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悯回过神道:“公公所指何事?”
小太监笑道:“原来阗将军不知道啊,皇上要让将军带兵了。”
阗悯心中一凛,忙道:“公公如何知道的?”
“奴家也是听黄总管说的。奴家出来前,皇上让总管去取金虎了。”小太监消息灵通,竟也开始拍阗悯的马屁:“将军回来就如此受重用,想来皇上那里,是早为将军打算好的。”
阗悯面上不动声色,又问:“据我所知,最近并无何处有战事,皇上这是想让我去哪儿?”
小太监想了想道:“这个奴家就不清楚了,皇上的想法,哪儿能让我们这些下人知道呢?”
阗悯也问不出别的,闭了口随他去谦徵阁。
正泫此时坐在御案后,玩着一枚纯金卧虎,等到外头报阗悯到了,这才负起双手站了起来。
“皇上万岁。”阗悯单膝落地, 还没跪实,就被正泫抬了起来。
“不必多礼了,朕正有事找你。”
阗悯垂首,恭敬立在一侧。
“朕听说你在云滇的时候收了个徒弟。”正泫掌了阗悯手臂,把人带到椅上坐了,自己也同坐在一旁,“这徒弟还学了你的兵法谋略去。”
阗悯心中警觉起来,这四年的经历他并未对其他人说过,也只有岫昭龚昶知道,正泫是如何得知的?他不敢隐瞒,应道:“皇上所言不错,臣治伤之时有一幼女对臣颇为照顾,又喜舞刀弄枪,所以臣教了她一点皮毛。”
“皮毛?”正泫笑了起来,“爱卿这点皮毛可不得了,朕听说她做了将军,是不是?”
阗悯低头道:“是。似乎安凉对她颇为看好。”
正泫面上依旧可亲:“朕可不想这么一只幼虎趴在朕旁边,让朕睡不安宁。”
“皇上的意思………?”
正泫从袖中伸出手来,掌心正托着半片小小的卧虎:“朕要你除了她,把安凉给朕带回来。”
阗悯忽又起身跪了下去:“月挽柔这些年对臣照料有加,臣请皇上留她一命。”
正泫皱了皱眉:“如此,你是不愿意去了?”
“臣不敢。”阗悯额上有些冷汗,正泫忽然要出兵只是因为他收了她做徒弟?
“不敢就接着,你还要朕再说一遍?”正泫面上已有些不悦,掌中的印信似要滑落。
阗悯伸出双手,将那枚金符接了过来。
“这才对了,朕还以为,你不要这个将军了。”
阗悯看着手中的半片金虎:这左半的卧虎他小时候曾偷着玩过,还被阗风打了军棍。如今这成了他的,也再没人能打他。
“先让军营里的人准备着,等许妄王宇到了,择日出发。”
“臣领旨。”阗悯有些失神地从厅里退了出来,手中用力攥着那枚金虎,头一次对领兵一事这般怀疑。
门口的小太监还是刚才那个,见着阗悯出来了,哈腰道:“您怎么还不高兴呢?皇上这是让您建功立业呐。”
阗悯看了他一眼,问道:“王爷来过吗?”
“王爷?您说的是七王爷?来过,喝多了,现在偏厅躺着呢。”
阗悯烦恼这时身边没个能说话的。岫昭说来办事,也不知事办得怎样,就这样喝上头。他若是领命出征,两人又不知几时才能见着了。
他兀自叹气离开,也没见着兰璟亭扶着岫昭从侧面出来,兰璟亭见着他背影并未来得及喊,架着歪歪倒倒的岫昭往正泫那儿去了。
正泫再见到岫昭也不惊讶,挥手让兰璟亭去了,亲手把岫昭架到了御案后的龙椅上。岫昭拉着他手道:“皇兄做什么?”
“下边椅子不结实,又小又窄,怕你摔了。”正泫道:“小时候敢和朕偷偷溜进来坐,现在反而不敢?”
岫昭听兰璟亭说了半天话,腿脚虽不利索,脑子却早清醒了,言道:“自然不敢。”
正泫听得发笑:“行吧,那朕一起坐。”他说着当真也坐了下来,与岫昭胳膊挨着胳膊。
岫昭觉着距离太近,全身都绷紧了,不止一次想要起身。正泫忽道:“朕以为你想同朕说说话,你就这么想回去?”
“没有,只是这椅子坐着不习惯。”岫昭转过脸,发现正泫正盯着他,心里不自觉打了个突。
“你与朕是亲兄弟,要是在乎这个,朕便不会让你坐了。”
岫昭心道:九年前你可不这么想。他想归想,半眯了眼,作出一幅玩世不恭的神色来:“兰璟亭是不是坐也上来过?”
正泫一愣,忽伸手捏了一把岫昭下巴:“这模样别再做了,好歹是个王爷。”
“王爷怎么了?我又不像皇兄,需要处处注意仪态。”岫昭越发觉得,对付正泫要用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和神情。他却不知他星眸半闭,半醉半醒,在正泫眼里是另外一个效果。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街边无赖似的。”正泫话音刚落,外头太监大声道:“皇上,童侍卫带人回来了。”
正泫起身笑道:“正好了,人都到齐了。”
岫昭道:“皇兄叫了谁过来?”
“你猜猜?”
“不猜,猜也猜不着。”
正泫吩咐了一声放人进,门口出现了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安心宜双手被缚,额发凌乱,双目肿得好似才哭过。侍卫并没有以寻常礼仪待她,想是押来的过程十分粗暴。
安心宜见了正泫先是一愣,继而见着坐在上位的岫昭,忽的痛哭了出来:“王爷救我——”
第151章
岫昭站起身道:“皇兄把她押来做什么?”他一时猜不透正泫所想,他虽不想与安心宜成婚,可要是把人弄死了,他的毒该怎么解?
正泫瞧着安心宜,好似在看一出戏:“你叫他救你?知不知道是他求的朕,让朕撤婚?”
不止是安心宜,这话气得岫昭头疼,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泫显然是故意的。
安心宜看着岫昭的脸上渐渐由期待变成了怀疑,在没听到岫昭否认的静默中,更多出了几分绝望。
“他跟朕说看你看腻了,你知道吗?”正泫好似拎着一盆油,哪儿起火往哪儿浇。
“皇兄…………”
“你过来,来。”正泫向岫昭招招手,岫昭不愿动,他便上前拉了人手,拖到了安心宜面前。“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说过这话?”
安心宜盯着岫昭,感觉自己的指甲抠进了肉里。“王爷…………”
正泫仿佛还觉得不够,握住岫昭的手晃了晃,“你不与她说清楚,那朕就收回成命了?”
岫昭皱起眉,一字一句道:“是我说的,不想娶你,也不想再见到你。”岫昭并不想去看安心宜的脸,只觉着这事之后,安心宜绝不会再给他解毒了。
安心宜恨声道:“我真心待王爷四年,王爷竟如此绝情?罢了,我只恨跟错了人——”她话音未落,忽听一声脆响,正泫一巴掌将人抽翻在了地上。安心宜脸上一道红痕赫然,耳下的半张脸登时肿了。
“哪儿来的刁妇,果真蛮夷之地生不出什么好货色来?”正泫瞧了她一眼,转而对岫昭道:“怕你舍不得,朕便替你教训了。”
岫昭道:“皇兄教训得是。”
“嗯。”正泫听得满意,话锋一转:“她说她真心待你。朕只知道你从云滇回来就越发瘦了,原本早间一日一练,到现在连剑也不拿了。可不是这妖妇捣鬼,让你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岫昭的心沉了下去,他每日做什么正泫知道?
“你甘愿受她折磨,朕就在想,是为什么?”正泫嘴角挂着笑,却让人愈发紧张。“朕的将军在云滇,她在大祁,可不就是两个人质?阗悯才回来,你便不要她,你觉着朕会怎么想?”
岫昭从未低估过正泫,可这次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行事。
“即便她喂你吃了什么,朕也不怕。等踏平了云滇,活捉安氏,要什么没有?你说对不对。”正泫握起岫昭的手:“朕才不管你与那安氏有什么承诺,换做朕,会用更有效的法子。”
“…………”岫昭总算明白了他让阗悯进宫是为了什么。只是安凉个性冷酷刚烈,恐是难如正泫所愿。到那时,他还能活不能活?
正泫见岫昭眉间藏忧,问道:“朕忽略了什么,你同朕说一说?”
“没有什么……祝皇兄早日拿下云滇,一统宇内。”
“安心宜,你现在说还来得及,朕的弟弟是怎么了?”正泫换了个思路,转而向地上的安心宜发问。
安心宜冷笑一声,“拿我去威胁我那个冷血的母亲,你打错了算盘。她要是在乎我,还会让我来这儿?”她此刻恨的是自己当年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怎么会觉得岫昭是个可靠的人,自己可以改变他?
“威胁?你应该感谢你这个身份。阗悯要是觉得你无用,在前线处置了你,朕也随他。”正泫忽然叹了口气:“你要是老实说了,朕会看在你这几年孝敬母后的份上,放了你。”
“你以为我会信你?”安心宜在正泫身上看到了和安凉一样的东西,这种冷漠是刻在骨子里的。“我死了,你以为他会好过?不过你这种人,又怎么会在乎他好不好,还不如让他陪我一道死。”
岫昭听着烦躁了起来,他才与阗悯相聚,现在只想着和人腻在一起,根本就不想死。安心宜要活要死是她的事,从一开始两人就只有利益关系,为什么要扯上他?
“皇兄可以让我一起去云滇吗?”岫昭开口道:“既然皇兄要出兵,能不能让我一同去。”岫昭只想着与阗悯一起过去或许还有法子,用安心宜换得一些解药。
正泫关切道:“你不许去,这一路跋山涉水,万一路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没个人照料怎么行?”
“…………”岫昭只得把苦往肚子里咽。阗悯这一走,几时才能回,自己还能不能再见他?正泫看似关怀他,却处处置他于死地,他愈发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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阗悯自打皇宫回府,一路郁郁寡欢,在门口碰上了外出而归的舒桐。舒桐拎着几个酒坛子,红光满面,很是喜气。
“做什么去了,穿成这样?”舒桐看了看阗悯一身,把右手提着的两只坛子递给他。阗悯接过同他一起进去,应道:“皇上忽然召见,去了趟宫里。”
舒桐听了笑道:“莫不是两位将军回来的消息传到皇宫去了?”
阗悯有几分讶然:“他们到了?”
“许将军已到府里了,王将军让人带了消息来,这两日便会到了。”舒桐拍了拍酒坛子:“要不我这忙呢,还好府里有个许达,听得是同姓将军,缠着人问这问那,亲得不得了。”
阗悯长叹了口气:“皇上叫我带兵去云滇,想来过两日就会点兵了。”
舒桐差些没稳住手里的酒坛子:“我说怎么会调两位将军回来,皇上这是早有打算?”
“嗯,看来是如此。……可我不想去。”阗悯没往正厅去,把舒桐拉到了后花园说话。两人搁下手里的酒,阗悯就想拆一坛的封泥,被舒桐按住了:“怎么又不想去呢?你是觉得当初不辞而别,对不起谁了?”
“难道不是。受人之恩,非但无以回报,反而要举兵进犯。纵然我是个军人,此番也想不通了。”阗悯扣着酒坛子,硬是不能从他手里抢夺过来,很有些伤自尊。
“你喜欢小月儿么?难不成为了她违抗皇命?”
阗悯抬起眼瞪了舒桐一眼。“你明知道我喜欢谁。”
“等等,你不是真想抗命吧?这可是建功的好机会。”舒桐一时没明白他怎么想,“你要是不愿小月儿有危险,我写封信给她,让她早些远走高飞,不跟你打。”
“不能写。”阗悯道:“皇上不光是要我打云滇,还要我杀了她。”
“…………”舒桐脸上这次也不自在了,把酒坛子递给阗悯,杵在一旁不说话。
阗悯拍开封泥,抱起坛子灌了一大口。他抬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递给舒桐:“要么?”舒桐不由分说,接过来也闷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