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涞,这事明显冲着你来的,你可别想不管,况且现在他们都知道你是有钱人了,以后你可以随便任性。”杨柳说着,看着李涞想走开,立刻把人挂在他的背上,状如树袋熊。
“别玩了,嫌我不够烦?”李涞对杨柳的幼稚行径无奈道。
不是李涞够强壮,而是幸好杨柳够纤细,不然一个成年人挂上来,李涞一下就倒地了。
杨柳跳下来,拍拍老友的肩膀,“你也别烦,我看这是天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
欣赏不了杨柳铿锵有力的背书声,李涞赶紧走出开私密会议的专属小房间,其实就是一个杂物间。然后,一边接受着出版社内各人员的怀疑目光,一边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在出版社里任劳任怨的傻小子竟然是有钱子弟,上流人士。
而这个有钱子弟,现在正面临着收律师信的危险。
30、风之末稍·惊
消息扩散得并不算快,李涞最终当然是没有收到律师信的。因为是他擅自行动惹出来的横祸,李涞自己聘请了法律顾问处理这件事情,并且开诚布公地跟出版社的各位为挽回出版社声誉出心力的工作人员道歉。
虽然这期间李涞没有要求家里的人做出任何帮忙,但他却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家里帮的忙,就那最基本的律师费来说,那些钱,原本就是家里的。封知武给他的那张卡,他从当初帮出版社摆脱困境之后,一直没动过。
他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动过,因为这样就可以直接把卡还给封知武,而当初放到出版社里的那些钱,就当是封知武的投资得了。
出版社里怎么会没有人在背后怨怼:这种事情别人做根本就不会出什么事,偏就李涞有钱不会使,好心办坏事。
这话传到李涞耳边,风平浪静;再传到杨柳的那里,立刻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杨柳骂骂咧咧地直接大喊要找出说这种话的人,把他揍得妈妈都认不得,众人大笑,唯有李涞一人苦不堪言却强撑笑脸。
为了自己在出版社里的小位置能够坐得稳当一些,李涞是更加卖命地努力,明明他以后的出路很多是比这里好的,他却只想留在这个小地方当个小职员,守住他的一亩三分地。
本来便是毫无交集的人,此刻不过是各自回归原点。
自那天晚上封知武亲自告诉李涞当年的绑架案时,李涞便一直在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他真的不知道吗?
连他都知道这个乌龙了,胖老头和宋姨怎么会不知道?他但他们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一次跟他的单独谈话也没有。
和雅依旧是在封知武的带领下,风风光光地出席各种活动和参观各式重要会议,到处积累人脉,学习管理,虽然至今未出现大成就,但已俨然一位未来商圈新锐……
李涞则是依旧是到出版社帮忙,忙碌地充实着每一天,甚至以忙碌为由,一回家便跑回房间装作睡觉。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小雨,阴冷得让人发慌的时段总算过去,在冬日里最受欢迎的暖阳总算出现了。
但阳光太淡,角度太偏,并没有照进李涞的房间里,但他也并不失望,因为他已知道,世上本就有许多地方是照不到阳光的。
何况,对于失望,他早已习惯,所以并不恼心。
他只是第一次有了这种希望:如果当初被绑架的人是自己,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李涞又想起了那一次和雅被绑架的经历,却依旧只记到了自己被司机抱走,把和雅单独留下的画面。后面是怎么找回和雅的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也许那时候他还小,对那一段记忆竟然真的忘却了。
这几天,李涞和杨柳一直在思考究竟李涞得罪了谁,竟然三番四次对祸害他,但没有结论。以李涞温吞退让的性格,以及窄小的交际面,根本就没有机会得罪什么大人物。
于是两人决定进行反推——先找到那个收了李涞钱却无端、反常规反咬一口的斯文败类张主任。
谁知道,第一次跟踪便有了让人震惊不已的收获。
从广电局门口开始,两人带了最平常的鸭舌帽和口罩,鬼鬼祟祟地一路跟着表面上仪表堂堂的张主任来到饭店。张主任进了包间后,他们在斜对面的房间开了一个包间。
上好菜之后,两人吩咐服务员不要进门,把凳子移到了门边,一边捧着饭菜开吃,一边在门缝中观察着斜对门的动静。因为是第一次一时兴起干这种事情,杨柳的脸上还泛出了因为紧张而成的红润。
一个小时以后,斜对门终于有动静了。
“李涞,李涞,快来,开门了。”
两人屏气凝神地一上一下趴在门缝边。走出来的却是张主任。
两人莫名叹了口气。
“还是再等等,或许里面那些人也要走了。”李涞道。
“会不会只是个普通饭局啊?”杨柳有些泄气,因为等的时间太久,他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和冲劲,心中开始躁动。
李涞其实也没有多大把握,但看到杨柳已经吃饱了,便开始松懈,装作肯定坚决道:“我猜不是,如果是普通饭局,他应该有同工的人一道来,他形单只影赴会,必有蹊跷。”
果然,半刻钟不到,斜对面的包间再次走出来一个女人。
李涞和杨柳双双对眼,目瞪口呆。
那个女人竟然是平日总是鬼马精灵的路雪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李涞有些消化不良,他不想回家,所以又来到了李涞的那所小房子借宿。
“真正的敌人平时的确是不容易看出来,他们往往是你平时意想不到的人啊。”杨柳趴在床上,脖颈下垫了一个枕头。
“或许他们只是碰巧认识了,我们不也是碰巧第一次便撞到那个主任出饭局吗?”李涞闷闷不乐道,仰躺在沙发上装死。
“要我说我们的这一次发现,不是碰巧是天意,就是让我们发现路雪晴这个伪善的反派来着”,杨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推理,“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跟你未婚夫……”
“不是未婚夫,别再乱说了。”李涞有气无力道。
“你记不记得你们是在路雪晴的建议下去的夏威夷,而就在同一时段同一地方你就遇见了吴墨守,我觉得那根本就是路雪晴安排的”,杨柳说着突然就来了兴致,打算发挥他写小说的丰富的想象力进行推理,“在那之前路雪晴不是还装过封慧央把你骗得一愣一愣的,我看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是演戏,那绝对是真情流露,因为你他喜欢封知武,所以记恨你。”
李涞把被子盖住整个头,不打算听杨柳千奇百怪的想法。
“你别不听啊,”杨柳干脆直接跑下床,坐到沙发上,拽开李涞的被子,“我这是为了你好,所以帮着你分析呢,看你好人坏人分不清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
李涞本来想说在出版社时跟路雪晴聊得火热的不仅仅是他,还有面前这个不断揣测怀疑的天生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家。
但杨柳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你想啊,你在封知武门外被抓走那一晚,那个人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去那里呢,还事先埋伏了,那一天路雪晴在场,你只跟我和路雪晴随便提起过这件事!我看吴墨守和路雪晴根本就是一伙的,专门过来搞破坏。”
李涞忍受不了,用脚踹了杨柳一下,说道:“行了,我国最伟大的狗血小说家,你就不能安静会么。”
“不行啊,我这心里憋着事,不倒出来我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看着杨柳可怜兮兮,泪眼汪汪的眼睛,李涞最后还是配合地坐起来。
“我说雪晴家境挺好,她来我们出版社确实帮了我们很多,我们这样怀疑她……”
李涞还没说完,杨柳有抢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刺探军情,她就是为了更好地祸害你,才专门屈尊降贵来到我们的小出版社,靠近你,了解你。你不是说和雅和封知武的事情时她告诉你的吗?我看那次她为什么就能跟你们出现在同一个餐厅而且探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那也不是凑巧的,那一定是她专门跟踪你去的那个饭店,然后故意偷听的。”
“她告诉了我真相,我应该谢谢她。”李涞一提起封知武和和雅的事,便有些失落。
“到现在你还维护他呢,她压根就是故意告诉你的,让你知道以后知难而退,这样她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杨柳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的态势,“这一次我们出版社的事情一定全部都是她做的,为的就是打击你,陷害你。”
“既然她都知道了封知武真正喜欢的不是我,她就不会在嫉妒我了,再那之后还要害我,这有意思嘛?睡觉吧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李涞蹬了杨柳几腿,把人踹下了沙发。
杨柳最后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李涞,回到自己的床上。
当室内的灯光消失,世界恢复安宁,李涞的心却突然躁动起来。
他睁开眼睛,自黑暗中看着同样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杨小柳的推测虽然很大胆,有漏洞,但也不是牵强的毫无道理的。他又想起今天看到路雪晴和张主任一同从一个包间出来,也许是那时候的视觉冲击太震撼了,有一些画面立刻涌上了李涞的心头。
若说内心真正的感受,他觉得路雪晴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也愿意以心交心。
但有时候,最怕的就是,你给别人的是心,别人还你的是刀子。
李涞思绪混乱,干脆闭上双眼,酝酿睡意,没想到很快便睡着了。他梦见他站在了自己的后院里,在夏日,那里满池荷香,沁人心脾,此间,却只有刺骨的寒风,无边的寂寞。
31、风之末稍·喜
朝霞红艳,映照千里,天色启明。
仿佛光明已在望。
杨柳起来的时候,李涞已经离开了。杨柳走进出版社的时候,李涞也不在。
杨柳知道自己那一番话却是是刺激着李小涞了,真真假假之间,究竟真相是不是如自己所言,这又有什么关系,这要李涞觉得自己应该不在退缩和逃避,愿意为了自己的事情踏出一步,那便已足够。
李涞没有去找任何其他人,在这个接近新年的繁忙时刻,他一大早便起床,打算找到封知武,他要理直气壮地问出自己的心底话,他不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是猜测与怀疑,他需要的是,答案,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总比坐在原地胡思乱想要强。
乐观主义者总是喜欢探索。一无所知的世界,走下去,才有惊喜。
他按响了封知武公寓的门铃。他本来是有钥匙的,但他不想自己开门,他想给自己一些心理准备,一些酝酿感情和措辞的时间
但事实往往如此,无论你如何准备,在最后关头总会出现意外。
李涞没有预料到,出来开门的竟会是跟自己脸容相似的女人,和雅。
李涞逃了。
他转身便跑,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楼梯跑下去。
他拼命奔跑,似乎有什么极其不愿意看到的,让他惊惧的东西在他的身后追赶着,随时要扣住他的心,他的命。
一边跑,他还觉得自己真的不够男人,竟然逃得这么狼狈,这么不堪。
但楼梯太长了,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跟不知道跑了多久,李涞在楼梯间的平台被一把制住,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身边围绕着的是熟悉的强势温热的鼻息,按住自己的是那双手指修长而节骨分明的宽阔的手掌,瞳孔中的映照着面容上,是额头上一道不明显的小疤,那深邃执着的双眸以及高挺的鼻梁。
这个人是封知武。李涞心里默默念叨着。
他都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跟这个人联系,多久没有看到这个人了。反正,很久便是。
“逃什么?”封知武问。
李涞没有回答,他忘记了自己之前打算问的话,他现在只是尊随心愿:“你昨晚跟和雅在一起?”
“没有。你相信吗?”封知武道。
“我相信。”李涞没有任何犹豫,真诚地回答。他相信封知武不会骗他,他没有骗他的理由——没有喜欢,没有在乎。我们之所以会说谎言,很多时候是因为我们本身在乎,不是吗?
“我今天早上回来,你姐已经在翻我们的东西。”
李涞像是没有听到封知武的这句话似的,他又问:“你喜欢的是当年救你的那个小孩吗?”
封知武停顿一下,他看着李涞的眼睛,回答:“对。”
封知武的声线低沉,动情,极具煽动力。李涞的觉得自己的心在被狠狠地轰炸,翻滚、热辣、难受着,但他无处可逃。
李涞以为自己又会像上次在浅水湾时那般,问到这个地方便无法再进行下去。
但是他猜错了自己。
他无意识地,不安地,勇敢地,颤抖着声音问道:“那……那你喜欢我吗?”
“不”,封知武道,他抬起李涞垂下的下颌,做了一个口型。
李涞全神贯注地看着封知武一开一合的嘴唇,读出里面的意思,“我,爱,你。”
一个绵长温热而熟悉的吻,似乎要把这个冬天所有的寒冰融化话,化为一池清水,汨汨而流。
“咳、咳~”
和雅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在楼道里响起,李涞几欲推开面前的身躯,封知武却是按着身前的人,不允许他动一分一毫。
“李小涞,过来。”和雅虽然和李涞同岁,但她的声线天生比较低沉,这样一说,平生一丝让人服从的意味。
封知武依旧压制着李涞,眼神却与和雅交汇。
李涞真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半夜惊醒就没有再睡着的人,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竟就这么晕厥过去了。
晕厥,其实是上主赐给人类的众多恩顾之一。当我们不幸遇到极度不愿意听闻、不愿意说出、不想企及的烦扰时,往往就可以通过“晕厥”这种方法来逃避现实。
一觉睡起,已近黄昏。看似夕阳温暖,霞光柔软,皆因墙壁与窗户挡住了寒风刺骨。
公寓中,是一片寂静祥和。
李涞睁开眼睛,看到了装潢简约别致的天花板,他在这间卧室睡过很多暖湿的夜,怎会不认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封知武自医生离开你后,并没有踏出过房门。虽然李涞晕厥的原因被诊断为
他帮醒来的目光混沌的李涞把枕头放在身后,沉默地坐在床边。
“我姐呢?”李涞问。
封知武打了个电话,大概一刻钟要多一些,风尘仆仆的和雅随即赶来。
和雅一来扯着李涞水嫩嫩的脸蛋就抱怨道:“李小涞,你晚上没睡好早上就接着睡啊,干嘛爬起来找罪受!!照顾自己都不会么?”
李涞发出“啊、啊”的吃痛声,低声下气地投降道:“姐,别捏,好疼。”李涞就只有特殊时候会叫和雅姐,其他时间都是直呼其名。
“疼死你活该!”和雅坐在床边,放下挎包笑着问:“怎么了,一醒来就叫我,有这么想念我吗?”
“对,我想死你了”,李涞接过封知武递过来的水,浅浅细酌,接着道,“我晕过去之前想起了一些事情。”
和雅和封知武听到李涞的话,均是顿了一下。
“想起什么了?”和雅问。
“当时被救走的人,不是我。”李涞喝着水,抬眼瞄了和雅一下。
和雅立刻过来搂抱住他,“你终于想起来了,”声线中掺杂着激动和其他不可名状的情绪。
李涞看到和雅的反应,顿时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自己是因为真的是太希望被绑走的那个人是自己,所以很弗洛伊德地做了一个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