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容夕便以为是他不习惯,说道:“你回去再睡会。”
萧清文摇头:“不困,还要去岚华轩等着人过来。”容夕这才想起六皇子之事。
顿了顿又说:“那你去,我试试华阳的底,就来找你。”
“你当心一点。”
这人翻身下床,容夕偏头看他穿衣,道:“我知道的。”他点点头,待穿戴整齐,又走进了俯身落一吻。
“我回房收拾一下,你待会来岚华轩找我。”
“好。”
房门阖上,容夕想着,只待萧清文走远,华阳应该就会过来。于是翻身面朝里睡,拿被子埋住大半张脸,留一瀑青丝在外,作得沉睡的模样。
隔壁人倒是比他意料中更似耐得住性子一般。
原以为萧清文前脚离开,华阳后脚便会进来,怎知迷迷糊糊又寐了半晌,依旧不见动静。难不成这人真有如此高的警惕?
容夕醒了醒神,想着是否该起来,倘若华阳不欲来,自己也只能亲而前往了。
便是在此时,房门外突然有了动静,门推了一半,又介入一道柔和女声,硬生生止住门外人的动作。
“华阳公子。”
“哦?青鸢。”
“您找安琅公子?”
“……嗯,我来瞧瞧他。你有何事?”
“奴婢前来伺候梳洗。”
华阳明显迟疑了半分,思忖片刻,声音中带了笑,仿似颇为愉快地道:“我猜他昨日睡得晚,今日必定十分慵懒,也不急于梳洗,我去陪他闲话一阵,你不如先去厨房为他熬点米粥吧。”
“是。”青鸢并不反驳。
容夕突然恍悟,想必青鸢早就候在一隅了,这么一番对话,定是担心自己还在沉睡,刻意来将自己吵醒罢。
好灵巧的姑娘。
这一人的脚步声渐渐行远不闻,外头那一人终于推门走了进来。
听着了门扣搭上的声音,容夕一动不动,等着华阳走近身侧。
他立在一旁,出口便问:“安琅,你怎么还未醒?”
容夕不答,华阳笑一笑,坐到床头,言语间几分揶揄:“也对,你初承人事,怎么吃得消?”一边说着,一边探出手去想要将他面上的被褥拉下几分,容夕就势轻蹭,反如梦呓般又埋进去些。
“你说萧清文不曾理会过你,可待我邀他,他又偏偏选了你……这个人果然心思不凡,也是瞧着你单纯罢了。既如此,不论你如何怯懦无能,也得看清楚你的身份,知道该做什么事情……身无长物,不通武艺,真不知道南王如何想的,怎么敢用你。”最后一句声音压得低沉,更似自语,容夕却听得清楚。
如此说来,身旁这个华阳,果然是会武功的人。
他周身气息偏静,如何都感觉不到习武之人内力的跋扈之势,难不成他也如自己当初在筑梦一般,自己封了经脉?
不应如此。
能够自行压抑的习武之人,武艺如何都能算得上是上乘,倘若他已有上乘之资,那么自己现下这样屏息,他多少都会有所察觉。
也即是说,华阳多半是武艺中乘,才会在了无防备之时,毫无戾气。
如此,实在是很好解决的角色。
“你醒来,”方思考到此,华阳突然再度伸手过来扯他的锦被,“我要你仔细听我……”未完的话语,如惊惧一般卡在喉间。
容夕坐起了身子,只方才那一瞬,已一手扣住华阳手腕,另一手扼在他的脖颈处。
轻轻笑道:“我也好奇,这样的水平,不知南王如何想的,竟敢用你。”
“你是谁?”
“不知道就猜吧,反正不论你猜不猜得着,都没有机会告诉你的主子。”
华阳紧张地吸一口气,试探道:“你是容夕?”
“这么说,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容夕眉眼弯弯地瞧着他,慢慢地收紧五指,听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又道,“本来你也可以明哲保身,但如今你既然把自己送进萧府,就别想再置身事外了。你听好,从今日起,你可以选择乖乖听话或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你自己的作为决定你是生是死,明白了吗?”
华阳呼吸不顺畅,无法回答,只怒目瞪着他,容夕不以为意,又下了几分力道,终于见他眉头蹙紧,艰难得点点头。
于是收回手,掀开床被起身下床来,笑道:“不要对我阳奉阴违,你大可以试试不听话的后果。不过你只能试一次,记住你只有一条命。”
华阳抬眸望着他分明还带笑的眼,身子慢慢地细碎颤抖起来,又点了点头,轻声道:“明白了……”
容夕不再看他,取了架上衣物穿好,转身欲要离开,身后华阳又问:“你把安琅弄到哪里去了?”
“已经和你无关了,你只要关心什么时候玉枝会来找你。”
华阳愣了愣:“你什么都知道了?”
容夕心下暗道一声“果然”。
“是。”略一停顿又道,“该对玉枝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听见。”
“……是。”
容夕走出房门,瞧见廊外候着的青鸢,微微含笑唤她一声。
青鸢回首施礼,他嘱咐道:“辛苦你好好照顾华阳公子。”小姑娘莞尔,再度施礼,回他:“不辛苦,青鸢自当尽责。”
闻话点了点头,独自回房去。
待赶回房中,萧清文早已离去,心下算算时间,估摸着人已经到了岚华轩了。容夕独自梳洗一番,便也动身赶过去。
街头已有了不少人流,容夕悄悄潜进岚华轩中,瞧见萧家几兄弟中除了萧清文以外,还到了萧沨晏与萧一雨二人。
萧清文刚同大哥耳语了两句,萧沨晏点点头,转身又对身侧三弟道:“一雨,待会洛筠秋那家伙会过来接你,你这两天去他们府上‘玩玩’,先不回来了。”
萧一雨有些惊讶,说道:“我什么都没收拾。”
“不必,就是去友人家中‘玩玩’而已,你需要什么直接找他给你备下。”
“那小漓和云兮呢?”
“云兮自己能保护自己,小漓身边有绿蒲,这几天青鸢不在你身边,你跟洛筠秋去我也就能放心了。”
萧一雨听罢安心下来,颔首答应。
话落,方才提到那人正巧赶来。
“哟,都到了啊。”洛筠秋走近,眉目带笑,乍一瞧来依旧是那副不正不经的模样。
“姓洛的,照顾好我三弟。”
“我知道,”这人闻言好歹正色了几分,“我自会护他,你且放心好了。”
萧沨晏点头。
那人又弯了唇角侧身向萧一雨道:“三少爷,同我走吧?”
萧一雨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问道:“现在就走?”
“嗯。”
“好。”
语罢两人一同出了店铺,萧清文转头目送,也舒出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多谢大哥考虑得周全。”
萧沨晏摇头:“我考虑得再周全,也及不上你真的平安。”
“我会的。”
店铺里还有小厮与客人几位,容夕听了一阵,觉得若是这么走出去,实在是不方便,想了想只好刻意弄出些动静,好让萧清文注意到他。
所幸那人与他默契十足,同萧沨晏道了一句,这便提步往二层楼阁之上行去,容夕抿唇,暗自跟上。
二楼无人,萧清文特意行至窗边掩下窗户,容夕这才现身。但见那人笑着回过身来看着他,问道:“都好了?”
“都好了。”
萧清文又问:“如何?”
容夕想了想,这么答道:“似乎是听话,但也不能保证华阳他真的屈服了。”
“倘若他依旧不配合呢?”
“那就只能杀了他。”这一次答得毫不犹豫,萧清文依旧是含笑看着他,不多说一言。
容夕忍不住道:“萧清文,你会不会觉得我生性残忍?”
这人摇头,道:“只在乎在乎之人的安危,这才是正常的人性,至于其他,你想要如何决策对待,是你的自由,更何况那不是普通人,而是敌方。”
容夕叹气。
明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这么回答,无非是安抚自己。
只是不论他给出怎样的说辞与回答,说到底,自己也是满身罪孽的。
摆摆头不作多想,换了话茬问道:“你估计六皇子何时会来?”
“快了吧,再过一会人多起来,他就更不方便了。”
话方说罢,楼下就传来萧沨晏的声音:“二弟,有客人找你。”
萧清文没忍住轻轻一笑,道:“容夕你回避一下,六皇子可是说来就来了。”罢了,又提了声音回话:“大哥,请客人上二楼来罢,我正巧要休息片刻,让人沏一壶茶上来可好?”
“好。”
说完回首,容夕已匿去行踪。
于是行去窗前,重新打开一扇窗户。
然而客人上楼,却是有意选了未开窗的那一边坐下,萧清文假意不觉,作出迷糊之态,笑斟了两杯热茶,问道:“客人瞧来眼生,是新客吧?不知特地寻到在下是为何事?”
桌对之人着一身华服,却并非是皇家服饰,身后跟着的两人戒备颇高,分明是侍卫之属,却也作寻常家仆的装束。
六皇子刻意笑了一声,也不回答,长袖中的手现了出来,往桌上置一块金牌。
萧清文看了一眼,故作惊讶地站起身,毕恭毕敬施了一礼,轻声道:“原来是六皇子驾到。”
“坐下说话。”这人终于开口,执起茶杯轻抿一口,分明是笑着,却带了几分戾气又道,“听说萧家近来周转不灵?这岂不是你们商界的一件大事。”
萧清文有些尴尬地笑一笑,回道:“六皇子开口,萧家必定会竭虑而为,只是突然之间要拿出六万两银子,也着实让在下为难,萧家虽是商贾之首,可大部分都是这店里的珠宝,因此才拖了一日。”
“六万两?”
萧清文有意忽视他话中惊诧,点点头又道:“昨日一时之间只拿出了三万两白银,说好今日将余下三万两送去南王府的,不曾想动作慢了些,竟劳驾六皇子尊驾亲临,还请六皇子恕罪。”
桌对这人沉默不语,手中瓷杯攥紧,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两字:“无妨。”
萧清文站起身来,再施一礼:“既然六皇子来了,我这便去楼下取来银票,还请稍待片刻。”说完转身下楼,身后六皇子静了一阵,将瓷杯重重搁回桌上。
“无影。”
身后一名仆从往前一步。
六皇子道:“你平素怎么替我暗查南王府的?”
那名仆从单膝跪地,垂首道:“六皇子恕罪,属下办事不力,险酿大祸。只是……”
“说。”
“只是南王平日里确是挥霍无度,平素不觉有异,今日听这萧家少爷如此说,倒不得不让人多出一分疑心。”
六皇子双眸微敛,思忖片刻。
“我给你一个晚上时间,今夜帮我探查清楚此事的真伪。”
“属下领旨。”
楼梯上传来足音,六皇子摆手道:“起来吧。”这人起身回到他身后,与先前无异。
萧清文回到楼上,手中拿一木盒,掀开置于桌上推到六皇子跟前,笑道:“这是余下的三万两银票,请六皇子过目。”
六皇子看了一眼,轻轻“嗯”一声,身后人上前将木盒收起。
“罢了,萧少爷有心,本王甚是欣慰。”语罢起身,兴许碍于身份,不欲再多留片刻。
萧清文随他站起身来,送他下楼,听他又道:“往后有什么事,本王会亲自派人同你联络,南王那边,你可以暂缓回应了。”
萧清文应下来。
“不用送,不必引人瞩目。”说完同身后人下楼离开,萧清文瞧着他远去,微微笑起来。
身后有人倚到他肩背上。
“主动上门来要钱,皇家的人也这么厚颜无耻。”
听得萧清文笑出声来。
转身揽住他问道:“方才我下楼的时候,他们可有说了什么?”
“有,”容夕点头,“六皇子将信将疑,让他手下的人今夜去南王府找证据。”
“那就让他找到证据。”
容夕蹙眉:“你要把证据送上去?”
萧清文知他为自己心疼,笑着安抚道:“无碍,这世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你想想世兴银庄,拱手送给太子的岂止六万多两银子而已。”
容夕挑眉。
“那是世兴,又不是你,与我何干?”
这人听得忍俊不禁,往他额上轻轻一吻。
“容夕,你觉得这么一出戏六皇子会不会顺着我们铺的路走到底?”
“多半会。”
“为何?”
“嗯……因为他别无选择吧,现在时间紧迫,最着急的可是他。不管怎样皇帝再过个几日可就……”话落一半突然顿住。
萧清文也愣在那处,慢慢敛了笑容,转身再度合了窗户,又凝神察觉四周无人窥视,这才低声问道:“容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少顷,容夕缓缓点头。
“是,萧清文,我说不出口……太子他……对皇上用了醉生。”
萧清文暗自凝眉。
——醉生。
沉默良久,又问:“容夕,还剩下几日?”
“昨日的事情,还剩下九日。”
“我知道了。”这人轻轻叹气,抚了抚他的发尾,安抚道,“没事,兴许根本等不足这九日。”
“恩。”
容夕颔首。
不管还需几日,终究不会超过那一天,其实都无所区别了。
第二十章
幽夜时分,容夕潜入南王府找到了怜华。
“我下午找你说的事情,安排得如何?”
怜华点头回他:“妥了,扶玥暗中跟着六皇子身边的无影。”
容夕有些担忧地问:“我感觉那无影的身手倒不是绝佳,可是南王府中有两个影卫是最为厉害的,扶玥可能应付?”
“容夕,我估计你现在和扶玥交手,勉强能赢他。”
容夕挑眉。
怜华瞧他怀疑,又道:“我甚至觉得,扶玥若是同你我一般长大,自幼习武,那么现在只靠他一人,虽不至于全身而退,但却能从那两个影卫手下取走南王性命。”
“你也说了‘若’,他并非自幼习武,那现在如何能与那二人过招?”
怜华摇头,进一步解释道:“他不需要同那二人过招,他只要保证不惊扰到他们即可。”语罢停顿片刻,转头盯着他的双眼又接着说:“与他们对招的事情,到了最后那一天,终究还是我们要面对的事情……你别忘了,那两人是六皇子的人,今日若是此计能行,这两个影卫就该回到六皇子身边去了。”
容夕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