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兮索性扒上来拽着他的胳膊晃:“容夕,我想去山巅巅上,听说那儿有座塔,能望着全城。”
“能望着全城?”容夕眸子亮了些,转过头去同他一道满怀期待地盯着萧清文。
这人弯下眼眸笑得温和:“云兮你倒是打听得多……走吧,这座塔,我方巧去过,还记得方向,只是,,,,,,”
“没有只是!走吧二哥!”萧云兮立时又精神起来,直起身子往前走,萧清文无奈,攥着容夕的手低声道:“只是地势有些高,你可能会累着。”
“不累,”容夕觉着手心温暖微微浅笑,“我身子可不弱。”罢了,回头看看两个聊得开心的丫头,又道:“不过这两个小姑娘,可说不准了。”
萧清文便也回过头去,俩丫头抬起头来,听他问询:“路有些难走,你们若是累,可以自己去别处玩玩,再自行回去。”
小姑娘向来喜欢红红绿绿的东西,听他这么一说,开心地应下来,便在这处同他们分道而行。
萧云兮在前头瞧着,待萧清文与容夕走近,这才笑着开口玩笑:“呀,二哥你对那俩小丫头都比对我体贴!”
“她们可没你讨人嫌。”
“啧,二哥真不可亲!”
几人笑笑闹闹地往前走,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塔脚,容夕回身去看,通往塔的坡道十分得陡,上来的时候只是觉得难行了些,现在站在高处去看,才觉得地势惊心。
再看看行走在坡道上的路人,感慨道:“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萧清文笑着揽他近身,问:“累不累?”
身旁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容夕微微红了耳廊,推开他一些,抬眼道:“总是问我累不累,我可有那么虚弱?我要说累了你又如何?”
萧清文双眸弯成朗月,笑得无声,半晌凑近耳边轻声应:“累了我就背你上塔。”
吐息呼到了耳中,容夕微微一颤,又离远一些,转身往萧云兮的方向去,道:“……不累。”
身后人笑得温柔。
顺着塔中扶梯阶阶往上,正迷惑着已经走了几层时,便到了顶。
地势起伏,回环的街道像是条条盘旋腾跃的活龙,座座房屋依山而上——也是到了这时,这一座城的地势风貌,才真的尽数收到了眼底。
容夕满足地伏在栏杆上,想要把每一处风景都记住。
萧清文就在身侧望着远处,容夕微微侧头,想着,这便是宁静安逸的生活。
不论往后会有哪般变数,至少如今这模样,就足够他念想了。
第十一章
离初来那夜,过了已有二十余日,容夕觉得这里新鲜,正巧萧云兮又是个静不住的性子,因而这一月里,萧清文陪着精神劲儿十分好的这两人把腾青城里里外外逛了个透彻。
如今再找不到别的乐子,三人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莫府里,等着最后几日的约定之期。
容夕在院里石桌上铺了画纸作画,萧清文自然在身边配合,不时执起毛笔添上两笔。
萧云兮瞧着,愈发百无聊赖,丝毫不觉得自己碍事,如同浑身发霉一般在草地上翻滚着。
“二哥嗷呜……”
萧清文抬一抬眼皮子:“你忍一忍,再得几日,就足一月了,等了了这桩生意,我们便启程回京。”
萧云兮翻身坐起来,头上夹着数根杂草。
“唉……我就不信过了这月,那颗夜明珠还能下个蛋出来,变成两个……”
容夕听得“噗嗤”一乐,萧清文便也心情甚好地笑答:“呵,瞧你这张嘴,丝毫不输给你三哥。”
“过奖过奖,还是三哥更厉害。”萧云兮来了劲儿,笑弯了眼角,翻身坐起来又道,“我们来猜一猜,莫老爷子卖的是什么膏药?”
“不知,”萧清文摇头,“我觉得他的目的不只是一桩生意那么单纯。”
见萧云兮满眼兴味地等着下文,于是勾起唇角又解释:“莫家的好名声向来不容置疑,代代传承下来,也从未听闻哪一任家主与商家有过生意来往。”
“说得也是,我如何都不觉得这莫家瞧着,像是缺钱用的样子……”
“所以,莫老爷子应当是有别的目的。不过为商者自当有所原则与本分,若这‘别有目的’与我们并无关联,便无需多管,做好这一桩生意便是。”
萧云兮“嗯”一声应下来。
容夕往那画上勾了一笔,蓦地也停下来,抬头道:“我猜,莫家有事相求。”
萧清文颇有兴味地挑眉看他,笑着问:“如何说?”
容夕唇边勾起浅笑回他,垂下眸子继续作画,一边说道:“从你的话里猜的,萧家行商,老爷子的目的如果不是做生意,那只能是有事相求了。”
这人听得轻笑声止不住,道:“容夕聪慧。”
“萧少爷谬赞。”话落搁笔,静等这人替他补上最后一抹色,一副《腾青鸟瞰图》就此画罢。
萧云兮见这两人好不容易一起搁了笔,立时从草地上蹦起来,凑近了来看,不禁瞧得咋舌,只觉得这两人作画的技巧融在这么一张画纸上,直教整座腾青都活起来,真是赋以多少溢美之词都不为过。
半晌,长吐一口气,幽幽道:“你们两个……真是配极了。”
阳光暖暖地洒到画纸上,容夕低头抿唇看了许久,伸手抚画,唇角微翘。
又过了几日,在莫府的日子恰巧足了一月。
萧云兮每天里想着法子耗时间,等到这天夜里,听莫府的仆人来请,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跑到隔壁房前扶着门框一阵嗟叹。
“可让我白了少年头了!”
容夕听着抱怨,一边收拾着包裹,一边舒了一口气。
萧清文只是由着他闹腾,轻轻回一句:“你这急性子可得收敛。”语罢这才起身,待容夕收拾好了,三人便一齐往上回的藏书阁去。
身前的仆人带到了地方,施一礼,又同上次一般自觉地退离院子,几人径直进了楼阁,莫家老爷子已等候多时。
“老祖宗久等了。”
“哪里哪里,呵呵……是让三位久等了。”说着,往一侧退让一步,露出身后桌上的夜明珠。
萧清文略微吃惊,这才看见,铜盒中的珠子之上,还覆了一层白色的锦布。
时值幽夜,屋内依旧不曾掌灯,锦布并不如纱料一般透光,如此覆盖,光亮竟还如同月前夜里所见一般无二,难不成这珠子,还能愈发明亮了?
心下讶异,微微转头瞧一瞧身边两人,同样是满目好奇。
莫老爷子觉出他心中所想,于是走到桌前,笑着掀开那层锦布——宽敞书阁,霎时亮若白昼。
“两位初到之夜,此珠已在铜盒之中暗藏有数十载……这一月里,我教它夜夜沐浴月光,待足了这整整一月,其光亮终于尽数复原。”
话语间,取出那颗明珠,将它轻轻投放入桌上的一只盛满清水的大碗中。萧清文暗暗挑眉,瞧那碗清水开始袅袅地蒸腾起雾气。
“不知萧少爷现下觉得,这颗夜明珠价值如何?”
萧云兮轻轻笑出声来,偏头看一看萧清文,得他颔首应肯,便回道:“这样妙的珠子,萧家愿出这万两银价。”
莫老爷子仿似遂了心意一般朗声笑起来,面上红光尽显,双眸霎时盈满希冀。然而待他开口,却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言语:“可我却分文不取!只要几位愿意,我便将它赠予萧家。”
虽是意外,萧清文却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早有衡量一般,平静地问道:“老祖宗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莫老爷子不急着回答,竟先缓缓施了一礼。
萧清文这才觉得吃惊,忙回礼,扶他起身终于听他开口说道:“我听闻萧家人从不做亏本生意,亦不受白来之利,所以作得这么一出,望以此为筹码,得萧家相助。”
“老祖宗严重了,晚辈愿闻其详。”
“几位稍等。”
莫老爷子转过身子行到角落,萧清文扭头看去,取出夜明珠的那一处暗格并未合上,他走近之后,又从中取出另一个盒子。
萧清文猜着了什么,待他回身走近,将盒子打开,现出函中所提的金螭。
再细一看,是一串金螭佛珠——质地上乘,色相如天,其上金星璀璨夺目,绝对是世间罕有之物。
那人又道:“这金螭其实并非莫家所有……两位不知,数年前,莫家曾有一场劫难,腾青城南面山中的藏书洞窟莫名起了天火,所有古书差点毁于一旦,我膝下长子也被困洞窟火中。
“当时取山泉相救之人是一位途经山路深处的得道高僧,虽仍有部分书籍被烈火烧作灰烬,却及时医治了我那昏迷洞中的孩儿,让他保住一命……我意欲报恩,寻访多年,总算在月前觅得恩人足迹,可惜他已是行将就木……弥留之际,托付给我一个未了心愿,希望我替他寻找遗失世间的独子……”
萧云兮听得此处略微咋舌,犹豫一下问出口来:“他不是出家人吗?为何会……”
莫老爷子微微点头,回他道:“恩人说,这是他这一生唯一犯下的戒律,苦行多年亦是为了赎罪……然而待他年岁垂老,重返故地时,却遍寻不着……听故里乡人说,那孩子早已流落在外,母亲也已故去,眼下不知是如何……”
“会不会已经……”
萧云兮话头噎住,想着有些说不出口,正值尴尬之际,听身旁萧清文开口说道:“老祖宗的意思是,这金螭佛珠便是那位僧人留下的唯一线索?”
“东西只此一件,线索却还有一二,恩人曾说,妻儿故里是极为偏僻的一处无名村落,地处京城荒郊之外正西方向……其子取名为夕阳的‘夕’字。”
萧清文与萧云兮心头俱是一跳,回身去看容夕,容夕微愣,犹豫片刻轻声回道:“不是我。”
“……老祖宗可知其姓氏?”
“恩人言道,那女子只知其法号,并不知其俗名,幼子当不会随他同姓。若是随了母姓,当名作楚夕。”
闻听此言,一时收紧的胸口这才平息几许,然而思来想去,还是心头生疑。
于是又将细由问得清楚,罢了,听老爷子万般诚恳地说道:“此事还望萧家能鼎力相助,了我恩人遗愿,这颗夜明珠便作谢礼。”
“莫家重情重义,此事我萧家人自当尽力,如此谢礼实在是重了。”
“我既知有恩必报,便更要请两位收下夜明珠了。此事说来简单,但时隔数年,人海茫茫,要寻一人也着实不易,岂能不言谢。”萧清文还想再拒,莫老爷子顿一顿又劝说道,“既是商家,得此亮堂之物权当图个吉利,我莫家皆是读书人,留一颗珠子也无甚用处了。”
话到此处,便也不再推拒,萧清文施礼回谢,应承下来。
瞧莫老爷子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萧云兮挑了唇角问道:“其实我心头不解,这样一件事,老祖宗为何不去寻江湖上的厉害角色解决了?”
老爷子回他一笑,应道:“一来是江湖上的人事错综复杂,莫家向来是能不沾惹便不去沾惹……二来,萧家人虽尽数从商,但功夫不俗、结缘四海,放置江湖之中,又有谁人不认?纵是这些,也还算不得是最为重要的……”话到此处沉默了半晌,万般诚挚地笑一笑,这才抬眼又回:“商贾之首最为讲求一个‘信’字,如此一字,足矣……”
他二人听得万般动容,深深施一记礼道:“定不负所托。”
从藏书阁出来,已是深夜,回到房中,萧清文若有所思地望着容夕沉默许久。
容夕被他看得无奈,轻声叹气道:“萧清文,真的不是我。”
“为何这样肯定?”萧清文靠近他,揽到怀里话语柔和地问,“容夕,你曾同我讲,你从两岁起便跟在了逸身边,你不觉得巧合?”
容夕靠在他胸前摇头,知道这人也是关心自己身世,于是笑着回道:“只是巧合。萧清文,方才老祖宗也说了,地方是京城郊外正西方向的村落,可当年爷收养我的时候,我根本都不在京城这附近。”
“你在哪处?”
“南边,离无名谷很近的一个小镇,听爷讲,他发现我的时候,我爹娘已经死了,我娘还紧紧抱着我……我是有爹的。”
眼瞧着萧清文还万端思量的模样,只好又道:“这世上名为‘夕’字之人数不胜数,我恰巧叫这个名字,丝毫不意外……再说,那人姓‘楚’。”
“……你可曾改过姓?”
他无奈一笑,答道:“从我记事起,我就只叫做‘容夕’。”
话至此,确实也无需多问,如此想如何都无所关联,萧清文有些失望地叹一口气。
容夕听着这声叹息心头发暖,在他唇边轻轻一吻道:“萧清文,我虽是孤儿,却是知晓自己身世的,你无须劳心。就算不知晓,我也不执着于此。”此生能遇着这人一回,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人望着他的眸子微微一笑,冲他颔首道:“也罢,不论你身世如何,都是我的容夕。”
“呵,我就好奇……”
“什么?”
容夕抬眼,眸底都是愉悦:“萧家有个这样嘴甜的少爷,为何不去经营个糖铺子?”
听着他话里作弄,这人顺下眉眼答得正经:“你说的有道理,回去我就同几位兄弟商量商量,开一家糖铺。”
容夕乐得笑出声来。
“萧少爷开糖铺子之前,还是快去梳洗就寝吧,明日一早可又要赶路了。”
萧清文低头吻到他眉间,轻笑道:“遵命。”
第十二章
第二日,几人便启程返家。离京一月有余,如今总算在归去的途中。
萧云兮买了教训,出城之时坚决不肯再行山路,好在是赶路的第一日,绕路走着还不会觉得倦怠难耐。
马车晃晃悠悠,搁在车中的包袱一抖一抖,露出一截的卷轴慢慢往外滑落。
萧云兮来了精神,一把抽出画轴,在手中转悠转悠,打开来欣赏,正是那副《腾青鸟瞰图》。
“唉,你们两个不流芳百世我第一个跳出来鸣不平。”
萧清文微微叹气,见他一脸喜滋滋的模样,问道:“从坟堆里跳出来?”
“啊?为啥?”
萧清文但笑不语,容夕便替他解释:“百世之后,你还想留在这世上当妖精呢?”
萧云兮眨一眨眼,喟叹一声:“知我者,容夕也。”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又道:“‘容夕’……对了,昨夜我就想问,你这名字……是不是太巧合了?”
“嗯,我们已经想过了。”萧清文抬眸回他,“可惜我同容夕讨论了许久,发觉他与此事并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