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她。”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回荡,话语里森然的寒意,却比顶在他腰上的枪口更加冰凉。
他只惊了一瞬,便立在原地不动,任凭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廖铭禁锢住他,如挟持人质。
“啊……”
下一秒,乔湘的惊呼声传来,却只发出了无比短暂的一个音节,便被扼杀在喉中。
裴郁只觉得眼前一花,定了定神,才看清原来是沈行琛,见自己忽然被威胁,便迅速飞身上前,劫持了乔湘,与廖铭对峙。
沈行琛手里没有武器,却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两根手指卡在乔湘颈前中央,如随时夺人性命的剪刀。
“别叫。”沈行琛另一只手掩住乔湘双唇,俯在她耳旁,唇角绽开温柔微笑,眼底却盈满凛冽的霜寒,“廖队长有话说。”
裴郁眸光一闪,连忙对沈行琛道:
“放开她。”
对方却倔强地不肯听从,赌气似地,将手臂又勒紧些。
“你放开她!”廖铭话语里的波动,明显比他们更剧烈,隔着衣料,裴郁甚至能感受到他用惯了枪的手,都在微微颤动。
沈行琛不予理会,也不辩驳,只稍稍昂起头,以沉默展示坚持到底的决心。
裴郁明白对方意思,只要廖铭不放开自己,他也绝不会放开乔湘。
他无奈抿抿唇,在手枪冷硬而坚锐的触感中,分辨出几分愈发浓重的苦涩,如阴云环绕哀伤的心山。
——廖铭,廖队,你又何苦执意如此。
各怀心事的四个人,谁也不动,不语。楚河汉界两侧,空气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散发硝烟味道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裴郁又说了几次让沈行琛放手,后者才缓缓放开捂住乔湘口唇的手,卡在对方颈前的双指,却依旧岿然不动。
重获呼吸自由的乔湘,大口喘气之后,却并未堕入被劫持的新的恐慌,而是悲伤地望住廖铭,视线滑过裴郁被围困的双手:
“你别动他,廖铭,不要一错再错。”
她的言语被泪意浸泡,情绪已到崩溃边缘,裴郁看到,一行行晶亮泪珠沿着她脸庞蜿蜒而下,接连不断,如绝望的深泉。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姐妹们!元旦来得好快,新的一年希望姐妹们好运多多,福气满满,保持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真心祝愿大家都有无病无灾的好运气!
第158章 他得替他活着
“这件事该有个了结。”
廖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惯常的低沉中,又嵌入和枪口一样的冷硬,一字一字,听得分明:
“裴郁,希望我们可以达成一致。”
裴郁启唇,未及出声,却听见乔湘开口,急切而悲伤:
“廖铭!我说了让你放开他,我是凶手!杀了孟三儿的人是我……”
“你不能死!”廖铭发出一声低吼,音量不大,却依然震得裴郁耳膜如鼓点颤动:
“不管你杀了谁,你都不能死。”
后半句话咬牙切齿,语气几乎沦为电影里蛮横无理的反派,裴郁却从中听出一种剧烈的,遥远的哀伤,穿山过海,旧事重提。
仿佛站在那里听他说话的不是乔湘,而是他惨烈牺牲的好兄弟,祁山。
“廖铭,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乔湘崩溃的哭泣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语调中趋于平静的忧伤,“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具枷锁,你还要扛到什么时候?”
她颈前被沈行琛双指扼住,嗓音略显喑哑,她本人却毫不在意,目光直直盯住廖铭,如藤蔓枝杈纠缠。
裴郁感到,廖铭持枪的手又向前顶了顶,明白昭示心绪的躁扰不宁。
“事情永远不会过去。”廖铭咬着牙道,“就像阿山,永远不能活过来。”
乔湘闭一闭眼睛,极力压抑喉中的哽咽:
“他的死,我们所有人都很难过,没人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可是世事无常,他的职业本就有风险,该向他赎罪的是那些黑恶势力,不是你廖铭……”
“可是我还活着!”
被压制的低声怒吼打断她话音,裴郁听着廖铭逐渐紊乱的喘息,觉得那声音简直是从脏腑深处被挤出来,连带着整个灵魂都在地动山摇:
“阿山是我最好的兄弟,他死了,可我还活着……”
原本磁质的嗓音,渲染上无尽的悲哀,廖铭吐出的字词越发模糊不清,间或夹杂一两声鼻音浓重的吸气。
过了几秒裴郁才意识到,廖铭是在哭。
向来以冷峻寡言面目示人的,前程似锦的年轻刑警队长,如今拿手枪指着他,当众将眼泪落成断续的溪流。
这场景使裴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继续一动不动装雕像。
此外,他似乎还看到,沈行琛伸出去卡颈的双指,悄悄向外挪到了一个,可以让乔湘下颌自由活动的距离。
乔湘深深呼出一口气,眸光始终落在廖铭脸上:
“可你不能因此,就把他的死归咎于自己。他是为了崇高的事业而牺牲,那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光荣,而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廖铭,爱他的人不是只有你。”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廖铭仰起头,仿佛这样就能使眼泪倒流回心里,“阿山死在我手里,开枪打死他的人,是我……”
裴郁听到他讲,地下仓库里暴露身份的卧底祁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像只被活活剥去皮毛,垂死的兽。
他还讲,磕嗨的毒贩们猖獗狂妄,啸叫起哄声中塞来一把手枪,一条警察的命,当作称兄道弟的投名状。
他又讲,临死前一个眼神托妻献子,黄铜子弹直径七点六二,从指尖到眉心,终结祁山的生不如死。
他开枪,把兄弟的命,换到自己身上。
祁山死了,他得替他活着。
尘封多年的往事被血淋淋揭开,廖铭的声和手,都在不可自制地颤抖,为从未曾告知乔湘的实情,奏响迟来的丧钟。
“……最近是我对你和小念照顾不周,才导致这种意外发生。”廖铭重新握紧手枪,勉力将过分外溢的情绪收敛,“我的责任,我得承担。”
“放你远离,放你冷静的是我!要细算责任,我比你的大。”乔湘反驳道,语气里带上几分尖锐的自嘲,“廖铭,我为什么不去找你,你心知肚明。”
“是,我懂。”廖铭说,“可我不能对不起阿山!”
乔湘悲伤地望着他,咬紧下唇,发不出声音。
“我欠你一条命。”廖铭顿了顿,音量渐低,话里的哀恸却有增无减,“身无长物,只能拿我的命来还。”
说完,又抓紧裴郁手腕,用枪口提醒他注意:
“反正报告由你来写,指证我,也是一样。裴郁,你有这个能力,我相信。”
“不一样。”默然许久的裴郁轻轻叹口气,启唇道,“有必要再强调一次,法医的职责是替死者说话,不是为活人动容。尸体摆在那里,证据确凿,柳叶刀不会说谎。”
“裴郁!”廖铭握紧了手枪,字里行间的愤懑显而易见,“别忘了,你的身份在作为法医之前,首先是个人!”
裴郁简直要朝身后翻个白眼过去。
有话就说话,怎么动不动就开骂呢。
他无奈抿抿唇,视线扫过对面沈行琛似笑非笑的脸。
扼住乔湘脖颈的双指已经渐行渐远,基本不会造成伤害,只是为了不失去与廖铭僵持的资本,沈行琛才没有放开乔湘。
裴郁暗暗松了口气。
原本还担心,这孩子要是疯起来,他也拉不住,现在看来,问题不大,一切都处于可控范围内。
只要廖铭别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刺激对方就好。
被人重视的感觉也不是很差,他暗想,心底不由得冒出一点不分场合,不合时宜的愉悦。
廖铭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些微的松弛,依旧握着枪,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升温:
“是人就要讲良心。她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是烈士的遗腹子,不能没有母亲,更不能有一个杀人犯母亲。”
“良心也要建立在底线之上,我要对得起我的职业使命。”裴郁微微叹一声,“我告诉过你,我对真相上瘾,一时半会儿戒不了。”
廖铭轻轻冷笑一下:
“这么说,我们达不成一致了?”
语气中的温度渐渐冷下来,裴郁从中嗅出一丝危险味道,后腰上的枪口愈发前倾。乔湘颈侧沈行琛的手,也重新悄悄出现,在咫尺之遥待命。
“你要干什么,廖铭!”乔湘蹙起犹带泪痕的眉眼,低声叫道,“你放开他!”
廖铭的微喘声徐徐升温,如丛林中已经瞄准猎物,蓄势待发的猎豹。
第159章 让我来吧
“廖队。”
裴郁轻叹一声,平和口气里,蕴含着无尽的悲悯:
“如果你真想帮她,就应该想办法减轻她的罪责,而不是替她顶包。死者孟临溪生前恶贯累累,绝不是良善之徒,与乔湘发生矛盾,死者一定有重大过错,这可以成为乔湘从轻处罚的依据。”
他稍稍侧头,让廖铭瞥见自己诚恳神色:
“搜集死者的罪证比你想象中容易,我,何年,豆花儿,都会帮你。”
短暂的沉默过后,廖铭倔强又绝望的深沉嗓音再度传来:
“从轻处罚,也是要处罚的。”
“自首总好过被逮捕。”裴郁缓缓说道,“如果你就此停手,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会向局里报告你私自动用枪支。被局里发现的后果,廖队,你比我更清楚。”
话音落下,廖铭默然半晌,咬着牙再次开口,字句中寒意森然,如来自数九隆冬的冰窖深处: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考虑……”
“不用再考虑了!”
说话的却是乔湘,她眼眶泛红,鬓发散乱,被沈行琛挟持住动弹不得,英气而秀丽的眉眼中,却蕴藏无限坚毅:
“杀死孟临溪的是我,我认罪,我的错误,我自己担。”
“你他妈担得了吗!”廖铭再也忍不住,失去往日耐性,悲怒交加地吼道,枪口也跟着他动作危险地摇晃,“我已经害小念没了爸爸,现在还要亲手把他妈妈送进监狱,让他恨我一辈子,是吗!”
“他不会恨你!”乔湘音量压过他,眼中落下泪来,空气里苦涩的哀伤浓得化不开,“从来没有人怨过你,廖铭。”她说,“我们都很爱你,你是我们的家人。”
“你别管!”廖铭的吼声里,掺上一抹走投无路的凄惶,“我答应了阿山照顾你们,就要照顾到底!”
后腰上冷而硬的触感忽然消失,裴郁不及反应,便听见咔哒一声,子弹上膛,黑洞洞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
“裴郁,如果你不答应,就别怪我做个真正的凶手。”
裴郁还没说话,又看到对面的沈行琛一霎时更挟紧了乔湘,勒得她惊呼一声,双指如刀尖,飞闪两道寒芒。
“廖队长!”沈行琛轻叫道,唇角上扬,字里行间,有浅浅笑意深藏,“如果裴法医出事,相信我,我会让她陪葬。”
说着,他还眨了下眼睛,十分俏皮似地强调一句,“说到做到。”
说这话时,那张好看的少年脸庞上,勾勒缱绻微笑,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曜石,却荡漾着一种决绝的,冰封的寒光。
这让他看起来,有种温柔又狠戾的疯狂,多少带上点儿平时和裴郁单独相处时,那种红玫瑰被蛀空花蕊后,幽深莫测的意味,令裴郁感到隐隐心惊。
一阵凛然凉意,从地底直升而起,钻入每一根神经末梢。裴郁暗暗祈祷廖铭浪子回头,到此为止,不要让局面再失控下去。
“廖……铭!”乔湘颈部被制住,勉力挤出喑哑嗓音,却并不推开劫匪的双指,反而微微蹙眉,向下探得更深,“你要是动手,我保证,我会死得比他快!”
“你……”廖铭咬牙切齿,眉宇间锋芒毕现,一时间却又无计可施。
正当裴郁打算适时添砖加瓦,说服廖铭接受事实时,对方却忽然泄了气一般,认命似地移开了枪。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他就听见廖铭凄然轻笑一声,与此同时,束缚自己双手的力量也突兀地消失。
“好,好。”廖铭呼出的气息,缓缓从他耳畔远离,话语中渐渐弥漫上飘忽的,浩渺的妥协,似来自亿万光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