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惊:“你真的是特使?”
莫凉松了一口气,跟着那人曲里拐弯到达一个地方,一见,脸都白了:眼前躺着两个气息奄奄的人,其中一人就是赵星临。莫凉一个健步上前,手搭赵星临的脉搏上:还好,活着,鼻子有气。
那个人连忙说:“旁边那位才是四皇子。”
惨白的四皇子气息更弱,也活着。
赵星临见了莫凉,心情复杂,难以言喻:“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要死在这个地方呢。”
莫凉闷闷地说:“你托梦了啊!”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赵星临,本名蒋一。当年,跟着四皇子去真宛的那个官员,就是蒋一的父亲。一堆侍者宫女中就蒋父一个人知识渊博,四皇子恭恭敬敬叫一声“蒋师”。论起来,蒋一的祖父跟开国皇帝还是堂兄弟呢,先辈荣耀不足夸,总之混到举家背井离乡到异族的地步。
蒋父思想迂腐,尽心尽责。四皇子既然是皇子,自家儿子就得给人家做牛做马一辈子。
所以蒋一跟四皇子一起长到大,名义是同伴,实际兼着保镖或贴身小厮各种职能。除此之外,蒋父想得远,让儿子人前人后扮成四皇子的样子,必要的时候挡枪子——那时没枪子,挡刀挡枪挡暗箭挡石头子。别说,这招管用,蒋一从小到大被刺过好几次,每次一刺一血窟窿,小命差点没了。
四皇子见这情形,吓得魂都没了,更加要把真实身份隐藏起来,唯有贴身的护卫宫女知道。
时光流逝,质子作用不大了。
一年前,蒋父去了好几封信给窝囊皇帝,阐述质子效果已失,不如把四皇子招回国。没想到窝囊皇帝的回信却是:遵守双方质子约定。四个月前,真宛的主战派似有得势的迹象,蒋父察觉形势紧迫,就让儿子蒋一亲自回元陵城看看。
蒋一易名赵星临,他年轻,不知人心险恶,还没到元陵就先被打劫了,自己也被卖到南羽楼。蒋一羞愤交加,逃也没逃出来,还被折腾出一身伤。
最后,他想忍辱负重算了。
万万没想到,香堂主极聪明,窥探出蒋一身份非同一般,逼得蒋一豁出去把来龙去脉一说。香堂主转念一想,能搭上四皇子,奇货可居,那比十个相公都有用啊,所以当机立断,助蒋一一臂之力。
柳暗花明又一村,蒋一迅速走上正轨。
先后结识祝长信贺云望等人,对当下形势摸得一清二楚,得出一个结论:四皇子没可能被召回。因为三个皇子斗得正凶,哪还能再容下一个,质子这事就是被他们一次次压下来的;窝囊皇帝做不了主,对他来说十几年没见的四皇子跟门口的石狮子没两样,回不回就那回事了,压根儿不放心上。
事情不能拖,蒋一彻夜鞭马回真宛通风报信了。没想到他才到真宛不久,三皇子出兵了,两国战火一点即燃。四皇子和蒋父一商量,不等诏令了,直接逃回国,否则以真宛人的鲁莽性格必下杀手无疑。
真宛人一看质子跑了,追!
一路追,一路杀,终于有了成门山一事。四皇子和蒋一(赵星临)都受了重伤,只有侍卫长刘大金硬撑着。刘大金听见“特使”在找四皇子的消息,连忙跟踪,这就有后来遇上莫凉的事。
事情明了,该怎么办?
莫凉建议赶紧回元陵城,四皇子说什么也是皇子没人敢拦。
赵星临却摇头:坚决不能回,因为没有皇帝回国御诏,他们擅自回国,就是大罪。其他皇子若想给四皇子按罪名,“擅自回国、破坏两国和平、挑起了双方战争”这个大帽子扣得稳稳的。除非实在没招了,才能让四皇子这么狼狈的回去,求皇帝看在儿子的份上饶一命。
所以最要紧的,一是活命,二是把诏书弄到手,合法合理地回去。
都快死了还想着合法?莫凉脑壳疼。
第二十四章:要活命还要讲仁义
所以最要紧的,一是活命,二是把诏书弄到手,合法合理地回去。
都快死了还想着合法?莫凉脑壳疼。
赵星临面色凄然:“我以前就说何必在乎什么规矩,逃回再说。可是,父亲坚守道义,非要名正言顺,拖延了回来的时机,结果,落得横死他乡的下场——纵然如此,他临死前还让我对天发誓,一定要把四皇子平安送到,肝脑涂地效忠一辈子。”
蒋父花岗岩一样的脑袋,死也不足以让他软化,徒留生者无边痛苦。其实送到不难,送到后能否平安就不知道了。
莫凉说不出的滋味。
以前和赵星临只是普通朋友,说话聊天,不寂寞而已,但现在,乱世无常,以生死相托,这种沉甸甸的感情无形就把两人紧紧绑在一起了,莫凉不由自主抚了一下他的脸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赵星临一怔侧过脸说:“说什么呢?”
莫凉收回了手。
赵星临说:“多说无益,赶紧找办法要紧,太子和二皇子都是缩头乌龟,只能找边界作战的三皇子。三皇子的支持者其一就是贺云望,你去驻军看看,或许有戏。”
看来赵星临早把形势摸透了,莫凉问出已久的困惑:明明霁寒跟太傅绑锅,太傅跟太子绑锅,可为什么贺云望不支持太子反而支持三皇子呢?
赵星临神色复杂:“你若见到太子的脸,就会明白了。”
难道太子长得很丑?真对这个也看脸的世界绝望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结痂的地方硬邦邦的——系统的审美有严重问题,离中等分明还有一个筋斗云的距离。不,要有信心,颜值的修复需要时间,一夜之间换一张脸那是画皮!
赵星临闭上眼:“有点冷。”
失血过多导致人体血容量不足,供氧不足,由此产生贫血症状、头痛、怕冷……这些都是有科学根据的,不是娇气。生病给人的打击,与战争一样,别看平常时气势磅礴,一病起来瞬间垮塌,还顾得上尊严骄傲或等级么?
莫凉双手裹紧赵星临的右手,光暖手不顶用啊,身体也冷。莫凉想了一想,采取了最原始的方式:拥抱,侧躺着将赵星临拥入怀中,热度相贴,温暖,安心。
人一病,好像就会缩水一样,平常看着器宇轩昂的赵星临,抱起来竟然刚刚好,莫凉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赵星临的脸靠着自己的胸膛。
赵星临沉沉入睡。
呼吸均匀地吹在胸膛上,温热一片。莫凉心潮澎湃,没法睡,身为一杀手,最近的距离也就是让霁寒枕腿上。他一动不动,直到手臂彻底僵硬了。
安顿,也是一个问题。
还好离钱乙豹的老家贤东县不远,莫凉找到县城东牛鼻子井,顺利地找到了钱家。千幸万幸,钱家寡母和钱小妹都活着呢。二人一听莫凉是钱乙豹的朋友,感动得不像话,终于有墙可靠了。
莫凉隐去了四皇子的身份,只说赵星临三人先养伤,他去一趟边界就回来,再带母女二人去找钱乙豹。这母女俩也有钱乙豹的豪爽性格,当即说让他别担心。
刘大金却满是不信任:“莫凉,你不是向真宛人报信去吧?”
“我跟赵星临是过命之交。”
刘大金皱眉头:“蒋一吗?当初若不是他在元陵城耽搁几个月才回来,我们不会落到这地步。”
莫凉怒了,你知道赵星临发生了什么?他也是刀口舔血的!你以为探消息就是随便找人一问?这个刘大金看着人高马大,怎么心眼跟针眼一样小。莫凉按捺住怒火:“他是为了万无一失,并不是有意耽搁,他和他父亲一样,对四皇子的事务求万无一失。”
刘大金冷哼一声说道:“他要是像蒋师一样把四皇子护在身上,四皇子就不会受伤!”
妈蛋!还真让人以身体挡箭牌啊?都是人子,皇子就比别人高贵吗?牺牲了一个老爹,还嫌人家儿子牺牲得不够,愚不可及。搞不好,这个刘大金,为了四皇子都能毫不眨眼就把赵星临给卖了。
莫凉暗地里拜托钱小妹照顾好赵星临,钱小妹很仗义地答允了。
一路上满目疮痍,所见到的人都是一脸悲伤,果然验证了那句话: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
莫凉直奔乐莱州的西迁道去了。
三皇子为什么败了,还驻扎在乐莱州西迁道呢?因为元奚国国家大,乐莱州的地势又是个扁长条。三皇子被真宛打败了,不好意思直接回元陵城,就率兵往西边迁了几百里,到达乐莱州与西边州池交接的西迁道。真宛人快兵快马,没有追三皇子,而是直接南下取元陵城。
于是,三皇子带着十万人驻扎在了西迁道。
到达目的地,莫凉先打听贺云望。
得知贺云望及其率的粮队将在三日后到达,莫凉耐心地等待着。这三日里,他观察了元奚的将领,觉得这些将领都缺乏一股悍劲。再看兵马,不如真宛的强悍。真宛是彪悍型的,元奚是规矩型的。乱世,谁管规矩不规矩啊,重要的是实力。
堪忧,实在堪忧!
莫凉擅伪装、擅夜行,擅潜入目标地,他很快见到了三皇子。三皇子倒是一表人才,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年轻气盛。
三日后,终于见到了贺云望。
贺云望又惊又喜,乱世见面别是一番亲切。莫凉提起成门山一事及四皇子,只说路上遇见,却没提赵星临一个字——他想给贺云望一个惊吓,就像自己被惊吓了一样,这种事,不能一个人被吓。
贺云望一听就明白了,说都知道四皇子奔回国的事情,可朝廷乱糟糟的,纠结在都城跟真宛人血拼呢,谁还能管上这种事啊。不过既然莫凉开口,他肯定会跟三皇子说这事情的。
正说着,有人通知贺云望去议事,莫凉趁机充当随从跟进去。
议事的人除了三皇子就是各个将领,这是莫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人,观察得更加仔细。只见众人对着地图一阵轰,有的说往北直打真宛;有的说往南回元陵城;有的说往西,西边地势好;有的说往东,东边有抗击的义士……争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直到结束也没争出一个子丑寅卯,就散了。
会后,贺云望借机跟三皇子说了一下四皇子的事,可惜,三皇子口说知道了,却没有表态。
这态度,莫凉心下凉了一截。
回到帐篷里,两人相对,莫凉和贺云望终于可以细细地聊:“云望,我看那些将领都不太彪悍,为什么不挑点精干的来呢?”
“精干的多在二皇子手下,争取不过来。”所以三皇子不敌真宛人,只能往西边迁军发起一点小攻击。不过呢,能干的将领,这会儿被圈在元陵城里,好像也没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
莫凉了然:“难怪没一个能领头的。”
贺云望无奈:“每次看着这些纸上谈兵的人,我都恨不能把他们全部提溜起来,让我做主。可我只会做生意,又不会打仗,现下比谁都迷茫。”
“西边南边不清楚,东边倒可以倚靠一下。可惜三皇子说要么回元陵,要么呆在这里,我觉得他做事欠一点勇。”
贺云望哑然失笑:“恕我直言,太子和二皇子更像缩头乌龟。”
恩,这哥三个都不太行,矮子中拔高个子,贺云望只好选了三皇子。人生的选择大抵如此,看上去琳琅满目丰富无比,其实只有你知道自古华山一条道而已。
莫凉思量了一番后,说:“我看你是跟定了三皇子了,只是你为什么不支持太子?”
贺云望面色复杂:“何必管什么太子,我看中了三皇子的潜力。”
好吧,这个纠结先放过。
如果是别人当上皇帝,秋后算账,霁家会跟着遭殃。莫凉说:“这个赌注必须赢,否则你就算想当一个普通的商人都不可能了。狡兔三窟,你要不要多挖一个窟?”
“怎么个挖法?”
“我有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莫凉的办法是:挟皇子以拢义军。即:以四皇子的名义,收拢东边各地方军或义军人马,笼过来之后交给三皇子。
这一招如果管用了,三皇子能不刮目相看、从此委以重任?而三皇子实力壮大,当皇帝的可能性不就提高了吗!至于四皇子,如果平安入了皇宫,以后对贺云望必然也感恩戴恩,贺云望又多了一个筹码!
否则,以现在的境况来说,贺云望就是土豪、送粮的,送完粮后就可以回去了。
理性谈利益,贺云望果然上心:“这个四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凉含糊:“一没权二没势,无非就是想活下来而已,没有任何威胁,你看了就知道,反正没势力的人争不了皇帝。”
次日,朝日一轮。
贺云望拍着膘肥体壮的俊马:“莫凉,我已经发令给了属下,让他们先别动下一拨粮食。你说得对,狡兔三窟,否则,我只能是一个白给人送粮送钱的。送得多了,哪天不送人家还不高兴了,咱们这就去看看那个四皇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莫凉想不到贺云望竟如此迅速,也对,生意如战场,谁不是惊涛骇浪里过来的呢,贺云望冒的险不知有多少呢。二人相视,贺云望扬起自信。
莫凉也笑了,他就喜欢这样的人:深谋但不畏缩,迅捷但不草率。
日夜兼程,一路东奔。
莫凉和贺云望及数十个侍卫直达贤东县,找到牛鼻子井,却没见钱家母女和赵星临一行人,莫凉心头一紧,贺云望镇定地说:“别着急,肯定是真宛人来袭过,他们躲难去了,势头过了就会回来。”
莫凉让贺云望和侍卫们安顿下,自己去寻找。
好在就这么点地方,入夜,莫凉就撞上了来探风的刘大金,刘大金见他一个人,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你一个?三皇子的兵呢?”
莫凉又火了,救兵张嘴就来啊?
莫凉懒得说贺云望的事,刘大金心情很不好,两人再没说话,直接去了不远处的山上。这一看,莫凉傻眼了:因前几日真宛人突袭路过,钱母被惊吓,受了重伤,已去世;四皇子不堪颠簸,就剩一口气;钱小妹照顾赵星临,眼泪汪汪;赵星临的气色倒还好了一点,能起来了。
莫凉无语:“刘大金,钱小妹,你们赶紧去找个郎中啊,都等死啊。”
刘大金一甩手气愤地走出门,吼道:“郎中都死绝了。”
钱小妹一抹眼泪:“我去挖点草药。”
第二十五章:漫天过海退敌,扛
好吧,刚才发火发错了,半夜上哪找人找药去啊。人都走了,莫凉将四皇子的各处一探,把腐烂的伤口一看,觉得郎中来了也无济于事,遂轻声问赵星临:“四皇子要是死了,你发的誓就失效了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这是诛九族的事!”
妈蛋!
诛九族怎么来了?
当年护送质子去真宛,每个人都是登记在册发死誓的。四皇子若是死了,护驾不利,一行人都脱不了干系,其中以蒋父为主。蒋父护主而死,就算九族可免,三族也逃不了——哎呀,就看窝囊皇帝的心情以及那些大臣的嘴了。
莫凉觉得心里的天瞬间黑了。
当晚,那两人还没回来,狂风大作,天气骤然发冷,四皇子忽然剧烈喘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赵星临莫凉连忙上前给他顺气。
四皇子掏出一块有豁豁的玉,拉着赵星临的手,嗓子挤出一句:“蒋一,我过不了今晚了,这是当年父皇给的认亲之物,你把这个,还给他。”说完眼一闭,腿一蹬,头一歪。
莫凉探了探冷去的脉搏,果然,死神来过,勾魂走了,短命四皇子死了。
莫凉心情复杂,奇货可居的四皇子就这么没了,之前的计划还热乎着呢就泡汤了,他把赵星临的手拿开:“别握了,没用的,已经死了。”
赵星临木然着悲伤。
是否死过太多人,已经麻木,只有悲伤没有悲痛。不,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赵星临的老爹费了十几年光阴,搭上老命,结果换来的也不过是四皇子多苟活了十几日而已——这是命,所有跟质子相关的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