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挺早啊,表现得……”
不错这两个字尚未说出口,那人倏尔转过身来,眼前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让李安唐差点下巴都掉了。
李歌乐!?
她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扔地上,这哪里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简直就是先祖显灵!凌霄撵着屁股眼不错珠敲打了他十几年也没能让他自觉自愿地上一次校场,今儿这是怎么了?
李安唐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来,李歌乐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妥,神情里甚至多了一抹淡然,冲妹妹咧咧嘴,扭身又喝喝哈哈地练起来。
李安唐下意识退了两步,整个人都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身后一阵脚步声,夹带着一个洪亮的声音:
“兔崽子们今儿还挺……”
同样是话说了一半就卡住,脚步也骤然停下了,李安唐扭脸去看,是凌霄。跟她一样一脸震惊,跟看见鬼一样瞪着李歌乐,也是张口结舌没叫出声来。
凌霄抱着枪弓着身子来回看着李歌乐和李安唐,冲李安唐努了努嘴,意思是“你带他来的?”
李安唐嘴还是没合上,瞅着凌霄摇摇头。
凌霄又指了指李歌乐,无声地用口型对李安唐说“他咋了?”
李安唐摊开手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师徒俩就那样面面相觑地盯着李歌乐兀自操练着,谁也没敢上去问,干等着李歌乐练完一套枪收了势,才扭过头来对凌霄笑笑道:
“师父,之前教我的那套枪法,您再帮我瞧瞧。”
凌霄吓得一愣一愣的,忙点了点头,一头雾水地又看了看李安唐,李安唐缩缩脖子冲他吐了吐舌头,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跑远一点也练起来。
无论怎么说凌霄也是做师父的,既然徒弟愿意学,他自然没什么好说。一开始还以为李歌乐心血来潮,练练或许就厌了,想不到整个早上李歌乐都十分认真,一招一式极尽努力,半点也不曾马虎敷衍,感动得凌霄恨不得叩谢天地。十几年了,他把所有心血都用在李歌乐身上,绞尽脑汁望他上进,他却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让他感到欣慰。
日头爬上来,新兵们陆陆续续到了校场,看见这景儿也都新奇得很。大家伙儿都只在入营那天见了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校尉一次而已,谁也没正经在校场见过他,至于老兵,也大都习惯了这大少爷做派又有大将军撑腰的李歌乐,见他如此破天荒有模有样地练枪简直跟看戏一般,围了好大一圈。
李歌乐也不以为意,任凭周围或有小声嗤笑窃窃私语些有的没的,照旧一板一眼舞着长枪,连眼神都没歪一下。像换了个人一样。
到底是凌霄看不下去,见不得人说他徒弟半点不好,连踹带骂地把人群轰开了,虎着脸让多事的兵蛋子们绕着校场跑圈,转回来又心疼李歌乐,见他练得满头大汗,便柔声道:
“歇会儿吧,早上这套枪还是要时常巩固,我看你下盘还是不稳,基本功可别落下,年长了骨头硬,补不回来。你今儿不往别处去了?”
李歌乐收了势,停了一瞬,扭头冲凌霄咧嘴一笑,摇摇头道:
“不累,也不往别处去了,师父累了就歇歇,我跟他们去跑跑。”
说完将长枪一撂,扭身就往队伍跑过去,也不插队,就跟着最末一个绕圈跑起来,俨然跟新兵一样。
凌霄咋舌地瞪着他,心想这变化也太突然,该不会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吧……
跑了几十圈之后所有人都上气不接下气,李歌乐平时没做过这么大强度的练习,早就小脸煞白,腿肚子直打转,勉强跟着没掉队,累得直翻白眼儿。凌霄蹲在帅台上托着腮看,怎么也没想明白李歌乐这是唱的哪一出。李安唐练完自己的也翻上帅台,有样学样地蹲在凌霄身边,故作深沉地学他托着腮。
凌霄扭头看她,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拍她脑袋一记,揉了揉脸道:
“你哥吃错什么了?”
李安唐嘿嘿笑着,一屁股坐在凌霄身边摊摊手:
“不知道,昨儿还没看出来呢,一早起床就这样了,还叠了被子呢,大概是想你了。”
“啊?”
凌霄拧着眉头瞪李安唐,那臭小子脑子里除了淮栖还能想起别人来?别逗了。
李安唐却撒娇一般笑嘻嘻地挽住凌霄手臂蹭了蹭,故意细着嗓子道:
“兴许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个这么好的师父呗。”
凌霄没脾气地憨笑两声,李安唐虽是女娃,却是他带出来的最优秀的兵,平时除了李歌乐他最偏疼她,连沈无昧和月冷西都对李安唐格外青眼相加,看起来倒是李安唐和师父叔伯之间感情深厚更多。
凌霄搂她一下,起身高声吆喝着让队伍停下原地休息,自己则跃下帅台,一路走一路道:
“今儿既然李校尉到了,原是该他带的兵还归他带。”
可这话刚说完,李歌乐喘着粗气冲他摆了摆手:
“不必,我只跟着练便是,他们怎么练我就怎么练,一向是谁带便是谁带。”
原本听凌霄的话还有些老大不高兴的兵们,听他这么说全都一脸惊诧,溜到嘴边的闲话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这让凌霄又吃一惊,从早上到现在,他觉得这一年份的惊都吃完了。
如此得体大度懂事又沉敛刻苦的娃,真是他那个捶着打着都懒得动一下的徒弟李歌乐?回头真要好好上三炷香感谢祖师爷显圣……
凌霄挠着脑袋让大家休息半柱香,心惊肉跳地拉着李歌乐走到一旁,小心翼翼看着他问:
“歌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又跟淮栖吵架了?被你月叔叔骂了?还是……”
“师父,我好着呢。”
李歌乐打断他,笑着摇摇头,说出来的话夹杂着略有些混乱的喘息声,却字字笃定:
“以往是我错了,从今儿起徒弟再也不让师父操心。能不能做个好天策,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开始做个好男儿。师父,至少现在,不要对我失望。”
凌霄整个人都愣住,眼睛瞪着李歌乐闪着光的眸子半天没缓过神来。一定发生了什么,可那似乎也不重要了。
他已经很久没觉得天空这么蓝,秋风这么爽,连那些冒着臭汗的兵蛋子们都让他觉得可爱。做了李歌乐十几年的师父,他头一次觉得心里这么畅快。凌霄裂开嘴笑着,那笑容里竟有些李歌乐从未仔细看清的沧桑,他重重拍拍李歌乐的肩,只低声唤了句“好小子!”,便扭身冲那些哎哟叫唤的新兵们高喝“都给老子爬起来操练!”
远远站在一侧的李安唐若有所思地看着师父和哥哥,轻轻笑了笑,小跑着去跟别的校尉交代些替她带兵的事,又去跟凌霄告假。时辰不早了,羌默蚩成大概已经在江边等她。
交代好这边的事,李安唐马不停蹄往辕门跑,她总是怕去晚了羌默蚩成遇到什么意外,近日来她天天如此,站岗的士兵倒也不多问,只是眼看就要跑出营盘去,身后却有个声音喊住了她:
“安唐!你等等!”
李安唐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却见淮栖跑得很急冲他一劲儿招手。淮栖这么早找她作甚?今儿也净是怪事,李安唐往前迎了两步,歪着头道:
“淮栖哥哥?啥事?”
淮栖呼呼喘着粗气,也不像往常那般不疾不徐,直截了当问道:
“李歌乐为什么又躲着我?”
淮栖从一清早洗漱完就往营房去找李歌乐,结果兄妹俩都没在,便以为他习惯性往军医营去了,结果他去了军医营还是没见着人,师父催得急,他又不知道李歌乐还能往哪去,索性跟着师父在兵营里绕了一圈,谁料到足足一上午都过去了,连李歌乐的影子都没见到半个。
往常李歌乐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跑来粘着他,再不济也会远远跟着,没有一天例外,除了上次撞见他与戥蛮那事躲起来了两天,于是淮栖想大概这小子又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跟上次一样躲起来了吧?不然李歌乐怎么可能会从他视线里消失?
方才他远远瞧见李安唐跑过去,赶紧跟师父求了个空,用他这半点功夫都没有的脚力生生追了李安唐半个营才撵上,着实累得够呛。
李安唐却挠挠头,一脸茫然,摇摇脑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