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了,要出发咯。”
“嗯。”
“驾!”一声出,白马奔腾,阿梦身子一个颠簸,一手抓住了男子的衣衫,惊得屏住了呼吸。
男子见阿梦神色紧张,不住莞尔一笑:“你害怕吗?不过也是自然的,兔子本就是胆小的生灵。”
阿梦心中一怔,他仰起脸看着男子,眸里泛起了丝丝慌乱:“你,你胡说什么。”
“这么紧张作甚。跟你开个玩笑罢。是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男子愣了愣,半响却朗声一笑,“那我就更加怀疑你根本就是只兔子精!方才差点被我的箭射中,化成人形。欲找我辩驳,是吗。”
阿梦把头低下,不作回答。心里却波澜得大起大落。难道他生来就是一副非人形态吗,怎初次见面,就被这个男子一眼识穿。
“我叫司徒羿。不怕跟你说哦,我的祖先可是那挽弓射九日的后羿。身为他的子孙后代,我家祖祖辈辈皆以百步穿杨为传。方才我便在试我的箭法。以往是百发百中,绝无虚弦。倒是你,令我头一次失手了。小东西,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阿梦似乎忘了自己置身在马上,他霍然顿起身子,抓住司徒羿的手臂呼道:“你说你是后羿的后代!”
马的一个颠簸,阿梦身子一偏,直直往马下栽去。司徒羿大惊,连忙脱开马缰,伸手去抱阿梦。两人一同被甩到了地上,司徒羿把阿梦按在自己怀中,自己却在那布满沙砾的地面摩擦了一段。
“唉,小家伙。你这么惊讶做什么。若不是我抱住你,怕是你这小身子骨要摔碎了。”说着,司徒羿落下的广袖,露出被尖石划开一口子的手臂,血珠外冒。司徒羿却显得如此平常。
“你的手流血了。”
“不碍事。你受伤了没有?”
阿梦摇摇头,随后撕下自己衣衫的布条,又从怀中掏出一药瓶,倒了些药水在布条上,熟练地替司徒羿包扎伤口。司徒羿看着,半响伸手摸了摸阿梦的头:“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竟然懂得救治人。”
阿梦抬头看了司徒羿一眼,司徒羿看起来就不过二十出头。倘若司徒羿知道阿梦是有千年修行的玉兔,怕是充其量算得上是阿梦的一根指头。
司徒羿召回了白马,约过半个时辰,两人停在一座城池之前。阿梦仰起脸,这是一阵风过,铺天盖地飞起了雪白的东西。一些落在了阿梦的身上,细细一看,竟然是花瓣。
“这是琼花,扬州之花。”
“扬州之花,这么说,这里是……”阿梦抬头向城池望去,青灰色的城楼匾上书着:扬州。
“好了,小家伙。这里就是扬州城了。你是如何打算呢。”
阿梦抿了抿嘴,看着司徒羿:“我无处可去。”
“哦?那你到扬州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司徒羿皱了皱眉,半响柔和一笑:“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既然你遇见了我,我愿意尽地主之谊。你愿意到我府上来么。”
阿梦白皙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清池眸子微微一晃:“可以吗?”
“当然。”
琼花临前,如雪微微染落青灰色的瓦间。司徒羿带着阿梦一步踏进了那如被白雪覆盖的世界。
看司徒羿的着装就像一个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但司徒府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大。一个四合院,外加一个后花园。司徒羿带着阿梦走着,阿梦仰起脸看着司徒羿的背影,片片拥簇的琼花就如群蝶拥簇在司徒羿那明黄色衣衫间。
一路走去,满地都是花瓣堆积。似乎太久没有人清扫。阿梦回转视线四处看着,发现这偌大的院子里竟只有他们二人。大户人家,理当会有几个家丁,几个侍女才是。半响,阿梦开口问道:“司徒,你家就只有你一人吗?”
阿梦突然的提问让司徒羿有几分意外,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点点头:“三年前起,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那……那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司徒羿回答得很平淡,就如说着什么很普通的事情那样。
“那……怎么会,怎么会都……”阿梦小心翼翼地想一探究竟,却又怕伤了司徒羿的心。左右盼顾,结巴了一脸红涨。
“大厅就在那里。你先等候一会,我去买点酒菜回来。难得今夜有人相伴,必定不醉不休。”说罢,司徒转身往另一间房去,过了一刻钟,他换了一身装束。与方才打猎的形象截然不一。一袭深灰色衣衫,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容。让阿梦心底间跳了一跳。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阿梦看着他,半响脸蛋一红,极快低下,迅速点了点。
司徒羿带着阿梦,正要往大门去。半响像是醒起什么,司徒羿说道:“我们走西门。那是个不错的地方。”说罢,司徒羿伸手抓过阿梦,往西边走去。阿梦突然被司徒羿牵起,脸更是红成一大片。
推开西门,呈现眼前的,却只是一条胡同小巷。没有什么特别。
司徒羿却似乎对这个地方极为赏识。他仰起脸一眼看去,这巷子胡同间高低错落,青灰颜色占据了这个地方。半盏残阳洒落,却照不尽这个地方。散散乱乱,一地斑驳阳光。
“整个扬州城,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
“为什么?”
“只怪这个尘世太闹。这个地方,恰恰如同与世隔绝,你看那伸出墙外的琼枝亦比墙内的更加妖娆。”
阿梦淡淡一笑。他对与世隔绝体会得甚为深刻。广寒月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半点喧嚣都听不得见。可真是凡人羡仙,仙思凡啊。
两人齐路走出扬州街道,阵阵叫卖吆喝点缀这座城池的繁华。夜幕即临,正是热闹的伊始。阿梦似乎很兴奋,一路看着,步子亦加快了几分。司徒羿走在后面,看着阿梦那东奔西走的身影,脸上不住泛起一丝欣然。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司徒羿轻轻吟起,想起下句,他的眉心微微一颤,含带愁色续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夜幕已落,扬州街头燃起了盏盏花灯。花市底下,花灯如昼。阑珊深处映在阿梦那雪白身影,清风微微,皎皎孤月之下摇曳一袭雪白身姿。让司徒羿微微叹绝。
市井繁华,人声鼎沸。
却有一阵怒炎打破这样的祥和。人群皆群聚,站得远远地看着一个提着剑的青衣男子。他面如肃,人震怒。利剑指着眼前那个怀抱婴孩的年轻女子。女子一面凄颜,泪痕满面。哆哆嗦嗦地站着。
“我待你怎般好,你竟这般负我!”白衣男子冷冷说道。
“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事实摆在眼前,你让我情何以堪?你当真,让我太失望了!!”
人群里议论开去,司徒羿眉头皱了皱,拉过阿梦的手道:“我们走吧。这些热闹,咱们凑不得。”
“他们是谁呀?”
“倘若是普通百姓,吵吵闹闹也就算了。但打到街上来的,就未免太过。更过的是,这一户人家非比寻常。”
阿梦更好奇,他回过头看那对夫妻。
“那男子正是扬州的主……不,他算是半个天下的主啊。扬州秦楼第四代主人,秦如衣。”
阿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论是名震江湖的人也好,一辈子默默无闻的人也罢。总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一说绝对不假。却在这时,一阵凄厉喊声划破天际,阿梦一惊,回头看去。秦如衣持着剑欲望女子刺去。女子一面煞白,连连护着怀中的婴孩。
围观的群众皆震惊脸色,却没有一个出来帮忙。
阿梦咬咬牙,甩开司徒羿的手回身跑去,眼看利剑就要落下。情急之下,阿梦掏出嫦娥给的玉佩连掷过去。铮地一身清响,剑锋偏移,没有刺中女子和婴孩,却从婴孩的额头擦过。睡梦中的婴孩被惊醒,哭声划破了这僵硬的局面。
秦如衣怔在了原地,额头尽是汗水。他大口喘息着。女子亦是吓得面如死灰。半响,两人回过神来,皆向阿梦看去。阿梦走上前,看了看婴孩,从怀中拿出药瓶,涂了些药膏在婴孩的伤口上。渐渐的,婴孩停止了哭泣。
“小公子,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枫儿。”女子感激地说着,泪水
又落了下来,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阿梦回身看着秦如衣,他似乎亦惊魂未定。但他平静了神色,慢慢将剑放了下来。
“有什么事情非要迁怒孩子不可。你知不知道,假若我晚出手一步,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就要死在你的剑下了。”
秦如衣面容顿了顿,半响他双目一凌,看着女子:“那个不是我的孩子。是这个女人跟柳柏轩生的!!”
阿梦又是一怔,回过头去看女子。女子满脸都是泪水,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孩。
这时候围观的群众开始对女子议论非非。秦如衣将剑收回鞘里。深深看了女子一眼。
“念在你我夫妻情分,我且饶你不死。带着他的孩子,离开扬州。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了!”说罢,秦如衣眉心一皱,满是都是沉痛。青衣一扬,秦如衣穿过人群,消失在夜幕中。
见秦如衣走了,人群亦慢慢散了去。阿梦走上前,将女子扶起。
“别再留在这里了。快走吧。”说罢,阿梦转过身子欲要离开,却又回头看了女子几眼,心里微微叹惋。然后走进了夜幕之中。
返回的路上,阿梦一句话也不说,有点沉重地走着。司徒羿有些忐忑,他不住看了好几次阿梦,最后,他开口:“你在想什么。”
阿梦微微动容,抬起头看着司徒羿:“司徒,你说……什么才算真正的爱?”
司徒羿愣了愣,片刻才做回答:“应该是真心真意爱对方,可以为对方无条件地牺牲与付出,不要求回报。”
“纵使遭到背叛,也仍然可以这样吗?”
“你是说秦如衣夫妇?”
“我只是感叹,人世间的爱情并不是我所想那样的可固。看来……爱情还是要看缘分,光凭一根红线还是不够。”
“也许是秦如衣的姻缘未到。他以为那个女子就是他的一生,偏偏……他想错了。”
阿梦看着司徒羿,半响笑道:“看来你挺适合当月神的。”
阿梦的情况没有方才如此沉重,两人说着,便回到了司徒府上。司徒羿邀阿梦到厅中坐着,自行到厨房中,半时辰后,一桌子饭菜便完成了。
阿梦看着户外,皎洁月色如此透亮,不用点灯也可以将夜景看得一清二楚。
“不如我们到外头,一面赏月,一面吃吧。”
琼枝缀雪千几许,月华轻转,倾泻一地流光。举杯邀月,琼浆佳酿过三巡。酒意轻微,人意先醉。
阿梦一口饮尽一杯酒,放下空杯,长长一声叹。
“小小年纪,看你样子好似有说不尽的愁。”
阿梦抬眼瞥了司徒羿一下,不做声。
“唉,你总不告诉你的名字。我也总不能小家伙小家伙这样叫你。倘若你不介意,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哦?什么名字?”
“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梦中,梦中。唯余梦中。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余梦中……”阿梦有几许恍然。他的名字也只不过是嫦娥随口叫起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他的名字。阿梦从未想过,今生今世他还能够有个姓有个名。
“你不喜欢吗?”
“不。我喜欢。”
“那……你就用我给你取的名字了?那我,以后叫你阿梦,可以吗。”
“嗯。”阿梦笑着点点头。雪白如玉的脸镀上月华,清风月下,琼花纷扬,映衬着这个俊美少年,让司徒羿一看竟痴了。
“司徒,今日你说你是后羿子孙……可是真的?”
“你还想着这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阿梦有些尴尬,他慌忙拿起酒杯贴近唇,却醒起酒杯早已空却。
“你不要这么紧张。你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司徒羿说着,替阿梦满上了酒。满酒毕,司徒羿看着天空那轮明月,长叹一声。
“身为后羿后裔,本是件荣耀的事情。兴许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后羿早就是个被传得神话一样的人物。又岂会有后代子孙可言。”
“我相信!”阿梦说道。
司徒羿看着阿梦,片刻莞尔一笑:“谢谢。”
“我府上还保留着后羿当年射日的弓箭。流传至今,怕是有千年了。”
“哦?那……我能不能……看,看看?”
司徒羿看着阿梦,半响说道:“可以。只是,你万万不能宣扬出去。若让外人得知,必定找来横祸。”
阿梦连连点头。司徒羿放下酒杯,站起身,伸出手笑着对阿梦说道:“走!”
司徒羿带着阿梦走到西门,又是那个胡同巷子。只是如今夜落,胡同由青灰色变为一片漆黑,月华流照,在墙上分隔出一半白,一半黑。
“这里是……”
“放弓箭的地方。”
“这!?”
“不可思议吧。不是什么地下密道,亦不是什么机关密布的房间。就是这个简单却又人烟稀少的巷子胡同。”
两人走着,胡同尽头一间小屋,司徒羿将锁打开。屋里十分破旧,角落覆满蜘蛛丝。迈步进去还扬起阵阵飞尘。阿梦挥了挥手将飞尘搅散。司徒羿走到屋子中间,那摆着一间青铜色的东西,上面覆满了蜘蛛丝。司徒羿用手把蜘蛛丝拂开,拿起那青铜色的东西。
“就是这个。”
“什么!”阿梦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过了千年,是不能如以前那般崭新。但你也别看它这么陈旧,它的威力不减当年。”
“意思是,这把弓箭还能够用。”
“对啊。只是,我曾听爷爷说,这一把是神弓,用来对付人以外的东西。譬如鬼神等。”
阿梦看了那弓箭许久,眸里思量半响。心里却难以确认这究竟是不是后羿的子孙……甚至,是后羿的转生。最后,阿梦露出满意的笑容,道:“总算见识到神弓了。我也心满意足。回去吧。”
二人又返回了司徒府。
司徒羿将阿梦安顿在客房。月色落户,照在阿梦的窗边。阿梦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响他坐起身子,怔怔看着天空那轮明月。
天明,阿梦方从梦醒,司徒羿恰好推门进来。见阿梦醒来,司徒羿说道:“我已经准备好早饭了。洗漱完毕后快来吃吧。”
阿梦翻下床,却发现洗漱司徒羿早就备好,就连新衣衫也备了好几套。一切就绪,两人走到庭院,往大厅而去。路上,司徒羿道起今日在市集流传的消息。
“秦如衣的妻子昨夜投井自尽了。留下未满一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