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终于释然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捧冷水洗脸,周日要加班。
他空着肚子来到医院,在门口遇到带的实习生谢其铭,他正把电动车停稳在车棚里,咬着包子跑过来跟他打招呼,“师傅,早啊!诶……您怎么像只熊猫?”
温辰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怎么,对你们温柔一点还不得了了,一个个说话无法无天的?
“昨晚没睡好?”谢其铭一点也不惧怕他的黑脸,继续关心。
“嗯,有点失眠。”他回答。
“那可不行,您可是我们骨科的门面,我们都靠您吸引小护士们来一饱眼福的,这顶着熊猫眼的,太煞风景……”
这话越说越无厘头了?
“靠我,是什么意思?”温辰转过头看着面前这张稚嫩的脸庞,脑子里竟然闪现出谭靖北大学时清秀的俊脸。
“你不知道吗?就你来这两个星期,不知道住院部的小护士们多往骨科跑了几百遍呢?”
“往骨科跑,做什么?”温辰依旧不解。
“师傅你木头啊,当然是看你了。都说骨科来了个又帅又多金的王老五,嘿嘿……您明白了吧?”谢其铭对他眨眨眼,神秘一笑。
“咳咳……”温辰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少说话,多做事。”
“恩恩,知道呢师傅,少说话多做事,多跑腿多动手,师傅您每天都要说好几遍呢。”
“都是为你们好。”温辰敲着谢其铭的头,“快点吃,等会儿去我办公室拿资料。”
“好嘞,师傅您慢走,小的吃完就进去。”谢其铭对他做出个请的动作。
现在的孩子,都宫廷剧看多了吧。温辰缓步迈进医院大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温和了,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三句两句就炸毛,自己变得越来越像那个人了。温辰在心底感叹一句,低下头自嘲地笑,穿上白大褂开始工作。
果然,刚坐下不到一分钟,就有个女孩敲门进来,说是什么病区的护士,家里煮的粥带多了喝不完,送来给自己。
温辰尴尬万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对女孩温柔一笑,说着谢谢不用了。
女孩顿时眸光闪动,露出三分委屈,劝他一定要收下。
温辰只好接过来,再三道谢。
女孩终于笑意盈盈地离开。
温辰打开,是满满一罐的八宝粥,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煮好,女孩子大清早就为他准备这个,还真是受宠若惊。
可是,或许因为送粥的人,他也只是感激罢了。
脑海里又闪现出谭靖北温柔的笑脸,“小辰,上班再急也要吃早饭啊。”
温辰低低叹气,收住回忆,舀起保温饭盒里的八宝粥,细嚼咽下。
温辰刚从安城转过来两周,已经摸清了这边的流程。
他虽然工作才不到八年,但成绩却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早已内定过上一年就转副主任。当然这件事也算有人情在内,他徒弟谢其铭的爷爷是温辰的恩师,带了他将近六年,非常看重温辰,虽然已经退休,但当温辰说要来阳城发展求他帮忙时,他也花了不少心思。
这件事让温辰极为感激,而具体报答方式就是把他的孙子带出来。
所以说就算是普通人情也是要还的,何况某个人对他那么深的爱。
当然,温辰来阳城也并非是对谭靖北说的那样被调过来。而自己非要转过来的原因,很明显是为了那个人。
他想见他,以后,一直。
这种思念在过去的五年里从未减淡,寸寸入骨。
于是在他不知道该怎么从容地见谭靖北第二面的这些日子里,温辰只能选择这个老套却心酸的办法——他已经连续一周蹲在阳城二高的校门口看他下班了。
医院离学校很近,于是温辰每天下午下班就开车停在学校附近的路边,看谭靖北推着自行车安静走过的身影,然后慢慢跟上去,送他一段。
好在那个呆瓜,竟然从未发现。
有时候他是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也不骑,温辰很奇怪为什么谭靖北要一直保留着那把破自行车。
有时候他骑车载着小诺,卖力地蹬着脚蹬,但脸上的笑容分明昭示着他的幸福,这一幕总是让温辰心酸。
还有时候,他跟一群学生一起边走边讨论,开心时还会和蔼地拍拍学生的头。
温辰真的怀念极了他的温情。
为什么这个人百般包容自己,柔情似水,隐忍如山的时候自己不好好珍惜?
猜忌、任性、自私、暴戾,是这样的自己毁了谭靖北,毁了他们之间的爱。
温辰一想起就自责不已,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或者说他连认错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天温辰照样看着谭靖北从车旁与自己擦身而过,脸上平静坦然。
温辰隔着玻璃拍下他的侧脸,又等他走过摇下车窗拍着他的背影。
“呜呜呜……”车前传来一阵哭泣。
温辰探出头发现一个女孩蹲在路边哭泣,而这会儿学生几乎散尽,也没人上前询问。
他下车左右望了望,走过去,“小姑娘你怎么了?”
“脚崴了,走不动,疼。”说着两眼就冒出串串泪珠。
“叫叔叔看看好么?叔叔正好是骨科医生。”温辰小心地问。
“……”女孩抬头警惕地望了望他,似乎看他还算和蔼,点点头。
温辰蹲下身,把女孩的裤腿卷上去,用手指探着她的脚踝,还好,没有错位之类。大概扭到了有些红肿。
他用手指轻轻按了按。
“啊……疼!”女孩大哭起来。
“额,难道骨折了这么疼?”温辰自言自语。
“叔叔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女孩咬着嘴唇摇摇头。
“为什么?”
“不去。”
“怎么了?扭到了就要去医院看才好。你看叔叔开车来的……”
“啊,坏人!坏人!!”
温辰还没说完,女孩就大叫起来,搞得他一愣一愣。
什么情况?
果然她一叫,在附近转悠的保安大哥冲了上来,扭住他的双手,“可抓到你了。”
“什么情况?”温辰吃痛地叫道。
“诱拐孩子的人贩子,这几天正严抓这件事呢,你这光天化日,竟敢在学校门口……”
“喂喂,我怎么就是人贩子了?”
“哼,我都盯你好几天了,还纳闷为什么天天把车停在那儿?!”
“我……”温辰有口难言。“先放开我。”
“想得美!!”
“哟,这不是医生叔叔吗?”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小诺,你认识他?”保安大哥瞪着眼。
“小诺?对啊,你问问他就知道我是不是人贩子了,我是阳城一院的骨科医生。你去问……”温辰赶紧一连串地自报家门。
“是吗?小诺。”胖胖的保安大哥问小诺。
“哥哥你抓错人了,他确实是医生。来……”他凑到保安大哥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只见那个张憨厚的脸上绽出吃惊到恍然大悟的表情。
“哼,既然小诺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你了,以后不要随便摸小女孩的脚!”
温辰翻白眼,她不是受伤了么,而我正好是那个爱管闲事的骨科医生。不过他可没这么说,“她崴脚了。”
“崴脚了不会打电话叫她父母来接?你这样,谁都会认为是坏人,哼,还开着辆黑车!”
温辰郁结,什么叫黑车,那只是黑色的车而已。至于打电话叫孩子父母来,他真的没想到。
当然他也没想到,现在的社会已经如此之乱,完全不是小时候那番“国泰民安”。
好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温辰连连道歉。
保安这才拿出自己的电话询问小女孩父母的号码。
“医生叔叔……”小诺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但是怎么看眼睛里都挂着三分轻蔑。
“小,小诺啊,怎么放学这么晚?”温辰在心里郁闷道,为什么谭靖北的小男朋友要问自己叫叔叔?这都是什么逻辑啊?
“哼!”他轻哼一声,这次摆出来的脸色明显充满着敌意。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温辰只能讨好。
“不…用…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不过……”
温辰看着他,这孩子心思貌似还挺多?
“你是来找他的吧?”他突然凑近温辰的脸。
“我……”温辰一惊,“是。我来看看他,不过希望你不要告诉他。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的。”
“是吗?真的不会打扰?你保证?”
“是的,我保证!”
“那就别再来学校,否则我就告诉他!”他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温辰,目光不善。
“好。”温辰低笑一声,点点头。
“你笑什么?”他眉头微蹙,那模样还真像谭靖北。
“没什么,祝你们幸福。”温辰说着转身朝车的方向走去。
剩下小诺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看着风吹落的银杏叶,落在离开那人的肩头。
“哼!是有点像那张照片?不过医生就是讨厌!”
第17章
温辰再次遇到小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毫无胜算,这个男孩子有着如他当年的占有欲,而如今谭靖北捧在心尖,是他而不是自己。
这种感觉很诡异,小诺虽然外表看起来已经像成年人那般修长,但无论如何他还只能算是个孩子。温辰想祝福他们,又不免担忧为何谭靖北要喜欢这样的一个孩子,他想在小诺身上找寻什么?
再者,他自己对谭靖北的执念,难道真的就能如此放下?
温辰只能摇头叹息。不可能。
在阳城二高遇到小诺之后的一周,温辰都没有再去过学校。
他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来阳城,千辛万苦,跟父亲再次闹翻,虽然这一次他没有激愤地说如果自己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这种话。
或许,他是从未想过谭靖北会有新的爱人。
尽管他考虑到谭靖北也许不愿原谅自己,但至少那时可以接近他,可以——再追一次。
如今呢?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了一己私情去破坏他平静幸福的生活。
谭靖北,是不是如果你幸福,我就该退出。这才是你要的爱?
温辰陷入了惆怅,失眠,抽烟,这些不良嗜好安在自己身上,温辰都觉得可笑,为什么,人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就在温辰决定放弃追寻的时候,也就是距最后一次见他一周后的一个周四中午,谭靖北找上门来了。
他仍旧穿着基本款的白衬衫,外面套着驼色毛衣,黑色西装裤,俨然一副敦厚教师的模样,还真浪费了他那副好皮相。
他敲了敲温辰敞开着的办公室门,温辰正看着一个病例等下班,没抬头直接说:“请进。”
直到传来他轻柔的声音,“温辰。”
他猛地抬头,就看到从走廊尽头玻璃窗射进来的暖光,正好打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恍然如回到那一年,两人相偎看日出的山顶。
“你怎么了?”谭靖北走近疑惑地问。
“哦,没事。你怎么来了?”温辰收神,问。
“就是想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没吃饭吧?”他说着把饭盒放到桌子上,远远地站在桌子一旁。
温辰心头一荡,漾起一波暖流。
“你坐。”温辰站起来把他让到靠墙的排椅上,自己也坐在旁边。
再次靠近他,仍旧嗅得到他身上那独特的气息,还有他的周身都散发着暖意,向自己袭来。
“先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菜。”他伸出手捞过桌子上的保温饭盒,“可以在办公室就餐吗?你们医院的规矩,我也不懂。”
“可以的。”温辰接过来。
打开,映入眼帘的翠绿让他鼻头一酸,他还记得,这么多年他仍记得。
“不知道味道还好吗?小诺不喜欢吃芦笋,好久没做了。”他抓抓头发,笑得羞涩。
温辰盯着他的脸,万语难言。拿起筷子夹了一条塞进嘴里,咔嚓咬断那一刹那,温辰差点掉下泪来。
“好吃。”他抬起头对谭靖北笑。
温辰虽早已不是那个任性的温辰,可谭靖北却仍旧是那个温柔的谭靖北。
“听说……你上周去学校找过我?”过了一会儿,谭靖北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由。
温辰猜着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什么午餐。
“嗯。”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必要掩饰什么。
“有…什么事吗?”
“小诺告诉你的?”温辰忍不住还是问出口。
“小诺?他也知道?是门口保安小伙告诉我的。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有人追我。”
“咳咳……”温辰真的被惊到了。
这,什么情况?
“你没事吧?慢点吃,喝口水。”谭靖北抚着他的背,端起办公桌上的水杯递给他。
温辰接过来慢慢喝着,借此稳定一下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该从何问起呢?
“嗯,他知道我是同性恋。”谭靖北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说是一院的骨科医生,我猜就一定是你了。”
“那你……”那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来?不是应该回避吗?谭靖北你到底什么意思?
“对不起。”谭靖北说。
“什么?”什么意思?是拒绝吗?
“很抱歉让他误会你,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你结婚了。”谭靖北笑容里有着一丝看不懂的情绪。
“哦。”温辰淡淡答道,“你就是来道歉的吗?”
“我……家人都还好吗?”谭靖北突然转个话题。
“都很好。只是妈妈,去世了。”温辰叹口气。
“伯母?抱歉。”谭靖北抓抓头发。
“没事,都一年多了,过去了。”温辰笑得轻淡,安慰着他。
“我们还是朋友吗?”
温辰没想到这句自己一直想问的话会被谭靖北先问了出来,心里不知多么欣喜,“当然。”
“那周末来我家吧,我做菜给你们。”
“我们?”
“嗯,你忘了吗?周末是你的生日,而且很巧,也是小诺的生日。”
温辰如闻霹雳,不知该喜还是忧。他邀请自己是好的,说明他还在乎和自己的……友情。但是,小诺的生日,这让温辰不得不在意。
“不行吗?你这么多年每年生日都给我寄礼物,我却没能对你说一句生日快乐。”谭靖北解释,眼神里尽是期盼。
温辰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仿佛被他抓捏在手里,不由感动万分,他还惦记着为自己说一句生日快乐。
“我去。”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