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念慈不由转过头,去看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
“肯定是非常美的场景,”他轻声应和,怅然和艳羡在眼中一闪而过,“先生和老师都是很有品味的。”
南方不会下雪,在来到首都前,祝念慈甚至不知道冬天也是有区别的,但不管是南方湿漉漉的冬天,亦或是首都的刺骨干寒,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费尽心思活着的人哪有心情停下来瞧一瞧风景呢?他们只是麻木而忙碌地穿梭在风雪中,日复一日地湮没在芸芸众生中。
壁炉中的火光劈啪作响,祝念慈在这种安静慵懒的环境中坐得笔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我,真的有资格去追求如此优秀的靳明吗?
而靳明,真的有可能对我产生“喜欢”这种情绪吗?
可惜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祝念慈呆愣愣地盯着于夫人手中的毛线看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抿着唇不知道是该回房间还是继续干坐在这。
不过前段时间的独处时光已经足够多,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开口:“您织的,是毛衣吗?”
“是啊,”于夫人依旧是笑呵呵的慈善面容,“我有个上高中的女儿,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过两周天气就彻底冷了,得赶着把她的衣服做出来。”
怪不得用的是粉色的毛线,祝念慈悄悄往前做了点,忽然有点手痒。
“您刚刚有一针织错了,”他轻声提醒,“得撤回去四针。”
于夫人终于抬头看向他,讶异地咦了声。
“小祝会织毛衣啊?”
祝念慈被她看得莫名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微微笑着说:“嗯,以前冬天放假的时候没事做,就看着妈妈织毛衣,看多了就会了。”
后面有段时间家里压力大,他还帮着织过不少,然后全部收拾好,跟着母亲一块儿出门摆过摊。
于夫人就照着他的话看了眼,还真是织错了。
“还是你们年轻人眼睛好,”她跟祝念慈道谢,“要让我自己看,得等快织完了才能发现呢。”
祝念慈坦然而羞涩地听完她的话,主动说道:“其实您这种花样还有一种改进的织法,会更好看些,您有兴趣看看吗?”
于夫人客套推辞:“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祝念慈这回倒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声线放得轻缓柔和:“没什么的,您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我,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再多的客套话他也说不出来了,从这点上看,祝念慈的确是闻越的亲学生,不过于夫人也只是客套一下,听见他这么说,就笑眯眯答应了下来。
祝念慈往她脚边的毛线筐看了两眼,弯下身随便挑了团没剩多少的,轻声道:“那借用下您的针线。”
难得准时下班回家的瞿既明走进客厅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和善的Beta夫人第一次对暂住的客人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亲亲密密地围坐在他心爱的壁炉边小声讨论着些什么,火光给祝念慈柔和的侧脸镀上层朦胧温暖的光晕,他低着头,手里是一小截粉色的……
围巾?
瞿既明不太确定,他站在立柜后,被外头的风吹得冰冷的身躯渐渐放松了下来,心底甚至产生了点微弱的,不足味道的疲惫感。
就像是长期跋涉的旅人攀越过风雪尘霜后终于推开了家门,得以坐下喝一口热汤。
鬼使神差的,瞿既明并没有立即出声,反而站在阴影中,细细打量着壁炉边能被称为温馨的场景。
看来这段时间的确把Omega给憋坏了。
他这么想着,壁炉边倏地传来Beta夫人开怀的笑声,她拍了拍Omega的手背,而祝念慈乖巧地坐在他身边,弯着眼笑得颇为不好意思,手中的针线熟练地翻飞。
瞿既明打量着他单薄的穿着,视线挪到了放在他们脚边的毛线筐上。
还缺了点意境,他审视地端详着,如果买一只长毛猫回来,想来会更有意境些。
脑海中乍一浮现出这个念头,他就点开了通讯器把要求发给了副官,接着终于从阴影出走了出来,提高音量对祝念慈那边道:“天气冷,你们怎么坐到客厅来了?”
祝念慈心跳一漏,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转头朝瞿既明看去,在看清那张英俊斯文的脸时才后知后觉地抿起唇,收敛了轻松的笑容站起身。
“您回来啦,”他干巴巴地找话题,“今天……不是很忙吗?”
毕竟在他借住的这段日子里,瞿既明从来都要等到八九点钟才能回来,或者一连好几天见不着人,总之忙得让祝念慈大开眼界。
在这之前,他认为自己的师兄陈思已经是最勤奋的工作狂了,没想到刚才跟于夫人聊天时,才知道Alpha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三天三夜不着家不睡觉。
Alpha的精力也太恐怖了点……
不过祝念慈现在可没闲工夫感叹,瞿既明裹着一身冷意朝他走过来,温温和和地笑着应道:“嗯,难得有天能回来吃口家里的饭,你冷不冷?”
祝念慈摇摇头,说:“这里比房间要暖和点。”
他见着了瞿既明,就又想起于夫人那番关于这人有多讲究的话,连带着往日里对瞿既明的亲昵劲都消退了不少,只规规矩矩地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
“外面肯定很冷,”他善解人意地对瞿既明说,“坐下来烤烤火吧。”
瞿既明却没有立刻应答,视线在他紧紧抓着毛线杆的手指上停留一瞬。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
但这个刚被养熟一点的呆头Omega,又往自己的窝里缩回去了。
第29章 夜话
“不用。”
瞿既明低着头看他,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坐着就好。”
但祝念慈只是笑了笑,依旧站在他面前,旁边的于夫人在气氛即将迈向尴尬时笑眯眯地开口:“先生今天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今天买到了条空运过来的红衣,有一斤多呢。”
“嗯,”瞿既明对她颔首,“辛苦您处理一下了,清蒸就好。”
于夫人笑着应下:“那我就瞧着时间给它准备上。”
祝念慈不知道他们说的“红衣”是什么,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结果瞿既明下一秒就朝他手中看过来,有些好奇地问:“这是在织围巾吗?”
“啊?”祝念慈举起手里的织物疑惑地端详了下,“这是毛衣呀。”
瞿既明不由短暂的沉默了下,祝念慈疑惑地轻声自语:“我的手艺退步了吗?”
“不,没有,”瞿既明看起来有些尴尬,“是我不了解手工艺品的制作流程。”
祝念慈新奇地看向他,笑着说:“真的吗?你看起来真的很像全知全能的博学者。”
“凡人怎么可能做到全知全能,”瞿既明失笑摇头,“我也只是对自己熟知的领域更擅长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祝念慈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觉得自己有这种错觉也不奇怪。
于是他问道:“那你擅长的领域是哪些?”
瞿既明对答如流:“资金管理,人际关系,工作汇报,对外贸易。”
——财政方案审批,人员调岗变动,竞选演说和节日采访,和其他政体的元首沟通合作。
这些东西对祝念慈来说都是遥远而陌生的,他真诚地感叹:“好厉害。”
“不过是些无聊的东西,”瞿既明说着,垂眼看向他的手,“你也很厉害,它很漂亮。”
祝念慈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小声地说:“哪有什么厉害的,只不过从小就跟着学,所以熟练一点。”
“我是真的认为这很厉害,”瞿既明用温和到不容反驳的语气说,“其实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愿意手工制作什么了,大家都认为这十分浪费时间,但手工艺品的价值其实远远超过了那些千篇一律的机器产物。”
祝念慈不由低头看了眼脚下这块据说价格不菲的手工地毯。
他想,靳明能这么说,那我的手艺其实也……挺优秀的吧?
全然没想过瞿既明是在说客套话。
瞿既明将他重新变得亲昵的态度尽收眼底,八风不动地维持着神态,问他:“所以,这是织给谁的?”
“不给谁,”祝念慈说,“就是今天下午坐在这烤火时看见于夫人在织围巾,突然就手痒了。”
他边说边看向Alpha,莫名其妙的,他居然觉得这人的呼吸微微一顿,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这点神情更像是他的错觉,下一瞬瞿既明就微微颔首,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祝念慈想起他先前说过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善解人意地回他:“那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去喊你一声。”
瞿既明没有拒绝,转身离开了客厅,而祝念慈环顾了一圈,进了厨房寻找于夫人。
“打扰您啦,”他小声地在一片忙碌的烟火气中开口,“刚才忘记问了,您的毛线是在哪里买的?”
Beta夫人了然地转头看他:“是想给先生准备一条吗?”
祝念慈脸上一热,连忙解释道:“我这段时间都承蒙您跟先生照顾,不做些什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刚好先生对手工艺品挺感兴趣,我就有了这么个想法。”
他说完,连自己都愣了愣,似乎是不太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也是,在接触到瞿既明前,他哪里听过这些文绉绉的拗口话。
于夫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失神,反而笑着说:“我这儿还剩了挺多没拆封的,你需要什么颜色,告诉我就行。”
祝念慈为难地看着她:“这怎么可以。”
“只是几团毛线,”于夫人乐呵呵地低头处理手上的东西,“要什么颜色的?”
祝念慈脑中顿时浮现出那晚在夜色中遇见瞿既明的情形,那一身渊渟岳峙的卓绝气势令他想也不想的做了决定:
“灰色的。”
靳明皮肤很白,用什么颜色都很合适,但只有灰色才足够压得住他的气场,
再说了,一个明显就有很高社会地位的Alpha,也不适合太鲜艳的衣物。
于夫人也挺赞同他的选择:“灰色好啊,那等晚上,我就给你送过去。”
祝念慈弯着眼笑得真心实意:“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他主动留在了厨房帮于夫人打下手,锅中扑面而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祝念慈侧过头,看见了于夫人慈祥的笑容和眼角微微皱起是纹路。
让人想起教堂中的圣母像。
真是个好心夫人啊,他在心底感叹,我得想办法再回报些什么。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位好心夫人隐瞒了多少事情,譬如瞿既明对手工艺品的喜爱仅限于名家大作,又譬如瞿既明从来都不喜欢脖颈上的束缚感。
她只是微笑着,礼貌地应和着Omega的每一句话。
……
用过晚餐后瞿既明叫住了准备回房间的祝念慈。
“晚上有事情要忙吗?”
祝念慈摇摇头:“是有事情吗?”
瞿既明:“最近一直很忙,难得今天有空,想跟你聊聊天。”
“当然可以,”祝念慈应下来,又想起些什么,“对了,今天距离上一次治疗,已经有三天了。”
后面的句子渐渐变得含糊——这话听起来太像是在期待什么了,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正常。
毕竟确实该进行新一轮的信息素安抚了。
归根到底还是祝念慈心里有鬼。
他的心虚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瞿既明假装没看到,反而跟他道谢:“我都忙忘了,还好你记得。”
祝念慈只是微微笑着看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瞿既明一看,就知道这只忽生退意的小动物是被自己安抚好了。
于是他也对祝念慈微笑,哄Omega算什么难题?甚至用不上安抚信息素。
但他还是带着祝念慈坐回了壁炉边,火光噼啪中于夫人送来了放在小泥炉上煮着的热红酒,丁香和橙皮烘出微涩的香,草莓和苹果片在肉桂旁浮浮沉沉,祝念慈好奇地盯着这如女巫汤药般的饮料,问道:“这是葡萄汁吗?”
“这么理解也没错,”瞿既明示意他自己动手,“热红酒不醉人,今天天气冷,适合喝这个。”
原来是红酒啊。
祝念慈恍然大悟,捧着杯子抿了口,眼睛倏然一亮,眉眼弯弯地告诉他:“很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