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过另外一张纸,晏傕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慎重地点了点头。
方越则放下手中毛笔,重重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那粒解药看了看,肃然起身,要往门外走去。
晏傕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两张纸,上前拉住了打算离开的方越。
“你要去哪里?”
“你再等我一夜好吗?”
晏傕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已经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为何还要再等你一夜。”
“现在的我还不是完整的我。”
“不是完整的你,却还是那个我喜欢的你。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不能走。”
说道这“洞房花烛”,晏傕不由有些脸红,但一时的羞怯之意阻止不了他留下方越的决心。
“晏傕……”
晏傕把头偏向一边,但拦人的手却没有放下,
“你既是打算服药,那就待在这吧,我陪着你,中途若有意外,我也能够及时处理。”
“你说的也是,在你的身边看着你,或许能有助于我恢复记忆,尤其是,关于你的记忆。”
方越回过身来,拉着晏傕又回到桌边,重新倒了两杯酒,
“那,这礼节也该齐备下,是吧?”
“嗯。”
交杯酒入喉,方越便把那枚解药放入嘴中,砸吧着嘴抱怨道,
“这药还真是挺苦的。”
“良药苦口,我去倒些清水来给你漱漱口。”
“好。”
待晏傕端来一杯清水,方越已经坐到了床沿,正解着自己的大红喜袍。
方越抬手接过水杯喝过放下之后,抬头看着似乎略有窘迫的人,笑着安抚道,
“你很紧张吗?”
“没。”
“你今日若不想,我们便什么也不做,不要那么紧张,娶了你是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快乐的。我不会强迫你。”
方越一直担忧晏傕因过去那些阴影而不愿做某件事情,所以,现在即使晏傕真地拒绝,他也能理解并接受。
“我,我没有不愿意,只是,你也知道,我心里的疙瘩,但这不是理由或借口,我,我需要你帮我来克服。”
晏傕磕磕绊绊地把这段话说完,便在方越身边坐了下来,抬手开始解起衣扣来。
明明手都在那里颤抖着,面容却倔强着,方越叹息一声,抬手抓住晏傕那还颤抖着的手,轻声说道,
“我来。”
“方越……”
方越又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只是我怕待会我会控制不了力道,你也知道我这毒没清,头还是会痛呢。”
这话一出,倒还真让晏傕止住了颤抖。
“明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痛了或是怕了,记得推开我。”
“不会。”
两人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解着衣衫,而那大红的床帘也被放了下来,帘上的影叠叠重重。
夏叶仰面躺在床上看着那斑驳的房顶,心里唏嘘,要不是现在宁公予的官职够高,哪里有这石头营房住,若是还是在外面那人来人往一掀开帘子便一览无遗的布帐篷里,他才不会让那家伙得逞。
只是,现在的他其实也没有多好,全身酸痛不已,尤其是腰背处,待会等那蛮人回来,得让他来帮忙抹上药。要不是他自己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有一种可以润滑的药物,怕是他的某处现在也是要半瘫痪暂时不能用了。
想到这,心头更是骂“蛮人”不止。
这个时候,宁公予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进来,看夏叶已经醒了,开口柔声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
宁公予不是没有看到自己在夏叶身上留下的一片片的青紫,心里自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却又觉得该是如此,初识情事滋味,难免控制不住力道。
何况,他还是个武夫……
夏叶转头瞪了一眼蛮力武夫,想要吼两嗓子,却是全身无力,只能带着愤愤的语气哑着嗓子说道,
“你让我今天怎么出行!”
“我会多安排一顶轿子,你便在上面好好休息。”
轿子?轿子就等同于颠簸,夏叶已经无力吐糟了,不再看那人,从床边的药袋子里翻出他要用的膏药扔向宁公予,
“帮我把药抹了。”
宁公予放下热水,把药接了,有些犹豫。
“我来抹吗?”
夏叶一震,连忙从他手中夺过药来,他当真是昏头了,看这家伙血气方刚精神独好,他还是自己辛苦点自己搽药吧。
宁公予悻悻地拍了拍空空的双手,说道,
“我先出去安排出行事宜,你,你慢慢来,出发之前我来接你过去。”
夏叶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从某方面来讲,也算是自作自受了。再想到接下来的行程,夏叶也没了别扭的心思,再焦虑不安,也只能祈祷这一路能有惊无险地走完。
和戍王爷一起经历那些事之后,不说公职,能保住宁公予这小命一条,夏叶便谢天谢地谢神灵了。
二十七
眼见着窗外自一片漆黑开始慢慢露出天边微光,即使有些倦意,晏傕仍是无法再入睡,侧着身子看了看还在熟睡的人,他知道这是因为药效的缘故,也不免有些担忧。
这一个晚上,他听见几次方越在梦中喊着他的名字,这样的煎熬让他一点睡意也无,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他,说着,我在,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
晏傕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身旁人的面颊,仔细地看着那人的面容,似是一点也不厌倦。
“喊了我几次名字,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呢?”
晏傕对着那人喃喃自语,放下的手搭在了方越的背上,把自己埋入了他的胸前。
却未曾料想,身旁的方越睁开了眼睛,紧了紧手臂,把晏傕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那刹那,晏傕惊得忘记了问话也忘记了动弹,只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我已经好了,你别紧张。”
耳边是方越温柔带笑的话语,有着属于以往的他的爽朗,哦,不,也是现在的他的爽朗。
“没有再骗我?”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敢骗你啊!”
晏傕这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看着终于恢复如初的方越,知道,他真地没说谎。
“你,你也真是傻,明明没有事,偏偏拖磨这么久。”
“哈,说得也是,失忆以后连这脑子都不好使转不过弯来了,你可别生气。”
“好了便好,谁还生气这个。”
“嗯嗯,我很庆幸,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没有白白浪费。”
说着,方越探头在晏傕嘴上啄了一下,换来晏傕一时脸红。
虽然气氛很好,但是方越也还记得今日的要事,便也没有再动其他的心思,起身穿戴起来。
“我们起来擦,姐姐姐夫今日便要离开,我们也需要收拾一下,好赶紧跟上他们。”
“嗯,这事情确实紧要,不过,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上京交还皇商牌匾,再把所有的财产充公上缴,换姐夫平安无事,就是不知能否起到那一点点作用。不过我才想睿智的姐夫他自己肯定也有所安排,我们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
“好,那我也去准备准备。”
“还有就是,新人该去给他们敬茶了。”
看着方越那调侃的模样,晏傕不由反驳,
“说得好像没你什么事似的。”
方越不过笑笑没再说什么,有些事情嘛,点到为止就好了。
因为定了时辰出发,随行还有送旨前来的太监,所以所谓新人的礼节都简化处理,而宁公予也带着他的人前来领命,只是在外人不可见的地方,宁公予暗自安排夏叶进了内宅,径直去了王妃房内去给方云看脉。
而方越和晏傕也正在里面陪着,夏叶见着他们,两人都气色很好,脸上的幸福模样是遮也遮挡不住,不由从心底流露出温暖笑意,
“昨日没能来参加两位的婚礼,觉得甚是可惜,不过今日里能见着你们道贺一声,也觉得满足了。”
“多谢多谢,接下来家姐一路还需夏大夫悉心照顾,该是我们要劳烦大夫了,要向你们说谢了。”
方越一本正经拱手作揖,夏叶连忙倾身向前扶住他,偏偏牵扯到酸痛的后腰,忍不住扯起嘴角“啧”了一声,
方越抬头眼神疑虑地看了看夏叶,
“咦?”
夏叶连忙摆着手说着,
“没事没事。”
只是眼尖的方越看到了夏叶衣领处若隐若现的青红印子,心下恍然大悟,却没有露出一丝半点不对,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家姐这路上会有什么危险吗?”
“我先来看看。”
说着,便为方云把起脉来,
他虽是来到这里以后才开始学起中医,但多少有些医学底子,学起来轻松一些,运用起来也有独属于他的特色。
“怀孕两月有余,这段时间确实不好出行奔波,不过,小心一些也不是不可行,这次是走官道吗?”
方越点了点头,
“那便好些,路毕竟平坦易走。我会先开些汤药在出发前服用,路上也会持续关注,实在不行,便停下休息两日再走,应该不会有失礼数吧。”
皇上之令,若有耽搁,一个不好,能有好下场吗?大家都心内有数,夏叶说归说,但到时候大家真能停下来吗?
方云想起夏侯戍之前对他说的话,应道,
“我们走慢一些无妨。”
慢些,才有可能等到他们所盼的消息。
屋内气氛一片沉闷,而屋外,却是一片紧张,夏侯戍单独找了宁公予再把一些细节仔细交待一番,待时辰一到,该开拔的队伍也是拖延不能,夏叶坐了一顶轿子,便紧紧跟在方云的轿子片刻不离。宁公予远远看了一眼后,便转身骑上战马,领着一大队人离开了风沙渡。
而送走了那一行人之后,方越便拉着晏傕回来,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他们自己出行的事宜。战乱时分,独自两人,不走官道,方越知道他们此行会有风险,所以提前准备了乔装的衣物,掩去了自身的身份。自己架着马车,在午时也离开了风沙渡。
大队人马,走走停停,每每都是因为王妃受不得颠簸,身体不适,虽然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经受不住次数多,行程也还是耽搁了一些,虽然随行太监对此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对着王爷造次。等到了京里,圣上自由裁决。
就是因为了解到这一点,夏侯戍才会如此做而没什么忌讳。唯一担心的是某人的临时起意发难,所以,把方云身孕的事情瞒得死死的。
夏叶得了令,所有相关药材处理全部都亲力亲为,药渣也都是夜半时分去到偏离官道的林子面用土埋了才安心。
好在方云的身体底子还不错,虽然路途颠簸了些,但脉相一直还算平稳,与夏叶独处的时候,一点没有在外人眼里装出来的不适,总爱说些有的没的闲话,把夏叶也逗乐了,夏叶不由感叹,
“王妃当真心态好。”
方云摸了摸自己还未凸起的肚子,笑得极其温柔,
“我没什么能力帮他,但努力做到不给他添麻烦还是可以的,况且,我们又没分开,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嗯,该吃吃,该睡睡,深得养身妙法啊。”
“夏大夫也真会说笑,我倒是问问你,你可能看出我这胎是男是女?”
夏叶耸耸肩,
“瞧你这一点没孕吐的模样,我猜是个男孩。”
“脉相摸不出来吗?”
夏叶尴尬地笑笑,
“这我还真摸不出来。”
因为他压根没想去学摸这个。
“没事,我也就是随意问问,以后我还要多生几个,到时过续给小越,也好让他们后继有人,他们当真也是不容易啊。”
“每人都有每人的不容易,我看王妃也是不容易的,不过,我相信王爷和王妃定能逢凶化吉,幸福美满一生。”
夏叶探手摸摸腰间宁公予给他的防身匕首,只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方越和晏傕走野道捷径,这么多天下来,倒是赶到了夏侯戍之前,好在一路无事,他们便打算在前面的一个村落停留几日,在这途中,意外地遇上了一位重伤昏迷的人躺在草丛中,两人想或许是逃难途中遭劫的人,便把人也一并带进了村落。
村里的大夫医术并不高明,只能处理一下外伤,而内伤他们都没有办法,好在那人身材魁梧,该是位武夫,所以多撑了几日也算是清醒了过来。
“是你们救了我吗?”
那人一脸戒备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位青年,没有看出他们有一点武功底子,从他们的眼中也未有看到任何隐晦,所以他也没有在醒来的第一时刻便对他们发难,只是该有的谨慎却不能一点没有。
“嗯,我们在过来这里的路上发现你的。”
方越把晏傕拦到身后,上前应道,
看到两人对他这么警惕,那人反倒不再那么紧张,而是拱手向他们道谢,
“多谢两位出手相救,我身上只有这块玉佩值钱一些,还望两位笑纳。”
那人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个花纹独特的玉佩交给方越,方越瞧着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有些讶异地问道,
“从这玉佩的图案来看,不像是大夏之物。”
方越能看出那是鞑鞑国特有的纹路,只是,他不能贸然这样说出口,而他也不会接受这枚看起来会惹来麻烦的玉佩。
“确实不是,这位小哥能看出来也不甚简单。”
那人见方越不接,便把那玉佩收了回来,他没想到这偏远一个小村落里也有火眼晶晶的人,这实在是他的失策。
而方越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质疑也有不妥,若是当不知道收下来便无事了,大不了转身便把这玉佩给扔了便是。
“我就是觉得眼生稀奇,你莫见怪。”
“战时多些谨慎小心是应该的,我并非是什么坏人,你们莫要害怕,我来这村落是来等人的,幸亏你们救了我,否则我怕是要失约了。”
“我们也是路过这里而已,后日便会离开,你伤势不轻,这里的大夫治不了,留在这里无事吧?”
见那人语气一直都挺平和的,晏傕从方越身后走出来,试着和他交流起来。
“没关系,我身上有药,就是需要多修养几天。”
“那便好。”
三人没有再多言语,毕竟他们现在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二十八
裴兰清有着与谢楼奕联络的特别方法,这是在夏侯戍他们走了一半路程之后,在夏侯戍向裴兰清说明自己真正计划时,才被说出的秘密,夏侯戍在听闻这个消息之时,立刻便让裴兰清秘密联系谢楼奕,询问鞑鞑国的一切进展,以及他们打算释放裴兰清于何处等等,在京城有所发觉之前,都一次性告知了谢楼奕。
接到信件时的谢楼奕其实已经完成了他既定的目标,只是还未打算立刻回来,毕竟局势还不是那么稳定,但在接到裴兰清的消息之后,谢楼奕便不再打算继续等待了,该杀的人已杀,不论是否把一切解释清楚,时间以及变动的人事,让谢楼奕只能勉强做到这个地步,鞑鞑国临时所拟定的休战协议才刚刚由使者送出国内,谢楼奕便以最快的速度往大夏约定好的村落赶,并简短回复了裴兰清。
见到谢楼奕的密信,夏侯戍可谓大喜,战事将停,裴兰清“逃脱”的戏码也该要上演了。而京城就在不到五日的行程内,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拖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