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笑笑没说话,咬了根烟后又把盒子丢了回去,谢了啊。完了就要往楼道走。
老刘说完自己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不对劲,赶紧站起来追了句:哎不对哥!
徐新停下来,回头看他。
老刘不好意思地一笑,瞧我这记性,一转眼就给忘了,说着往楼上看了看,道:刚想起来,这小林不在上边儿啊。
徐新一挑眉:不在?
啊,刚蹲麻了给忘了,我看着他出去的,被一年轻小伙儿叫走的。说着想到往先林安在徐新那儿受到的或多或少的一系列特殊待遇,不由就补充了句:不过应该没啥问题,我瞧他出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不情愿的,挺正常,他之前不大学生嘛,看那样儿估计是他什么同学。
徐新拎着东西走回来,脑中浮现出昨晚那人通红的眼睛和少有的失态,心里不知怎地兀然升起一股不安:被人叫走的?长什么样瞧清楚了吗?
老刘见他严肃的表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脸上也跟着紧张起来:就……挺年轻的,二十来岁的样儿,哦对,戴了副眼镜,看着挺斯文。
说着迟疑了下,见徐新脸色越来越淡,赶紧接着往下说:就在这门口等的小林,我看那人规规矩矩的,也不像在外边儿混的,就没多问,啊对,小林走前还特地回头朝我笑了笑来着……
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徐新没吭声,老刘拍了两记脑门瞅着他脸:哥……你说这,这……
马溢浮。
徐新几乎瞬间笃定。
那天在医院对方掩在眼镜后边儿的一声轻笑,以及当天晚上杵在灯柱子底下林安发白的脸色,还有钱主任牛头不对马嘴的交代,徐新稍稍一想就这事觉得不会有错,心底不由地漕了声。
走多久了,往哪个方向去的?
老刘反应过来,看着他瞬间臭了的脸色,开始觉得隐隐不妙,立马带着他往门口走,手往对面一废了的园子围墙方向指:没多久,前后还不到一刻钟。
徐新恩了声,朝前一阵疾走,没几步后却突然想起每回提到那些破事儿的时候那人通红的眼睛,于是稍一犹豫,对紧跟在旁的老刘道:你留这,别动。
第十八章
废园子那儿徐新很熟。
以往兄弟们喝酒吃肉喜欢上老长巷那儿,攒够了腰包子胡吃海喝一通,但能让他们彻底兴奋起来的,却不是长巷那条逼得人透不过气放不开手脚的窄街。
真正能让他们高声笑骂甚至开了裆赛鸟玩儿的地方,其实是长巷头斜对角的这个废园子。
这个废园子原始身份是个建筑工地,晚上十点停工后,整个园子就跟个荒无人烟的鬼林子似的,除了几棵杂草和两拔子树苗外就基本什么都没了。但好在地盘够大够旷,所以往常只要得闲,徐新跟丁华陈家楼以及几个弟兄就爱带着酒跟这儿呆着,不过为了第二天能上得了工,带的一般都是啤酒,喝多了就迎风尿上一场,回去浑身舒坦地朝床上一躺,别提多高兴。
可现在,徐新却一丁点高兴的劲儿都没有。
老刘说是往这个方向走的,这个方向除了一扇进园的小门之外便没有岔道,因此只要那两人没半路改道,那么八九不离十就是这里头了。
可麻烦的是,这园子实际面积挺大,他先前跟陈家楼他们来,都是专挑一眼看过去空大发的地儿呆着,而后面那一堆刚建好的厂房,却是从来没有进去瞧过。
丁华年前说过,这块是政府投资重点建设的,后面那规模远不是他们那小破厂可比拟的,光这一圈就有大大小小二十来间厂房,且每一间都隔开独立,虽说大多空空荡荡,可看上去相当气派,就不知道林安会在哪一间。
更麻烦的是,他并不敢十分肯定那俩人一定就进了这园子,要是没进,他找多久都白搭。
徐新皱了下眉,知道这会儿想太多反而耽误时间,不如先着手找了再说,说不定反而省事。
倒不是他自己多虑,主要是这姓马的来的时间太巧,他妈的就趁着自己跟文伟吃个饭的功夫,他就恰巧路过了?还把人给带走了。
就林安那性子,徐新还能不知道?碰着个强横些的就恨不得把脑袋塞鞋底板儿,回头冲老刘笑?!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他倒真不怀疑这是文伟的调虎离山计,文伟没那个胆子,况且从他话里不难听出,虽然他哥那小舅子暂时下台了,可文伟是知道内情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把他老徐家当个香馍馍捧着,就算他离家多少年了,这方面的消息有时候却不是他不想听就能听不见的,各个方向的风若是就瞅准了你吹,那是想逃都逃不掉,何况,他妈那每个月都雷打不动叫人送到他手上的牛皮封儿,那是白送的?
李平是被降职了,外头都在等着看笑话。徐家老头子说不好没几年的事儿了,徐光又低调,好处都给他那小舅子捞了去,二子徐中虽借着这一大家子的关系生意跑的风生水起,可跟政治道路终究属于擦边,再说了,迟些年徐伯达一躺,李平再一倒,再想要开拓门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问徐家老三徐新?嘿,那就是个笑话!
总之,徐新心里明白,在外人眼里,他家这一回,十有八九是要到头了。
所以有些人开始肆无忌惮,也可以理解。
否则他徐新在外面胡混了这么久,除了约场子名正言顺地挑干外没人敢跟他玩阴的,怎么一转身这李平下来了的消息刚传到耳朵里没多久,就有不长眼的买了刀子来捅自己呢?
一想到陈家楼替自己挨的那一刀,徐新脸色不由发起狠来。
恰在此时,隔了几道门的一隔间里突然传处哗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掀翻了散落在地,发出不小的动静。
徐新整个人一振,循着声就往发声处就摸了过去。
走得越近,里头的动静就越清楚。
首先是不寻常的两道喘息声从里面传出。
徐新皱紧眉头,刚要去推门的手在听到里面的传出来的一句话后,突然停住了。
林安没出声,开口的是另一个声音。
操他妈你还真以为徐家那没种的小瘪三能护得住你?!
要不是那帮不长眼的认错了人现在躺床上的就是他你信不信!
有本事你再爬着求他老子去啊!小的没本事老的还算有点儿能耐,求得动你就去啊!
去啊!!
说着一脚踹在对方身上,埋了头就要去扯那人裤子。
林安整个倒趴在地,手被捆着嘴被堵着,脸上蹭了满满一层灰,身体拼命往一侧扭动着想躲开那双污秽不堪的手。
大学仓库里昏暗的一幕与此刻重叠,仿佛从前到现在,自己从未逃出过那一刻的屈辱和恐惧,似乎正是这份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痛苦,让他不由自主地改变,痛恨强大,却又不得不依附强大,痛恨软弱,却不得不借助软弱。
扭曲至此,早已分不清真情和私心,是抱负还是野心。
脑子早已混沌,高热的额头和滚烫的身体不顾一切地与地面相撞,摩擦,卡在喉口的那两个字却始终叫不出口。
对方恶毒的叫骂声凑在耳边:徐新那不成器的家伙伺候了你多久?爷这儿也该好好补偿补偿了吧?啊??
林安浑身力气一泄,认命般停止了挣扎。
砰地一声,门毫无预兆地被撞开在墙。
马溢浮裤子刚褪了一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的是谁,人已经嗷地一声惨叫滚倒在地。
徐新看了眼立刻爬到角落狼狈不堪的林安,什么也没说,只直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随后拎起对方的后衣领将人提起来,对着墙就是一记。
马溢浮乍惊之下又羞又怒,张嘴就要一句带脏的。
谁知话音未落,前脑紧跟着便又挨了一下。
身后的人默默站着,一声不吭,接下来的时间只专注地拿他的头当板砖,打桩机似的对着墙头一通猛磕。
动作快,力道狠,位置准。
马溢浮什么念头都没了,只顾着鬼叫连连,咚咚声中没几下,墙上已见了颜色。
这时候他才开始真正感到骇怕起来——身后那只将他脖子钳住的手力大无比,谈不上任何技巧的动作却似乎永远没有头。剧烈的疼痛激得他只会连声嚎叫,浑身抖得抬手挡一下都不及。
十来记后,徐新左手一掀,把带来的饭菜一巴掌抡在了那人头顶上。
马溢浮挂着满脸的豆腐片萎顿在地,连番的冲击下已经声儿都发不出了。
徐新看了眼洒在对方身上准备给林安的饭菜,撤回手回身走到林安身旁,解开麻绳抽掉麻布,弯腰给那人抹了把脸,然后看着他湿红的眼眶,干脆地替他把裤子穿好:能走吗?
那人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毫无反应。
徐新不再废话,将人一把捞起来就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原本半死不活的马溢浮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从原地一跃而起,甩着块方砖直扑过来。
徐新一直留意着后面的动静,此时迅速转身一个侧让,对方毫无悬念地平衡不住,气力不支地扑空在地。
马溢浮气喘吁吁地趴在地面,自此全身彻底无法动弹。
其实自打对方进门他就被一连串的打击晕了,连脖子都没来得及转一下,所以原本并不清楚是谁动的自己,直到刚刚那一刻看到徐新的脸。
陡然间,一股恶意的快感竟从心肺间腾然升起,一闪而逝的恶念像是濒临高朝的临门一脚,叫人兴奋地忍不住颤抖。
在这股快意的驱使下,马溢浮伏在地上桀桀怪笑起来。
断断续续的笑声中,隐约可闻斗败者嘴中司空见惯的恐吓威胁。
你别后悔。
徐新,你他妈的别后悔!
徐新带着林安静静听了片刻,将那些字句一厘不差地收进耳中,然后面无表紧地走出了身后绿漆的大门。
第十九章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宿舍。
林安几乎是被徐新半托半抱着走进的舍区大门,老刘还蹲老地方等着,一见这情形立时站起来迎了上去想帮把手。
徐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先别动。
老刘收回手,跟后边瞅了瞅徐新的脸色又看了看半死不活的林安,犹豫着开口道:这、这咋回事儿啊……
徐新没答,只快速往前走着,到舍楼入口的时候才停了停,腾出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钱来递给一旁的老刘。
老刘一愣,疑惑地伸手接过来。
徐新道:巷子头那儿,要几个清淡的,麻烦你了。
老刘这才注意到他原先提手上的外卖盒没了,赶紧应下来。
哎!没问题!说着就要转身走。
等等。徐新又道,看了看靠在身上的那人一眼:这事儿先别往外张扬。
老刘不明所以,也跟着仔细看了闭着眼从头到尾没吭过一声的林安一眼,点了点头出去了。
徐新带着林安上了楼,到了门口才发现兜裤袋里的钥匙不见了,于是顺手就去摸怀里林安的口袋,手触到钥匙的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兀地袭来。徐新不由地就愣了愣。
掏出钥匙打开门后,他将那人按坐在靠门的椅子上,然后回身取了架子上的脸盆和毛巾进了洗手间。
林安独自坐在屋里,睁着眼沉默无声地注视着脚尖,突然感觉头顶一凉,紧接着整张脸被一股湿意迅速覆盖笼罩。
徐新拿毛巾在他脸脖一带快速擦过一遍后,回手将东西扔进了水里,随后半蹲下身开始解那人的衣扣。
林安没有动。
徐新手顿了顿,问道:为什么跟出去。
林安放在腿上的手抬了抬,却并没有回答。
徐新没什么表情的脸往上抬了抬,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后,也不再问,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地快。
脱去上衣的林安依旧垂着头坐在原位,原本因低烧而显得微红的脸,现在却透出一股异常的苍白,往下,是蹭破了皮的脖子,再往下,是更苍白的一把皮包骨。
这种白,不同于徐新以往见到的任何一种。
哪怕几个月前他同样将这人按在床上扒光过,也远不如此刻所见,远不如此刻的触目惊心。
徐新不知为何,心中那残存的一丝不适感,彻底消失无踪。
他从盆里捞出毛巾,从那人骨骼微突的肩膀开始,沉默地一分一毫擦下去。
走至腰腹时,那人突然低声开了口。
我没有办法。
徐新闻言动作一停,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可几秒的讶异后,一股异乎寻常的怒火却突然翻卷而上。
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软弱,永远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而林安所表现出来的竟然更上一层楼,因为软弱而主动把自己送上门的,更是愚蠢到让他无法忍受。
然而当他猛地一抬头,几乎下一刻就要站起来将水盆踹翻的时候,林安静静地看向了他。
没有波澜,没有声响,甚至没有惧怕。就那么毫无声息地看着他。
那人凝视住他,声音低迷,哑着嗓子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像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没有办法。
徐新呼吸一窒,心头那冻结了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的焦躁不堪和躲闪回避,忽然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他从没有如此认真地与某个人对视过,好像一针就能见血,一眼便可见底,
片刻后他将毛巾盖在了那人的脸上,替他擦去了他不知何时淌下的眼泪,然后低声地,一字不落地重复了数月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从今往后,你跟着我。
老刘拎着饭盒到徐新宿舍门口的时候,林安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好,正一言不发地坐在门口,两眼出神地望着阳台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徐新在卫生间里冲洗,两扇门都没关,水声隐隐传出,衬得屋里尤其安静。
老刘咳嗽了两声,将饭盒子递进去搁桌上。
林安听见响动,侧头看了看旁边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一摞食盒,然后立马警觉地向后一歪就想要站起来。
老刘赶紧开口:哎别别,哎哟祖宗你可别动,是我,给送饭来的。
林安愣了愣,还是站了起来,等转了个方向对上老刘的脸后才彻底卸下戒备。
老刘不知怎么就有点尴尬,哈哈干笑两声后从旁边拖过张凳子倒趴在椅背上,哎别站着啊赶紧坐下吃!徐哥特意交代给你带的。
说着伸手过去,替他将袋子解开四个白沫盒子一字排开:还热乎着呐,看看合不合口!
林安讷讷地坐下来,掰了筷子吃了口白饭。
刘大敞脑袋撑凳脊梁上,看着那人随着嚼动上下收阖的白帮子,眼珠子一转又瞄了眼卫生间的方向,开始没话找话问道:哎徐哥呢?里边儿洗着哪?
林安手上动作停了停,点了点头小声恩了声,过了一会又说了声:谢谢。
刘大敞哦了声,也跟着回了句:没啥。然后就没话说了。
林安继续低头吃饭。
菜色比较素,他感冒没好又添新伤,其实也吃不出什么味道。
刘大敞见他闷头不语,只对准了香菇下筷子,顺嘴就问了句:嘿你爱吃这个啊?
林安却愣了愣,随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刘大敞又哦了声,再次词穷。
过了大概两分钟,终于憋不住了,抬腿连人带椅子地往前挪了挪,压着声儿朝林安道:那啥小林。
林安抬头看他。
刘大敞瞅了瞅他脸上的伤,犹豫了下问:咳,到底是啥事啊?
林安抿了抿嘴,垂下眼皮没说话。
刘大敞更好奇了,徐新去找他前不让他跟就够奇怪了,回来了还不让他往外说就更稀奇了。要知道他们这帮没女人又没正经事的流子,平时唯二的爱好就是聚众斗殴和聚众八卦,最近这一块还算太平,架没得打也就不提,这话都没得讲还不得把人活活憋死?
况且他们这无比标致的“二嫂”,一直是他们头儿的重点保护对象。
刘大敞睁着双异常真诚的大眼瞅着林安,满脸的希冀和求知欲。
林安立马紧张起来,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收紧。他并不想回答。
徐新擦着身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刘大敞,步子稍一收,随即过来招呼了声:来了?
刘大敞偷偷朝林安眨了眨眼,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应了声:哎!随后笑道:哎哥也你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