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寒想起陈斯奕说过的观星楼刺激实验,他们借助设备篡改了姚琛泽的记忆,让他一次次亲眼目睹自己死亡,一次次崩溃,以期冲破精神力的临界值。
因为场景太过真实,过程和现实记忆相差无几,姚琛泽陷在其中,甚至发现不了任何破绽,次次深信不疑。
是那个原因吗,是因为他曾经有自残倾向,是他在冰冷了河水里挥开了姚琛泽的手。
他那个时候,本来就已经放弃了求生。
不,左寒又很快否定了自己。
那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本身,他是一块碎裂的镜子,姚琛泽固执地弯腰一块块去捡,不出意外被锋利的玻璃刮伤了手,鲜血淋漓。
“你得协助他做出改变,我说的话对他没什么用。监视监听是侵犯你的隐私的,得让他意识到这一点,也让他适当培养点别的兴趣,多关注关注事业,避免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你身上。”许医生给出意见。
左寒明确意识到老粘在一起,对姚琛泽也不好。
“好。”他点头。
可是都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应该买一块新的镜子吧。
无法缓解的焦虑感,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左寒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夕阳,他一时间回忆起初见时逆光站在面前的少年,眉眼间桀骜却也明媚,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是他带来的不幸。
从记事起碎嘴的老太就不会叫他名字,只会以“讨债鬼”来称呼他,会骂他只会张嘴吃饭,什么都干不了,骂他只会带来霉运。
可能她也没说错。
陈斯奕将刺激实验告诉他的目的是希望他能多理解一下姚琛泽。
“有什么事两个人无法一起解决的呢。”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其实陈斯奕的话不全对,世界上有很多问题都无法解决,很多事都不遂人意。
蘑菇的生长条件并不苛刻,一株从阴暗潮湿里长出的蘑菇,需要水分,害怕阳光。
可是深海里不会长蘑菇,即使深海有世界上最充足的水,亦是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
从熟悉的诊疗室出来,姚琛泽已经等在了外面,因为急速奔跑,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整个人浑身紧绷,透着股从内而外的紧张感。
应该是临时从会议上跑来的,已经连日没有休息好了,他眼里都是疲惫。
同时来的还有几个军政处的下属,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整个走廊已经清了场,鸦雀无声,压迫感十足。
一个对视,左寒先移开了目光。
他有些生气,又觉得身心俱疲。
怎么会这样?
手很快被牢牢抓住,在那一点点疼痛里,左寒突然想,是不是这种分离焦虑好了之后,姚琛泽就不会时时看向他了。
维系感情需要的信任,他们没有,维系感情需要的吸引力,也是病态的。
他能做的,或许只有理解了。
姚琛泽最近很忙,他们没有几句话能说,左寒并没有耍脾气去耽误正事。
和宏大的故事相比,他的这些情绪不值一提。
他只是认真向确认了一句,“你一直在监听我?”
姚琛泽舔了舔干燥的唇,很轻地“嗯”了一声,算作承认。
左寒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
因为察觉到他的抗拒后,姚琛泽牵他的力又加重了一些。
蘑菇不能长在深海,他不想离开,又好像要被沉重的海水压碎了。
第65章 我再也不管了
左寒被带到了行政楼下,留在车里,身边还坐着个荷枪实弹的兵。
没多久,急匆匆的脚步四起,带着点格式化的整齐。
左寒也被感染得有些紧张。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有人来传话,左寒被直接送了回去。
又是被姚琛泽拐来拐去的一天。
彼此留点距离,冷静冷静也好,左寒一度以为他们会分开一段时间,谁知姚琛泽披着夜色回来了。
“不走了。”姚琛泽脸上挂着很明显的高兴和如释重负。
从监听按钮被发现开始,他就一直不太对劲,找不到机会脱身,心里压着沉甸甸的恐慌。
他有满腹的话想说,还没来得及打草稿,但他们必须得聊一聊。
可惜电话又响了起来。
左寒缩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姚琛泽的背影,听着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一些距离他很远的政务。
下午明明都开始列队了,为什么突然不走了。
是因为他么,不想和他分别,所以姚琛泽不去了。
左寒忽然用力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心脏像被攥住了般难受。
不是很清楚么,他一直在拖姚琛泽的后腿。
左寒确实想岔了,姚琛泽不用带队出去是因为北部联盟下午突然来信,主动拒绝了维和部队入驻。
因为他们发现反叛军手里拥有大量的精炼军用钛矿合金,有证据怀疑是从中部联盟走私进去的,而这么大的事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中部联盟的军政处一定有一把巨大的保护伞撑着。
在航空、导弹、火箭、宇宙飞船的制造中会广泛使用钛及其合金作结构材料,精炼的军用级别钛矿合金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让中部联盟的人拿着武器进来,谁知道是敌是友,又会不会引狼入室。
晚间,军政处已经成立了调查组调查这件事,姚琛泽赶回来是为了让左寒安心。
他脸色不好,左右没有要紧事,统战部的上将给他放了两天假。
转头发现左寒一脸寒霜看着他,姚琛泽赶紧过来哄。
左寒往后退了退,避开他的吻,问:“你为什么不走?”
姚琛泽没办法解释得太详细,这算是军政处机密,他只陈述了结果,“我不用去了。”
“这两天放了假,我…”
话还没说完,这几个字不知怎么激怒了左寒,他不会摔东西泄愤,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却一点也没流。
“你出去!”
一刻也不想和姚琛泽待在一起了,然而这栋房子根本不属于他,于是左寒气冲冲站起来要往外走。
“天都黑了,你去哪儿!”姚琛泽跨步赶上来,轻轻松松将他拦腰抱起,不停挣扎中,道歉的话一茬茬往外冒,“别生气了,左寒,我做得不对,我会改,别生气。”
他自然知道监视监听不对,没被发现的时候就好好的,天天窥视他窥视得心安理得,被发现之后来道歉,这算什么?
不是真的忏悔,左寒要听的也根本不是道歉。
他甚至毫无责备的意思, 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只是那种与日俱增的疲惫感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怎么能这么累。
姚琛泽是侥幸获得了一点时间来解决问题,如果真的要带队离开,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可能会先把左寒关起来,等回来再说。
万幸不用走到那一步,他不停道着歉,解释自己出了问题,但现在会下定决心去改,希望左寒能多给点时间陪他。
说出来不难,但左寒不理会,躺在床上,屁股对着他一动不动,渐渐平静了下来。
是一贯生气不理人的表现。
“我保证不再做这些事了,真的,只是你得给我点时间,我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姚琛泽知道自己招人烦,试图用别的事来哄左寒高兴,“明天孟厌就会去市政厅协议婚配事宜了,等他结了婚,我带你去看看他,好吗?”
果然,这件事拉回了左寒的注意力。
看着他转过头来露出专注的表情,姚琛泽心里蓦然一痛。
然而这件事并没能取得好结果,也没能缓和他们的关系。
隔日一大早,两人还磨磨蹭蹭坐在小凉亭下吃早饭,宿城市政厅的消息传了过来,听工作人员的意思,孟厌又主动拒绝了一次。
“不是提前跟那位心理咨询师打过招呼了吗?”左寒手里的勺子“叮当”一声碰在瓷碗边。
“还是孟厌自己拒绝的?”
“嗯。”姚琛泽心道不妙,一句多的话也不敢接。
本来最近心情就很低落,左寒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火。
“我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
他一厢情愿地觉得别人需要他,其实只是负担罢了。
说不定孟厌根本就不想结婚,不想离开莲华路,谁知道呢。
话虽如此,看他一言不发靠在窗边抽烟,姚琛泽心里难受,又因为监听器的事,左寒很抗拒他的靠近。
正逢李副官上来送文件,姚琛泽叮嘱他安排人去宿城一趟,盯着莲华路孟家。
“孟家怎么了。”李济航不解。
“没事,左寒很关注孟家那个小omega,找人去一趟,打探一下孟厌的近况。”
军政处调查钛矿走私的事查得人人自危,李济航联想起来,随口说道:“说起来,孟昭获手里不是有座钛矿么。”
联盟的矿产私有,允许私人开采买卖,只是受到军政处严格监管,开采量和使用量必须按季度报备,交易对象也必须是有资质的军工企业。
姚琛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孟昭获有问题吗?”
李济航摇头,“没有,调查组查过了,手续没有问题,备案号,开采量,使用量,都没有问题。”
姚琛泽皱起眉,追问:“其他矿场呢。”
“还在查,北边有两个矿场管理非常混乱,资料准备不齐,几个负责人都被限制出行了,等文件准备好之后才会酌情恢复人身自由。”
调查组成立到现在不过一天的时间,孟家自证速度还挺快,姚琛泽心里有种预感,莲华路的人暂时不方便接触。
“探听消息的时候小心点,别叫人发现。”他特意叮嘱。
左寒陆陆续续准备了两个月的新婚礼物,暂时也不用送了。
第66章 开心一点,好吗
“又不让出门了?”
“嗯。”
Clayten很喜欢左寒,他觉得他拍的风景很有个人特色,这次带队去草原采风,本打算把左寒叫上,没能成功。
纽扣被无意中发现后,姚琛泽停止了密不透风的监视监听,与此相对的,左寒不再被允许随意出门。
一种变相的监禁,和坐牢相比,狱警态度温和点,待遇好点。
电话里传来了风的呼啸,一点恰到好处的人声喧闹,左寒挂了电话,坐在窗前,不知道朝外看着什么。
最近左寒愈发嗜睡,夜幕沉沉压下,姚琛泽回来时,他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想回一趟老家吗?听说左兆林身体快不行了。”怕左寒听了没食欲又不好好吃吃饭,特意等吃完了晚饭,姚琛泽才告诉他这个消息,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人名了,他生理学上的父亲,左寒夹着烟的手一顿,低头按灭了那抹猩红,语气淡淡,“不想。”
天重新冷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秋天已经渐渐走到了末尾,又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夜里飘起了雪,细碎的声响被双层玻璃隔绝在外,在近乎全然的寂静中,只有姚琛泽平缓的呼吸声。
但左寒就是知道,外面下起了雪。
讨厌的冬天。
“生你有什么用?”
“从小就只会哭哭哭,耽误你妈割猪草,个倒霉赔钱货,还没家里的鸡值钱。”
他爸和刻薄的老太确实是亲母子,带着点方言的咒骂从语气到内容都如出一辙。
鸡吃了食会下鸡蛋,卖掉就能换到钱,钱可以买到新的塑料盆。
而在左兆林嘴里,他是个只会无意义消耗粮食的无用的废物,力气小,能干的活很有限,又懒又费钱。
鸡确实比他有用。
人活着应该有点用,这样的观点从小就在左寒脑子里生了根。
他有什么用呢。
刚从斜府街被放出去的那一年,他找了份在招待所打扫卫生的工作,晚上还会去酒吧兼职做服务员,就希望能多攒点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