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南王扬眉作答,“随二少爷意,那本王的意思,二少爷是否也该考虑?”
“自然。”萧清文颔首应下来,“不过王爷也瞧见了,现下只有长兄与我二人,不知两位弟弟今日何时回府,家中大事,也需与他们商量商量,明日必定答复。”
南王心情畅快,立时便应下来。
“好,本王便静候佳音。”
语罢举杯对向二人,两人亦是回敬。
如此片刻,南王开口告辞,萧清文不作挽留,送他带人离去,一行人终于出了花园。
湖心假山之中,怜华舒一口气,放松周身经脉,席地坐了下来。
容夕垂首望他,半晌也蹲下身子,问:“这就累了?”
怜华反问:“如此一刻不歇地盯着,你不累?”
隔许久才叹了气,道:“累,因为不知道萧清文想要如何。”
“容夕,”怜华探手缕他的垂发,犹犹豫豫道,“我觉得他是假意迎合南王,若说想要如何,无非是搅进这局里,方能得知你的消息……他若执意如此,你倒不如与他相见得好,否则到时候他身陷囹圄,你也会受南王牵制。”
“错在当初……”
“又何必再提当初。”
话语截断,容夕抬头,眼神有些茫然。
怜华道:“你想一想,可好?”
他终于点头。
“好,你便容我再想一想……”
怜华颔首,从地上起身,容夕也站起来,听他道别:“我先走了,你若有事,再来寻我。”
“好。”
目送他离开,容夕这才从假山出来,往萧清文的庭院去了。
“往后你就住到庭院南面的屋里。”
房门口,萧清文顿足,对身后跟着的少年说道。少年闻声停下脚步,轻轻应一声。
“还有,你若需要什么,可以跟我开口,我会为你置几件衣裳,但身上这样的颜色,往后不要再穿了。”
少年有些意外,抬起头来,有些怯怯地问:“二少爷不喜欢吗?”
萧清文沉默半晌,轻声道:“你不适合。去休息吧。”语罢转身进房,少年愣了愣,努力掩下惊慌失意的模样,不再多言,独自往南面房间行去。
萧沨晏挑一挑眉,笑出声来:“还以为二弟你会怜惜这孩子。”
萧清文知他有意取笑,便不去接话,只是微微勾唇。
好一阵才开口问道:“大哥觉得,教谁去照顾这少年为好?”
“舍近求远,二弟这是同我想得一样?”
“嗯,”萧清文点头,“若是咱们府上有南王的眼线,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玉枝,所以不能让她去照顾。”
萧沨晏摇首笑得无奈:“这丫头跟了你几年,现如今不得不怀疑她,还真是啼笑皆非……这府上的五个贴身,我看也只有三弟和小漓身边的青鸢、绿蒲最让人安心,毕竟是墨月教中出来的姑娘,忠心不假,一身武艺也可护着两位弟弟。”
“……玉枝入府这些年,向来安分,是个好姑娘,我也不愿相信,只是即便她是有所苦衷,现在也不得不防着了。”
“嗯,就让青鸢去照顾他吧,青鸢行事缜密,可以放心。”
萧清文有些犹豫,觉得略有不妥,疑问道:“三弟体弱,谁又来照顾他?再者青鸢来我院中,岂不是让玉枝有所察觉?”
“让她有所察觉也好,我倒希望她能就此收手。至于一雨,让我身边的巧遥照顾他吧,我这些日子,也跟在他身边便好。”
听他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萧清文应下来,不再作多衡量。
“便如大哥所言罢。”
萧沨晏点点头,这才提到最关心的事情。
他回身瞧瞧屋外,并无旁人,于是开口:“你今日与南王这般周旋,可是真要冒这个险?”
“麻烦已经自己找上门来,即便今日回绝了他,也会惹得一身祸事,搞不好还要惊扰义兄,我不愿他参手此事,只愿保教中安宁……况且,唯有如此,才可反宾为主,实时有所作为。”顿了顿,抿唇一笑,补充道,“可我并不打算将萧家商号拱手相送,他既然有这个狼子心,我便与他玩一招离间。”
萧沨晏缓缓挑眉。
“那便等着二弟上一出好戏了。”
第十六章
薄云笼月。
天色渐暗,家中兄弟方才散去片刻,白昼便彻底落了幕。
萧清文阖上窗栏,点亮烛火。灯烛幽幽间,这人低声唤得温柔:“容夕……”
容夕心惊,一时间呼吸屏住。
适时门外响起轻叩之音。
萧清文点灯之手收回,抬一抬头向门外道:“进来。”
门外人又静候几秒,这才伸手推门,白日那少年,换了一身淡白衣裳,端一盏清茶进来。
“二少爷,我为您换一盏热茶……”
萧清文微微拢眉。
“往后这些事交给丫头仆从去做便好。”
少年怔怔地望着他,吞吞吐吐地又道:“这茶……我亲手煮的……清淡,夜里喝也能安睡……”
“……好。”这人终于抬眼看他,轻轻叹气,道,“入夜了,回去歇息吧。”
少年双眸熄下来,点点头,将手中茶盏搁下,略一犹豫,抬起头来又道:“二少爷,您还不知晓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
“二少爷……我叫安琅……您往后……能不能唤我名字?”
这人勾唇浅笑:“安琅,去睡吧。”
少年原有些紧张,得他温柔应肯,不觉开心笑出声来,“嗯”一声,转身离开房间。
待他足音行远,萧清文才缓步行至门前将门扣锁紧,又折身回桌旁,拨弄着灯芯将烛火弄得昏暗。
拨了好一阵,直待这房中光线变得迷蒙不清,才又轻声开了口,声音虽浅,却依旧清晰而突兀,将梁上人惊得心如雷跳。
“容夕。”
他兀自镇定着,只当这人是呢喃自语,不作回应。
萧清文走近房间一隅,抬起头来,虽未将他身形入眼,却唤得笃定:“容夕……我唤你三次了……你还不肯下来吗?”
容夕微微阖眼,身子慢慢放软,再不遮掩气息。
梁下人察觉他不再有意藏匿,便也未再喊他,静静噙着浅笑等他现身。容夕眼角慢慢酝红,垂足从梁上纵身跳下,落到那人一尺开外。
萧清文轻声笑起来。
“……你何时发觉的?”
这人答:“傍晚时,同几位兄弟在房中细谈,就察觉到了。”
“你……”容夕声音有些喑哑,“你现在的身子,都无法好好施展武功,怎么会……”
“我自幼习的是凝神导脉的心法,即便现在使不出功夫,也能察觉到你,”他走近,展臂将他揽进怀中,逐渐收紧,把他箍在到胸膛,容夕此刻才听见他胸膛骤跳,听他声音低沉几分又道,“再说……你是我的容夕……别人发现不了,我还能发现不了你吗?”
温言软语,霎时心间所思,都为这人化作一汪春泉。
“对不起……”
萧清文俯首吻到他唇边,柔声道:“往后别离开我身边,我便原谅你这一回。”
容夕终于浅浅微笑,萧清文再度吻上去,抚慰着唇齿。
一吻作罢,容夕伸手抵着他的胸口推开寸许,笑道:“别揽我这么紧,我在各处角落待了一天,身上脏得很。”
“我的容夕不脏,”这人弯眸又贴近,埋首到他颈间轻嗅,“好容夕,累了整日,喝杯清茶,我再陪你沐浴就寝。”
“嗯。”
萧清文在那颈上轻吻片刻,又拥了拥他,这才离了身子,到桌边斟茶。
容夕走近,瞧着茶烟袅袅,明知不该如此,却依旧觉得不是滋味。
“……那安琅……”
萧清文手中动作一顿,偏头见他阖了嘴不再说下去,默了片刻,忍不住笑起来。
“容夕这是吃味了?”将茶盏递到他唇边,低声又说,“那孩子瞧来年岁比云兮还小,我不过是怜他尚幼罢了,白日南王跟前做戏,可不能当真。”
容夕言语出口之时已有些后悔,眼下听他这么说,双颊都微微发烫,只好垂眼饮茶,不去看他。
这人得了趣,难得不放过他,凑近耳边又讨他窘:“我早说过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人。”语罢,目光紧紧覆到他面上,容夕躲闪不得,囫囵着“嗯”一声来。
萧清文又笑,总算不再多言,带着这人同去沐浴。
“容夕,你要如何同太子交代?”
灯烛已熄,萧清文揽他在温软床被中,手掌带些抚慰之意一下一下顺着脑后发。
容夕觉得舒适又安逸,把头埋到他颈窝反问道:“那你呢,要如何同六皇子周旋?”
这人失笑道:“你先回答我。”
容夕睁开眼抬头看着他,答道:“我无需同他交代……你又不是真的与六皇子结盟。”
“你信我就好。”萧清文颔首,埋下头去,在容夕耳边细语一阵。
他听得渐渐睡意全无,一双眸子陡然睁大,满是犹疑与疑惑的神情。
“太危险……”
“不危险,”俯首吻到眉间,低声道,“你只要让太子相信我,肯与我合作。”
容夕垂眼思量许久,终于妥协。
他道:“好,但你要保证,我不让你出现的时候,你必须待在安全的地方。”
萧清文笑着颔首:“嗯,我保证。”语罢伸手在枕下摸索,捉了容夕的手将一冰冰凉凉的物什套上去,轻声哄:“不论发生什么,不许再摘下来。”
腕上是寒凉触感,心子却暖得发疼。
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样好的人,倘若喜欢的不是我就好了……”
末了,半晌都听不见他答语,心想这人大概生气了。
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却被萧清文执手攥紧,埋下头从他的发顶一路吻下去,在唇角轻轻咬过,一点点将他浑身的火点燃。
容夕半阖眼眸,望进他燎起焰色的双瞳,笑着仰头轻轻在眼角一点,把他的无奈与疼惜亲下去,轻声道:“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
萧清文低低笑起来,翻身将他覆到了身下。
“认罚?”
“认罚。”
容夕勾唇,轻轻环住他的腰身……
晨光泄进房内,萧清文一觉醒来,身侧无人,探手去抚容夕躺过的位置,尚有一丝余温。
于是撑起身子,转头在屋内寻找,见他已穿好衣裳,在镜前束发。
容夕听着了声响,从镜中望到床边,对他微微浅笑。
眼角弯弯的模样美成一副丹青,萧清文翻身下床,走到他身后,俯身往镜中仔细看。
“怎么了?”
萧清文笑道:“好看。”
容夕手指头顿了顿,抿着唇将发带缠紧,转头捏他的下颚。
“快去洗漱吧萧二少爷,我要走了。”
这人蹙眉:“去哪?”
“去找怜华和太子说一说。”
萧清文默了片刻,找不着理由不让他去,只好叹气道:“说完便回来。”
他点头,应道:“好。”罢了又交代:“除了你的兄弟,不要让萧府的人知道我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放心去,我等你回来。”
走廊上有人渐行渐近,容夕亲一亲萧清文唇角,示意他去开门。
萧清文眉目愉悦,直起身子,临开门的一瞬,才掩下了面上情绪,屋外玉枝正欲叩门,呆了呆施礼道:“二少爷已经起了,我伺候您更衣。”
这人点头,转身侧目悄悄环顾一眼,房内已无容夕行迹。
时辰正好,容夕行在街上,瞧见各家铺子正张罗着开门迎客,街头小贩也挑着担子寻一处好地方落脚。
他走近一处摊前,老板招呼得热络:“这位小哥,要包子么?”
他摇摇头,道:“不要包子,拿两个大白馒头。”
“好嘞!”
付了铜钱离身,挑了偏僻的道路,赶往南王府。
彼时怜华还倚在梁上睡着,他放轻了声音,不将这人惊醒。
容夕瞧着他的睡颜,心头有些感慨。
几岁起便同怜华一起长大,两人虽无血脉牵连,却胜似同胞。在筑梦的日子时时都需警惕提防着所有未知情境,明明养成了稍有内息靠近身侧便会骤醒的习惯,却总是能在对方跟前睡得毫无防备。
谁说自己无亲无故,眼前的怜华,明明就是他的兄弟。
除了萧清文,这是他想要保护的第一人,眼前一役避无可避,他只希望怜华能够安好无事……
时间静静地走,房中南王翻身呓语,似要转醒,容夕侧头,瞧见怜华蓦地睁开眼睛。
“……容夕?你何时来的?”
“来了小半个时辰。”他轻轻答,手中物递过去,道,“这回换我给你送吃的。馒头,放心吃,下头闻不着。”
怜华浅笑,掏了腰间水袋给他,两人就水各食一个。
“容夕,你决定如何?”
他想了想,明白了这话里意思,于是回道:“昨日萧清文已经发现我了。”
怜华有些惊讶,咬着馒头转头望着他,容夕瞧着他这模样,浅浅笑起来。
“……你细说。”
他点点头,便将事由和盘托出。怜华听罢思索片刻,问道:“你觉得可行吗?再者,殿下可会信他?”
“殿下不信他也当信我。”又微微叹气,接着说道,“只不过这事,说来也的确冒险,倘若真的可行,就是事半功倍;稍有不慎,就真的只有兵戈相见了。”
“本来就是兵戈相见。”
容夕浅浅一笑,道:“怜华说得对,本来就是如此,那也不需要顾虑什么了,我信他,由着他按部就班吧……我们只需同将军严阵以待,备不时之需。”
怜华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轻声囫囵:“容夕,我都听你的。”
容夕觉得欣慰,微微颔首。
梁下又有动静,两人收了心,南王已彻底醒来。
早便候在门外的丫头听着召唤这才推门进来,伺候他更衣梳洗。罢了,又有佳肴美食数种一一呈进屋里,摆了满桌。
怜华暗自唏嘘,低声问容夕:“你瞧这做派,恐怕太子都要自叹不如了。”
“这样才好。”
“嗯?”
容夕眸底映着桌上美味,带着笑意回他:“若是太子都不及,那么六皇子呢?六皇子为了招揽商号早就竭虑而为,南王却依旧如从前一般大肆享乐,你说会如何?”
怜华恍悟,又暗自思量片刻,点头轻声回应:“如此,萧清文所为,又多了几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