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惑术竟得以百年相传,”彼岸收回目光,坐起身来,幽幽笑道:“就你这点雕虫小技,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惑术一消,凤陌南眸底清明尽显,他惊恐的看着彼岸,身后冷汗涔涔,贴着肌肤的里衣透着丝丝凉意。
彼岸莲步盈盈,缓缓走向凤陌南:“溟蒙没有警告过你,不要靠近我吗?按照她的性子,她定然会为了保护你们,远离你们。她这个人,总是护着那些不该去护的,真正需要她护的,她反而不好好对待。”
抬起右手,想要抚摸凤陌南的侧脸,却在距离他脸颊尚有一拳距离时停了下来,只刹那间,食指指尖生出一条猩红色花瓣,瓣长而软,轻轻抚上他的脸庞,目色温柔如水,话语迷离如月。
“你说,是不是呢?”
明明顺滑柔软的花瓣,却在那一刻让凤陌南剔骨生寒,他极力克制住内心的不安和恐慌,狠狠压住喉底的冷颤,低声道:“是。”
彼岸闻声一笑:“你这般说,倒叫我相信,你是溟蒙的朋友了。她既然警告过你,为何你还要来找我?”
“因为,第六部溟卷,需要你的帮助,我才能在两个月内拿到。”
“两个月?”彼岸疑声道:“是溟蒙让你在两个月内拿到?”
凤陌南道:“是。没有你的帮助,一年之内,我定然会取到第六部溟卷,但,溟蒙要得急,故而,我别无他法,只能来找你。”
手指微动,花瓣自尖削的指前收回,飘如绸缦,彼岸看住他:“集齐溟卷后,你要悉数交予溟蒙。”
凤陌南沉声道:“彼岸,你放心,溟蒙是我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答应过她帮她找全溟卷,就一定会做到。”
彼岸望着,红眸越发深紧:“好,若是你不能实现你对溟蒙的承诺,我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凤陌南坚定回望:“我若有违诺言,万劫不复。”
彼岸紧盯着他,片刻后,唇边转出一抹媚笑,艳唇烈烈呼应他那双妖魅红眸:“说说看,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惑人于无形,根本不需咒语,凤陌南沉沉的看向彼岸,自己在惑术上的造诣便是再进十层也赶不上彼岸一分,那是天生的魅惑,无需任何辅助,那一刻,他突然就生出一个想法,若是彼岸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莫说乾国了,怕是溟间,他也可扭转乾坤,一手遮天。
人的野心,真是可怕的东西,一经满足便生出更大的欲望。
深夜里,淮城外天楼帮的总坛里,夜光阁一片沉静,床榻上,凤晟音不安稳的睡着。
她梦见了彼岸。
梦见彼岸一袭红衣,飞奔在房檐上,不知听到什么将自己藏起来,嘈杂、火把成片……突然她看见雾十满身是血,手里握着剑斜指身侧一步步朝深湖中心走去,彼岸飞身去救,终于捞上却掉入别人的陷阱,被困在巨大的深水池底,池中放着使他虚弱的药,池面上有无数翅膀上长有眼睛花纹的剧毒黑色蝴蝶,一张织就铜丝的大网覆盖其上。
凤晟音想去救他,可她不习水性,于是她转身就跑,去呼救,无奈怎么喊都喊不出来,陡然间天地翻转,她站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二三十只五彩斑斓非常漂亮的孔雀在天上飞,她正专注的看着,蓦然间云层微变,自云深处显现出一座精美绝伦的天宫来,那天宫异常美丽,白色为底金色镶边,层层叠叠,高耸入天际。凤晟音下意识从兜里掏出手机去拍,却始终输不对开机密码,终于输对后举起手机要拍,天宫倏地消失,一个巨大的脸显露出来,像是威严的大力神般在凤晟音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吓得她“啊——”的一声大叫,瞬间坐了起来。
有人疾步走向她的床前,坐下来看着她。
凤晟音抬眸迎上他面具背后关切的目光,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她被吓得脸色惨白,回想起那张巨大的脸,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楼信彦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柔的搂着她。
头一歪,凤晟音靠上他的肩头,一种安定的气息弥漫在心间,这种莫名的安宁和沉静带给凤晟音浓浓的安全感,仿佛他在,天地毁灭都不会打扰到她与他之间那方寂寂天地。
就这样,凤晟音任由他抱着自己,享受着楼信彦带给她的心静,一动不动。
第三十九章:破釜沉舟
根据少典的安排,顾璋川回京之后,立刻奏上一道手折,随后调兵遣将,军马筹略,粮草布置,源源不断却又低调送入京都外的军帐大营中,看来,收回西川,铲除凤家,顾璋川是势在必得。
天气渐暖,北方的冬寒似是远去,明朗晴空下,军旗坚毅的矗立在几里之外的营帐前,顾璋川一身月白银丝镶边锦袍,静看帐间营内车马长形,井然有序。
左将军崔峤自帐内走出,一眼便望见了顾璋川,英挺的身形,温雅的侧颜,目光灼然,他好似在盯着营外迎风飒飒作响的军旗,又仿佛透过军旗虚看着什么,亦或者想着什么。他虽未着战甲,却气度不凡,只闲闲一立,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浑之气,将帅之威便宣泄满身,谁都无法怀疑,跟着这样的主帅,怕是艰难万险之地也如履平川,长驱直入。
顾家掌军权,章家握国政,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身为顾章两家的后人,顾璋川不得不说,其势已超国君,其权已实握在手,便是改朝换代,除了皇太后,满朝文武也说不出怨词反语,但,乾国上一代国君似是早已料到如今局势,不仅纳了顾璋川的小姑母为皇后,并立下口谕,不论所生是男是女,均列为国储。
一言一出,震惊满朝,这道旨意包涵何种意境,已经不言而喻了,众大臣只默默对视,心下了然,却未敢驳之半句。好在,皇后一举得男,不久后,前国君驾崩,顾章两家拥戴幼主上位,军政要权依旧掌握在顾家各个支脉手中,由顾璋川把持,地方官员乃至户部、礼部等要害部门依然散落章家的血脉。当朝宰相,也是辅国大臣章金鹏,就是顾璋川的姥爷。
一袭锦袍衬出顾璋川的雅然彬致,明明是卓朗男儿,却在脸上显现出一丝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沧桑,想到他的病,崔峤低低一叹,走上前去。
听到脚步声,顾璋川淡淡回眸,见到来人,温雅一笑:“将军一身戎装,果然英武不凡,倒叫璋川心生羡慕了。”
崔峤亦是一笑:“七少若是穿上,定将满朝武将比下去了,只是太后有旨,这战甲过于沉重,虽能缚住心脉,但终究还是负担,太后心疼七少,行军打仗这苦,太后怕七少吃不消。”
顾璋川笑道:“兵镇北疆时不叫我穿也就罢了,如今南下也怕我吃不消,给我一件软甲,好叫我过过盔甲的瘾。”
崔峤朗声笑道:“七少可别不稀罕,那可是军中至宝,太后宠爱七少,才将宝贝送给七少。”
顾璋川温润如玉的眸底闪过一丝凝重:“若是人人可得一件,那该有多好。这一仗,不知又要毁多少个家,亡多少个人。”
知他又在为将士的安危忧心,崔峤宽慰道:“七少多虑了,有七少和少典,这一仗定然会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顾璋川往崔峤眼底一落,点头道:“但愿,如你所言。”言毕又将视线转到军帐前忙碌的粮草车辆上。
崔峤一见,忙正色道:“七少,后日发兵,一路所需粮草皆已备齐,不过,这次出动的军马数量巨大,只够维持到望城,我们一旦在望城驻扎,还需望城城主提供军粮。”
顾璋川淡笑道:“此事少典早已安排妥当,定保粮草军马一应供需无忧。”
崔峤赞道:“有七少和军师,这仗不用打便输赢可分了。”
顾璋川面上笑容不减,却将眸底笑意敛去,他一生极为幸运,所思所想无不应灵,一如上次轩城门外,少典巧动心思以一敌百,将他营救。纵然当时心中无底,手无良策,内心却平静安详,他知道那一役,他输不了。坐在马车笑对律岩时,心中的轻松告诉他,云震无法动其分毫,那种不经意间的沉稳,那种无处不在的幸运,无不告诉着他,他,如同既往一般,是乾国权倾一世的七少。他佐幼君、立法度、务耕织、修战备、固城池,放眼天下,乾国因为他的存在而制衡着两方势力,也因为他的存在,兵动北疆,振长策而御极北蛮猛,马踏乾国朗朗山河,无人能掠其锋芒。他深谋远虑,一边抑制八城城主,以防其势过大,一边积极笼络,安插心腹,将八大城主的把柄牢牢握于手中,一旦其有二心,罪行昭然于世,当众处置。试问,当一人官居一方城主时,其身清白的能有几人?除非指派,但凡一层一级爬上去的,手底脚边便不可能干干净净。
顾璋川深知这一点,他也知道杀鸡儆猴,法令一立,他便揪出前任淮城城主,条条罪行,一一宣读,待旨意请下后,于夏日炎炎的京城街口,当众砍头,惊得七城城主一身冷汗。
不怕官员性子耿直,就怕官员不听话,上宣其令,下不执行。事后,顾璋川彬雅淡笑,与那七城城主亲切商谈城内大小事宜,看着他目色温软,笑意雅然,人们不敢再小觑这个温朗如玉的年轻俊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他人的命运皆在其指掌之间。自顾璋川执掌兵权之日起,乾国的富饶程度达到百年之鼎盛,是以天下志士,皆愿与其缔交,共谋太平盛世。
可,明明是太平盛世了,为何要共谋?顾璋川深深一叹,眼底微寒,因为还有一个西川。西川不平,纵是身死,心也不甘。而这次发兵西川,他心底竟隐隐的,有些不安。就像身处浓重迷雾,眼前一片灰蒙,想要摸索前行,神思却在刹那间惊醒,硬逼着自己止步不前,仿佛前方就是万丈悬崖,只差一步,就身首异处,生死两茫。
那种滞在心头的恐惧让顾璋川眉梢淡淡掠起一丝冷肃,虽早知命不久矣,却在脚步临近的瞬间心悸无比。成也是情,败也是情,记忆熙熙攘攘如云浮过,往事历历清晰在目,其中真味倒尝了个分明,个中难言滋味,百般纠缠。
微抬眸,日光灼烈,刺得睁不开眼,一阵生疼。还记得几年前病发,师父为其诊治时,少典无意中发现刻在师父药箱底部的一段小字:三月尽,春意浓,四月生,战事紧,五月断,局势乱,六月残,几冲天,七月末,人事变,八月间,百废兴,九月中,国喜庆,十月终,天下定。
少典一脸震惊的拿笔将那一段话抄记下来,交予顾璋川,二人细细琢磨也未能得出答案,三月尽,春意浓,当时只知写景,现下再一细细体味,顾璋川不禁失笑,这分明是拿春喻情,情浓如春,第二句四月生战事紧,顾璋川默默看着眼前忙碌的战士,一语中的,不仅如此,五月断局势乱,他也可笃定此战非同小可,凤陌南狡猾无比,南下之役定不会轻松。可是,顾璋川轻轻蹙起眉头,六月残几冲天是何意呢?七月人事变,八月百废兴,很显然都是随着六月的安定而为之的。还有国喜庆,国家为何喜庆,所为何事,他亦想不通。
崔峤看着默不作声的顾璋川,在心底沉沉一叹,开口道:“七少,天虽暖,寒气颇重,昨个少典还飞鸽传书,嘱咐军将们好生照看七少,若是七少有个差池,怕是整个军部日后都不得安生了。”
想到少典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训斥,顾璋川无奈摇头笑道:“何止整个军部,顾府上下,哪个都别想逃,再加上老夫人,他们俩啊,恐是将天地都教训的落了泪才甘心。”
崔峤一笑:“七少也知后果严重,就不要难为众部将了,快回帐中歇息吧,少典吩咐属下,必须亲眼看着七少去吴老前辈那里请一次脉,属下方才看到吴老前辈已入营帐,属下想总不好叫他老人家久等,七少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一天去请一次,将来军师问起,我们也好回话。”
顾璋川回眸视于他,一笑:“你们就吃定了我会心软,这拿众部将压我的法子当初也是少典教你的,每每牵扯到我的病情,你便用这法子压我,你就不怕,这法子用多了,日后不灵了?”
崔峤面色一阵尴尬,应道:“七少言重了,军师也是担心七少处理起军情来忽略了自己的身子,所以叫我们时常提醒七少,至于法子,”崔峤勉强一笑,为难道:“若是七少说日后这法子不灵了,那末将们便只好去军师那里求请军法处置。”
顾璋川疑声道:“监管我的病,少典竟立了军法?”
崔峤道:“立了,但还没有执行,军师说若是这法子不灵了,再执行也不迟。”
顾璋川失笑道:“少典啊少典,他……唉。罢了罢了,我也不与他争,随了他就是了。”
崔峤心下一喜,随即单膝跪地:“我代众部将谢过七少!”
顾璋川淡淡一笑,转身走向吴煊的营帐。
崔峤缓缓起身,目视着顾璋川离去的背影,步履沉稳依旧,撑起整个乾国的脊梁坚挺无比,仿佛同西川的那一仗如马踏北疆一般畅行无阻,势在必得,崔峤抬头看向朗日晴空心头说不出的畅快,这一役,不仅是他等了很久,顾璋川、少典,乃至整个乾国都已等的太久,太久了,终于要一决胜负了,西川一旦攻破,马不停蹄挥军攻打莽国,从此,天下太平,山河宁静,万里归一。
第四十章:征兵南下
乾国二百九十年三月末,乾国国君颁旨:
“朕以韶年,成嗣天下,奉天之喻,以孝治国,今国富民安,百姓文德皆孝父尊兄,而朕竟不知西川尚有异姓皇兄凤氏,遥想北疆兵戎,血骨万枯,虽征师百战,扩国疆千里,然手足流离,朕忧之成疾,自罪痛遣,当深追先帝遗诏。凤家世代忠烈,驻守重镇西川,功高虽封爵不能明之,劳苦虽拜相不能表之,朕孤居于京,寂寂朝堂,星落秋风,思亲念兄,涕泣不停,念此伤情,朕以百万旌旗,帝之仪仗,恭迎皇兄入京,朕替皇兄固守边疆,唯惜兄弟之情,同皇兄谋一统江山,享盛世天下。”
旨意一出,举国上下,黎民百姓皆知乾国国君用帝之仪仗,恭请西川凤家那个闲逸俊朗、潇洒风流的凤少入京,以解国君兄弟思念之情,所谓孝呈天下,自获民心,一时间心里有数的没数的皆纷纷赞叹,褒扬国君孝心感动天地,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皇上能不念旧痛,大大方方的邀请西川凤少踏入皇城,心有容,气有度,一时间民众感慨万千。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站得高的人才能看得远,朝堂之上,殿陛之间,秉政大臣们的心中可是明朗的很,皇太后这一旨意,以孝为名,以情动军,明里协助凤家掌管西川,暗则偷天换日将凤陌南囚困在金殿之下,指掌之间,如此一来,西川对乾国,再无威胁!然而,臣子们虽明澈于心却未有一人敢直言告白于天下,此中缘由,不言而喻。
顾家欣欣然见此情形,只要西川一平,乾国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霸主,多少年来,西川都像是一根脊骨鱼刺,生生扼在喉间,咽不下吐不出,如今,扬眉吐气的日子指日可待,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只是顾璋川的病情让这场烽火变得揪心,即便顾家用婚嫁的方式绑住了章家,可权利之事岂是嫁几个闺女就能解决的了的,一旦顾璋川有个闪失,顾章两家便会面临尴尬窘况,那牵扯两家血缘的唯一血脉就像撕裂开来的蜜枣,丝丝牵绊,晶莹细软,耐不得微风轻袭,稍有不慎就是个分崩离析的局。
顾家担心,章家同样忧心,顾家即便没有了顾璋川,可是上有皇太后撑腰,下有兵权在手,如此强硬势头,章家如何能攀比,纵然同顾璋川的几个姐姐联姻,可那也不是长久之法,为今之计只有为顾璋川寻一房亲事,再次将顾章两家牢牢拴住,这天下,毕竟还是姓顾不姓章,便是当朝国君,都有一半是顾家的血,只是国君尚小,顾璋川又因国事繁忙,城池修建,兵戎不断而耽误了终身大事,旨意一下,怕是半年之内都要劳心于这场战乱。顾璋川的姥爷章金鹏思虑许久,最终做出一个决定,从自家直系血脉里选出一个适龄婚嫁的孙女,于发兵之前将此婚事定下来,顾家老夫人也乐于促成此事,便口头应下了,只是顾璋川念及国事为上,如今军情颇急,尚无心男女之事,遂婉言拒绝,二位老人心知这种事情急也无用,也就暗自叹气,将此事搁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