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昭停下捻珠子的手,盖到阗悯手上,“这世上我信任的人不多,现在多了一个你。”
阗悯心头一热:“你不该怀疑自己的人。”
岫昭肩膀与阗悯并在一起,比少年人的肩略高些:“怎么觉得我在怀疑他?”
“我只知疑人不用,这样会失去部下对你的信任。”阗悯手背暖暖的,带着岫昭的体温,说话的语气也相当温和。
“曾经我最相信的人背叛了我。”岫昭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跟我信不信任他没有关系。”
“…………”阗悯忽然觉得正经起来的岫昭有些让人心疼,他越是说得不痛不痒,越是叫人在意。“那又为什么信我?”
岫昭笑了道:“你救我差些没命,如果这还不能让我信你,那我岂不是个混账。”
“龚掌柜也会为你死。”阗悯道。舒桐与他说过龚昶阻止他拉弓的事,岫昭的话她会不问缘由地完全执行,就像是他养的死士。他其实打从心里羡慕岫昭有这样的部下,那是一种完完全全的信任,是许多人做不到的。
“丫头啊,让她死我还舍不得呢。”岫昭转头看着阗悯,“我想她以后过得快快乐乐的。”
这怕是难,阗悯心道。岫昭这个身份,本应当过得舒服,可为何会遭遇那么多危险,又因何养那么多能人,做那么多布局?阗悯此时敏锐地觉察到,岫昭活得可能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惬意。或许他是被人逼成了现在的模样,又或许他原本就是个有着野心的谋权者。可不管他是哪种人,阗悯此时都想留在他身边,只因为他失血的指尖正被他暖着。
“曦琰。”阗悯轻声唤道:“谁想要你的命?”
岫昭沉默着没回答。
“曦琰?”
“知道得多了反而危险。”岫昭道:“等你腿好了,要是还想知道,我再告诉你。”
阗悯皱了皱眉:“若我现在就要知道呢?”
“叫你亲我一口都不愿意,要求我的时候倒是蛮不讲理。”岫昭笑道:“要不先考虑考虑我的要求?”
“我…………”阗悯面上窘迫,不知怎么解释。
岫昭达到目的不再逗他,脑袋一偏往阗悯肩上靠。阗悯的肩较他矮些,这姿势难受得又让岫昭撑起身:“再长高一些,也好让我靠靠。”
阗悯咬牙看着他,暗道他爹高出岫昭半个头,自己今后能差到哪儿去?大不了今后吃饭的时候再多吃两口。
岫昭泰然接着少年恨恨的目光,心道这激将法好像有那么点儿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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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两日岫昭也安生,在芸生堂没出去过。除了叮嘱阗悯治伤,大多数时候也跟众人一起待着。岳冰自打住了进来,搬到了叶凌的隔壁,在众人面前不时活跃气氛,可惜叶凌跟个木头人一样,少有理她。林宣瞧着暗自发笑,时常拉着舒桐说些悄悄话。他二人经过穆言调理,伤口长得七七八八,恢复了往常一半体力。
原本说好的第三日便要启程,这天一大早阗悯就盼着穆言发一句话,硬是在去芸生堂药铺的路上等着。岫昭哪儿会不知道他心思,左右没事,也陪他一起等穆言。
穆言一大早就不见人影,连龚昶也寻不着,问了药童添福,才知穆言是去后山的药室做药去了。阗悯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闷着一张脸,看岫昭哪儿都不对。
岫昭平日里总是时不时逗他一下,惹上两惹,今儿难得的唉声叹气。阗悯不觉心思被他吸引了去,问道:“曦琰在想什么事?”
“我在想穆言。”
原本这话谁说都不会有毛病,偏偏从岫昭口中说出来怪的很。穆言相貌清俊,气质上也有几分像岫昭,脱去了那份超然,可不就是岫昭这般的模样。岫昭平时嘴上没个正经,举手投足自带了几分风流纨绔的气性,对方只要是人上姿色,那话就容易引人乱想。阗悯虽说对他习以为常,也皱起眉走神想了片刻,穆言和岫昭,站一起的确很不错。
岫昭见阗悯没说话,歪着脑袋凑到他眼前。
“穆掌柜怎么了?”阗悯自是八风不动,脸上无甚表情。
“唉,他不跟我走。这一别,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了。”岫昭叹气的理由也出奇简单,只是单纯地伤感与人离别。
“曦琰是王爷,连个人都叫不动么?”
“可不是么,我想他搬去王府,他拒绝我好多回了。你说他就守着后山那一堆花草做什么,本王的王府由他种去。”岫昭越说越离谱,听得阗悯频频皱眉。
“活该。”
“你说什么?”岫昭怀疑听错了话,双手撑在阗悯的轮椅扶手上。
“强人所难,天下的人还都得听你的不成?”阗悯别过头,极其不屑地轻哼一声。
岫昭琢磨了会儿突然想明白了,凑在阗悯跟前笑道:“你今儿怎么心情不好?我就勉为其难,让你碰上一碰?”
“谁要碰……”阗悯话还没说完,岫昭一张脸近的不能再近,就要强迫上。
阗悯拨动轮椅一退,岫昭没站稳,栽在了阗悯腿上。阗悯尴尬得脖子都红了,岫昭姿态不雅地压着他大腿,看样子是不想起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王府里谁不是见我就扑,巴望着和我亲近亲近,你倒是见我就躲。”
第90章
阗悯面上一热,只得定定看着腿上这个无赖。
岫昭不经心的抬眼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你到底是不满意我哪里?”
“…………”
“哪里?今儿非得让你说了,找着缘由才好相处,省的一路跟我别扭。”岫昭面上似笑非笑,眼眸一转,瞅着阗悯的手,又去捻沉香串儿。
阗悯抬手躲开,越近处看越觉得岫昭一张素颜完美无暇,哪里能挑出不好来?他一时间“恶”向胆边生,准确无误地捉住了岫昭下巴,目光直往他脸上瞧。岫昭虽说在外拈花惹草,可从未被人这般抬起下巴看过,一时傻了眼,竟也没推开,半晌才道:“你做什么?”
阗悯只觉得指尖触感温温热热,平滑细致,愣道:“没做什么。”
岫昭此刻想笑又笑不出,心里觉得怪的很,还维持着风度:“平日里我做这动作只有一个意思。”
阗悯抿着唇不发一言。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阗悯非但没有撤开手,反而沿着岫昭的颌骨摸到耳后,又再移回岫昭的下巴上。这一回摸得更仔细些,指尖的感觉更明显。
岫昭皮肤被阗悯裹着纱布的手擦过,谈不上舒服,只觉得糙极了。他一门心思想让阗悯成自己的人,也顾不上理会这点儿不对的苗头,顺从地配合了阗悯:“怎样,满意了?”
阗悯摸上他修长脖颈上鼓起的喉结,开口道:“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不如跟我去房里做这些事。”岫昭将将说完,还未等到阗悯回答,便出了个更尴尬的事儿——他瞧见龚昶来了。
龚昶原本没有打算回,可穆言说药没做完,要多耽搁一个时辰,怕岫昭久等,叫她先回来知会一声。她才踏进后院没走多远,便撞见这么一幕:主子半倚在小主子的腿上,下巴上还搁着一只手。
岫昭这会儿要起来也来不及了,直到龚昶走到面前还不动声色。反观阗悯脸上有些不自在,手也收了回去。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龚昶不想问,却又得硬着头皮找些话。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只是岫昭这姿势委实有些自毁名声。非但自降身份,还让一个半大少年……龚昶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不想,一门心思地装作关心主子就好。
“方才走路不小心,摔了。”岫昭也不知哪里练就的脸皮,开口全不考虑像不像那么回事。
龚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王爷有没有伤着?”
“闪着腰了,要不怎么起不来呢。”
阗悯看着他这般,嘴唇一弯笑了起来。
龚昶绷着脸认真道:“我扶王爷回房吧。”
岫昭伸出手,龚昶忙将人扶好,还未用上力,岫昭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吧。”
龚昶此时还不忘了阗悯:“小王爷……”
“我自己走……你……扶着他吧……”阗悯兀自好笑,这两人明明心知肚明,还偏要配合着演戏,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属。
两人在前面慢走,显然是顾及了阗悯的不便,几乎是同时到了房前。岫昭推开门道:“不怎么疼了,丫头你自去吧。等等,你刚回来做什么的?”
龚昶头一低,正经道:“言哥哥说还有一个时辰便可把药做好,回头都给小王爷稍带上。这几日他都亲力亲为,很是没休息好。”
岫昭默然片刻道:“知道了,你去吧。他要是回来了,再过来叫我。”
阗悯心中感叹,穆言为人做事,真真教人无话可说,难怪岫昭喜欢。要不是他心头早有故人,岫昭这般的清绝人儿,不知看得上看不上?
等得龚昶走了,岫昭才向阗悯道:“你累得我无端装病,总得给个说法。”他话里带着几分戏谑,一心要逼得阗悯张口说真话。
“是你自己要装,怎么能赖我?”阗悯这会儿只跟他乱扯,很有些岫昭的风格。
“我一心讨你欢喜,你就这么对我?连句好话都不说?”岫昭把阗悯连人带椅子抬进屋,双手又似刚才一般,撑在了他扶手上。
阗悯只是笑,拉他手道:“曦琰想再扑一次?”
“不想。这次应当换你了。”
“怎么换我?我可不像某人,能装一装,我是真不能走。”阗悯也不怕他做什么,毕竟大白天的,门还大开着。
岫昭仿佛看透了他心里想什么,回头瞄了一眼大门,嬉笑道:“你方才摸够了,还没说怎样呢?”
“…………”阗悯闭上嘴,只快速地眨了眨眼。
“腿不好倒被你做了理由,我这会儿也不要你用腿。”
阗悯越听越觉得不妙,不由得又看了看门。他想着既不能跑,或许大叫一声能引得其他人来。
岫昭原本只是想逗他,不想阗悯的警惕性太高,看向阗悯的桃花眼里又多了些趣味。“你看门做什么?是想我关门说话么?”
“不……”阗悯心道自己怎能如此怂包,岫昭即便对他做了什么,也没什么打紧,毕竟他又不是个黄花大闺女。他一时又觉得岫昭是故意戏耍他,心一横道:“换我又当如何了?”
“哈哈哈哈。”岫昭终忍不住笑,爆发了出来。
阗悯恨他一眼道:“别岔了气。”
岫昭摸到人身边,手指一托把阗悯下巴抬起道:“你要不说满不满意,可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阗悯胸腔里的那颗心几乎要跳出去,咬了牙道:“说什么满意?”
岫昭低下头,把脖颈凑在阗悯口边,咬着人耳朵:“刚摸了那么久,就不想试试是什么滋味?”
他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就不信阗悯听不明白。果真阗悯的耳朵迅速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低声说了一句“谁想你。”
“哦……我可没说啊。”岫昭手底有一搭没一搭的摸阗悯的脸,动作就跟刚才阗悯做过的一样。
阗悯意识到被诈,手一握攥紧了岫昭前襟,把人扯了下去。岫昭嘴唇碰到阗悯额头,高兴得在他鬓角轻轻亲了好几下,“我的小将军,你带兵打仗也这么害羞么?”
第91章
阗悯在阗风的教导下,自小便对战争怀有敬畏之心,行事作风胆大心细,多年来不敢有丝毫懈怠。听得岫昭拿带兵来玩笑,竟觉得他幼稚,有些瞧不起。可额角被他温温热热的嘴唇一碰,又觉得满心愉悦舒适,闭着眼想原谅他这一回的无礼。
“曦琰觉得,带兵打仗能与这个比?”
岫昭本意不在此,没想阗悯忽然认真了起来,向下瞧了他俊目一眼,认真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你是要说给我听一听?”
阗悯道:“战场上千千万条人命,我若是有些许任性,毁的是那千千万的家庭。他们把性命交付于我,我又怎能负了他们,毁了他们和家人的一生。纵然我再苦累,也得量力而行揆理度势,寻得最优的获胜之道,将他们完好地带回来。这些与我个性本没什么关联,曦琰也莫要拿来比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