾过来关上。一边下楼一边说:“去吃淮扬菜好了,应该离你这儿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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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经理和瞿海映寒暄的时候,书正把自己的身家算了算,到底够不够填好苗苗那个坑。瞿海映刚拿菜单点菜,书正就算清楚了,完全不够,把自己卖了都不够……想到这一点,书正瞅了一眼身边的瞿海映,默默自嘲地想:“把自己卖了应该够……”
瞿海映见他终于有反应了,把菜单递到面前,点了几个菜名,说:“我就点了这些,你还有没有想吃的?”
书正摇摇头。
瞿海映把菜单递回去,服务员就退出这雅间了。
撑着下巴看书正,瞿海映细细笑了。雅间里就他们二人,笑声再细,书正也是能够听见的,不觉抬眼看他。
“还没纠结完啊?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瞿海映拎起紫砂壶给书正倒水,书正不置可否,瞿海映就说了,“我出面,资质照给,张达西来跟你摊牌的时候,你狮子大开口,多要点钱回来好不好?”
书正伸手端那杯茶水,瞿海映比他手快,先端走了,笑看着书正道:“说定了。”
书正收回手,瞿海映把茶送到他嘴边,“喝了茶就算数了。”
书正看一眼瞿海映,起身走,被瞿海映拉住摁回来,“逞强不行的啊,书正老师。”把那杯茶又送到书正嘴边,瞿海映接着说:“你看看,伺候你茶都到嘴边了,说句难听的是我包养你还是你包养我呢?你们剧团特有名那个陈煜,听说包他的那富婆一不高兴大耳光抽,你看我对你多好?”
书正哭笑不得,看着瞿海映就是不张嘴。
瞿海映也不等他喝这茶了,一口喝光,故作严肃道:“逞强一时爽,还债泪成行,书正老师,要慎重。”
书正一听清楚这句顺口溜,不争气,笑了。
瞿海映见书正笑了,立刻说:“你喜欢男的,路子窄,条件又一般,就我这样好的,根本不用考虑,直接答应就好了。荣华富贵恩爱甜蜜,要什么我都给。”
书正听他一说,就不笑了,现在总结出来一件事儿——瞿海映是有多看不上他书正啊?
“不是我说你,张达西对你不仁不义,你还纠结这么久,吃这么大亏都还没反应,我说你那句话真对,你啊活到现在不容易。”瞿海映说着把茶杯放到书正的手心里,“喝,不烫了。”
书正看看手上的茶,看看瞿海映,又看看茶,抬起头来,嘴张了一半,瞿海映抢先说道:“知道你口渴,喝了不算你答应。”
一杯茶喝了一小口,书正看着它,想了想抬起头来,“就那样。”
“嗯。张达西那事儿你别管了,他打电话你也别接。”瞿海映正说着,上菜了,他便招呼着把他认为好吃的放到书正面前,布菜热心,“中午没吃饭是吧?多吃点儿,这么瘦。”
书正看着自己碗里快要堆起来的菜,觉得虽然买主挺嫌弃自己,但是终究好像把自己卖得不错。
第三回
书正一把年纪了从没谈过恋爱。有的人说他是条件高,一般人看不上;有的人说他是痴子,跌进才子佳人里无法自拔;有的人说他就算找着女朋友了,一天说不出三句话,怎么留得住?女孩要靠哄的。
别人说得热热闹闹,书正一概不在乎,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原因两个:一是性取向歪了,二是情商低。很简单的事情,让大家越描越复杂。
张有财比书正晚进剧团几年,能说会道活泼外向,打一进来就看不上剧团,天天叫着要辞职不干,很多年也没成真。一天到晚外面折腾些什么,书正也不太清楚。宿舍在隔壁,总有照应。张有财带着男人回来过夜,属性一明白书正对他多有些好感,一来二去就变成朋友。
张有财跟书正念叨这世道最重要的是要有钱,你看看咱们团里谁谁谁嫁了个好老公,爱来不来,你看看那谁谁谁去年做了什么生意今年就买车买房,你看看那陈煜,妈的,唱戏没你好,人家傍上一富婆,有钱有关系,奖是他拿,戏是他演,你书正就在一边发霉去吧!张有财还说了,书正老师啊,一个人单着也不是事儿,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尽管说要求。
书正摇摇头,该来总会来,不来也有缘由。
张有财说书正这是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表现,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喜欢男的不对头,抱定洁身自好孤独终老的念头了。书正说不过他,也不解释,结果张有财一有空就教育书正要解放思想放飞自由……
一年前张有财终于下定决心做生意,拉下了书正。书正想着剧团一天不如一天,也该干干未雨绸缪的事儿。张有财说得天花乱坠,书正全听了进去,一股脑投了二十五万。弄成今天的这个局面,书正完全没有想到。
又送到路口,瞿海映说:“我送你进去,巷子怪长,你一个人走待会儿吓哭了。”
书正觉得瞿海映只要跟自己说话,说两句一定有一句是讽刺挖苦自己的,一开始还觉得刺耳,转念想着他是出钱包养长得不好条件又一般的自己的“恩人”,便叫自己不去计较。
小巷子七弯八拐又四通八达,路面更是千奇百怪,有时候是平整的水泥地面,有时候是石块垒砌,有时候干脆就是煤炭渣铺就。
书正有心,难走的地方就顿一顿。
瞿海映有心,书正的意思他明白,嘴巴却是讨人厌,“磨蹭什么呀,风吹着凉快是不是?走快点走快点……啊!”
书正双手扶着被翘起砖头绊了一下的瞿海映,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瞿海映自讨了个没趣,倒是牵住了书正的手,乐了。
书正要收回来,瞿海映不放,两个在路中间拉扯了一回,书正输了,被瞿海映牵着走。
走到破败的小区门口,瞿海映终于撒了手,“进去吧!”
书正想着再怎么不乐意他也算是他送自己,站定了想等他走了再进去。
瞿海映看他不动,双手插到风衣兜里含笑说:“等着我说让我到楼上坐坐呐?”
书正扭头就走。
瞿海映看着人家的背影进了楼道,才慢悠悠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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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正没再找张有财。
瞿海映打电话告诉书正资质的事情弄好了,“张达西说就不打算谢我了,因为已经把他们家书正老师介绍给我了哈哈哈这家伙怎么问都不问问你就这么随便说啊……”瞿海映说了半天没听见书正回话,便说:“书正老师,人还在么?”
书正嗯了一声儿,抬花洒给他那些宝贝花儿浇花,听着瞿海映说张达西张达西心里略躁,他问了这句话之后,没来由的说:“张有财,真名是张有财。”
噗哈哈哈……
听那声音,瞿海映笑疯了。
书正觉得一时半会儿瞿海映可能喘不过来,便挂了电话,放下花洒,逐盆调理花。最后那盆是瞿海映送的,心里烦,一直没有细看。这时候仔细端详,看过花苞之后,书正觉得侍弄得这样好的一盆兰花绝对不是瞿海映的手笔。
电话又响,书正接起来,瞿海映已经笑够了,“以后不许挂我电话,要挂也给我说一声。书正老师,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书正看看那盆兰花,又想到资质的事情,沉思一下说:“到我家吃。”
“你不会是想趁着这顿饭毒死我吧?”
书正直接挂了电话。
结果瞿海映晚上有应酬,没能过来,书正买的水饺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全都去了冰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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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有财把好苗苗欠的钱统统还了,先把其余三个老师的工钱结了,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他和书正俩人。
书正坐在小凳子上整理东西,约得时间是两点,张有财两点半到的。其他人害怕他不来,书正不怕。这时候什么都弄完了,也是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
“书正老师,气色不错嘛!”张有财扔一瓶果汁给书正,说着蹲了下来,“瞿哥人不错吧?”
书正没说话,把学生送给他的小卡片放进纸箱子里。
“哎呀呀,你看我多义气,给你介绍一个这么靠谱的。”张有财凑上来低声说:“他们说瞿哥床上很猛的,试过了爽不爽?”
书正把手上一摞本子放进纸箱子里,顿了一下没表示。
“好啦好啦,知道你害羞,你爽了就好。我给你商量个事儿……”
书正拧开那瓶果汁,喝一口想总算到正事儿了。
张有财声情并茂,创业之艰辛不易,被他渲染到闻者落泪的地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神情也是动人,最后他说:“我实在也是撑不下去了,书正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把好苗苗卖给艺兴了,今天拿来还债的钱就是那一笔……”
书正想起瞿海映说的有良心、没良心之分了,看架势张有财要当没良心的那个。
“……是我拖你下水做生意的,你那笔钱虽然是赔了,我一定会还你。就算你如今找了棵大树傍着,我也不能乱了规矩。书正老师,这个你拿着。”张有财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清清楚楚写从书正处借款二十五万元,签了名字摁了手印,“书正老师你宽我些时间,一定还你,不管十年二十年。借条你拿着,你必须拿着。”
书正一下子愣了,捏着借条心里一下子唏嘘起来,毕竟朋友一场,张有财没有瞿海映说的那样无良。
接下来张有财说自己准备彻底辞职,去杭州发展,那边有几个朋友,再折腾一次,就不信我张达西要穷一辈子。机票是晚上八点的,就不能和书正吃饭了。
书正的秉性,还能说出什么来,送走张有财,最后望了一眼好苗苗艺术培训机构的招牌,去了公交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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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也不想做饭,想起前几天买的水饺还在冰箱里,书正决定晚饭就是它了。慢悠悠走上楼,刚跨完最后一梯,听见瞿海映说:“五分钟前看着你进大门,现在才上来,你是怕踩死小蚂蚁还是怎么的?打电话也不接。”
书正抬眼看他,外套挂在手臂上,人靠着自己家门,满脸的不耐烦。
听他说电话赶紧抬手摸摸兜里电话,没找到,一脸茫然,恐怕在想自己的电话是不是丢了。
瞿海映服了书正,“电话在家里,我外面打,里面在响,你根本就没带。”几步走过来,伸手在书正的包里掏钥匙,打开门外套一丢,直接躺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