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锁确实小得可怜,且不是寻常的铜制。阗悯见着奇怪,心道难道这是他爹去找了谁定做的?他指尖捏着那枚小锁,头一遭觉着毫无头绪。
舒桐皱眉道:“这么小的锁,钥匙难不成是根绣花针?”
阗悯正在苦思,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复问舒桐道:“你刚才说什么?”
“…………”舒桐见他有反应,茫然重复道:“这钥匙难道是根绣花针?”
阗悯伸手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银箭,自言自语道:“不如用这个试试……?”
舒桐眼里一亮,阗悯这银箭端上带钩,刚好与那银锁的大小相匹配。片刻间阗悯便从颈上取下银箭,尖端对准锁孔,把银箭连杆一齐送了进去。只听得“咔”地一声,银锁一头锁芯弹出,这锁竟打开了。
舒桐道:“这钥匙……你一直都有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身上有这么个东西?”
阗悯不想和他解释小时候的事,想着他爹如此儿戏把这个当钥匙,或许没想过他走的时候把它埋了。他当年想必是很喜欢这对小箭的,喜欢到连他爹都知道。他想着想着又笑起来,看得舒桐一脸懵。
“兄弟,你倒是开啊?”
阗悯回过神,拇指一拨开了锁扣。盒子里躺着一只玄色口袋,里面柱形物若隐若现。阗悯解开布袋口,将里头物事抽了出来。果如二人所想,淡黄色纸卷展开,朱砂、石青、墨色绘制的全境驻军图呈现在眼前。舒桐手里握着纸卷一头,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细致的布防图,这辈子值了!”
阗悯目光落在纸卷上:山川河流绘得工整仔细,各个城口关隘的地形及驻军数量都标记得清清楚楚。这份地图比想象的长,除了重要的城池,粮仓水道也细细标注在了后边。两人看得仔细,不觉时间飞快,一看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阗悯忽将纸卷收了道:“别看了,现在不是时候,以后再看。”
舒桐记了个大概,点头道:“这图你要是能记了,怕是能……”
“能什么,别胡说。”阗悯将纸卷塞回布袋,却发现里边有一物抵着。适才他抽出的时候并未发现,想来是裹夹在了驻军图里边。这卷纸比驻军图卷得更细致,用空纸在外裹了好几层,封口处用狂草写了三字:悯亲启。
阗悯认得阗风的手迹,心道难道这卷是阗风写的。舒桐注意力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来:“这是什么?”
阗悯拆开封口,将这卷一尺来长的小卷打开,发现并不是图画,只是一卷手书。这纸是他年幼时在书房常见的纸,确是出自阗家。手卷上规整写着的,竟是在朝武将的性格和行军风格。阗悯读着心脏狂跳,发现这卷纸是按年龄排序,到后头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的性格阗风并未写在上头,只留一行字:“戒骄戒躁,平心静气”。
“我爹是在想什么……”阗悯手心有些微汗,又往后看,果不其然看到了舒桐。舒桐的名字在他旁边,标注有“心细如发,谨慎持重”几个细末小字。阗悯笑道:“你看,爹对你评价蛮好。”
舒桐歪过头看,末了道:“老将军是怕你有朝一日与他们对上?”
阗悯自是觉得阗风不会有先知之能知道他喜欢岫昭,这份东西应该是留给他用于自保的。
“应当是吧。”阗悯将纸卷回原样,与驻军图一并放回袋中,再锁进木盒里。这盒子忽然到他手里,他也不知该藏在哪里好,左右看了都觉着不安全。
舒桐道:“你把它原样放回去,若不然,还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哪里?”
“琰王府。”
岫昭的秘密多,王府里自然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阗悯听过却道:“你要我把这个交给他?”
“你不愿意?”
阗悯自然是不愿意的,不然也不会问。舒桐见他面有犹疑,等着听他的打算。
阗悯道:“我爹没有反叛的心思,可这东西若是被别人见了,难免会那么想。”
“你说的别人是指王爷?”
“王府人多,难免会有其他人知道。”
舒桐琢磨着他难道是指龚昶林宣?可他二人既能得岫昭重用,想来也是能信任的。只是这人与人之间没有羁绊,自然也没那么容易产生信任。
“我还怕…………他忽然得了这个,有些事就会不管不顾。”
——是怕失了王爷对他的器重?舒桐脑中闪过这想法,不过并没当回事。阗悯除了偶尔犯些小毛病,个人能力堪称罕有,并不是寻常人可以替代的。除了生来这副傲人骨架,还有阗风倾囊相授。能在十五岁领军独当一面,与阗风从小的悉心教导分不开。——可惜被王爷糟蹋了,舒桐叹道:“你就不能快些把他办了,让他听你的?”
阗悯把盒子放回原处,吸了一大口灰咳嗽起来。
第156章
“别顾着说我,这话我原样还给你。”阗悯下得床来,想了会认真道:“我……那事会不会伤着他?”
舒桐没忍住笑,稀奇道:“你这应该去问王爷啊?”
阗悯心道问错了人,面上微恼:“问你白问。”
舒桐自己连男女之事也未有经历,哪里能回答阗悯的这些问题,出馊主意道:“王府的藏书里想来不缺这些,你何不抽空去看看呢。”
阗悯心里想着这倒可行,去问别人倒也不如自己先看,暂且把这事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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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日午时,王宇将军到将军府,与阗悯都有些闻名不如见面之感。用舒桐的话说,王宇的意气风发犹在阗悯之上,阗悯反倒看着老成了。
王宇与阗悯照面便相互打量了许久,久到连岫昭都会吃醋的时间,还是舒桐在一边儿咳嗽提醒,许妄在一头打圆场才过去了。王宇今年也刚二十,比阗悯大上几个月,身高体态原也算是人中的佼佼者,却比阗悯差了半个巴掌。两人间倒没有像小说话本里出现的见面便惺惺相惜,反而生出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好像随时要打架似的。
这种情况在武将中也不常见。大抵上只有对方同自己特别接近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想一较高下的想法。王宇与许妄不同,他并没有在阗风手下待过,是正泫一手选拔的将军。
阗悯作为这次出征的主将,自然也拿出了主将的风度,手一请道:“王将军奔波劳苦,后边已备好了热水洗浴。等将军出来,再一同用膳。”
王宇面如刀削,鼻梁挺拔,一双眼细长而凌厉,笑起来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他一拱手道:“既是如此,我就不推辞了。三位将军稍待,我去去就来。”
待王宇随许达去了后边儿,许妄才道:“王将军这脾气,少将军可还受得了?”
阗悯一笑道:“有什么受不了,当初我在军营,可比他野得多。”
舒桐许妄听过似是勾起回忆,一同笑了起来。
“我爹怎么管我的,我就怎么管他。”阗悯道:“他是皇上的人,难道我不是?此次出去,都是一个目的,难不成还能打起来。”
“少将军果真是大了。”
阗悯伸手搭上许妄肩头:“许叔叔难道还以为我是军营里那个胡闹的小混球?还是叫我将军吧,我怕人听了生出多余的心思来。以后当着面,我也不叫许叔叔了,称呼您许将军。”
许妄对两人这混乱的叫法倒不以为意,觉着怎样都是亲的。不过阗悯的心思既细,也没有不遵的道理,点点头道:“遵命,阗将军。”
阗悯略略欠身道:“许将军。”
舒桐在一旁笑道:“我有些不习惯怎么办,还想叫你阗悯呢。”
阗悯白了他一眼:“随便你,那你也这么叫王宇。”
“哎哟,那我可不敢,他多想了怎么办?觉着我对他不敬。”舒桐眨眨眼:“哪儿像阗将军你呢,从小一起混大,身上有几只虱子都一清二楚。”
“小舒没礼貌。”许妄没管住嘴,护起阗悯来:“老将军收养你,长大了就这么对小悯。”
“哈哈哈。”舒桐大笑几声:“我不过说着玩,许将军都答应办到的事,我怎么能例外。我去瞅瞅厨房,叫人多弄几个好菜来。”
一个时辰后,几人酒足饭饱,都有些午后的困乏。许妄告辞小憩,舒桐也准备去见见龚昶。 他刚出了房间,又想着要与阗悯说一声,半只脚踏了回去。
那头阗悯还没下酒桌,王宇坐在对面,两人又王八对绿豆地看上了眼。舒桐尴尬得不想进去,心道阗悯这是发了什么疯,怎么跟皇帝的人较起劲了。
阗悯朝舒桐站的门口看了一眼,目无表情地又转回到王宇脸上。王宇盯着他看,他总不能不看回去。那头舒桐表情夸张得让他不得不信,他又想歪了。
许达在旁边等着收碗,又不知他二人几时下桌,同样的尴尬。不过阗悯和王宇跟他都是同龄人,自带了几分亲近,他也就变得特别的能等。
王宇看了许久总算开了金口:“可以跟我单独说会儿话么?”
阗悯道:“当然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离了席,舒桐想跟,又觉着有点不方便,只是目送着二人去了。
阗悯把人带到后院一处空地,却是府中的演武场。刀枪等一众兵器搁在一旁的武器架上,明晃晃的十分肃穆。王宇左右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来这儿干嘛?”
阗悯自然是以为他看他那么久是想打架的。不来这儿又去哪里?
“王将军不是这意思?”
“不是。”
王宇倒是真的惜字,阗悯与他说话觉着跟打哑谜一样。
“那王将军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王宇说着脚下一晃,险些栽倒。阗悯手快扶住他胳膊,心道他怎么就这点酒量,这是酒疯犯了?
“王将军不说什么事,我怎么明白?”
王宇打了个酒嗝,打开阗悯的手,指着人道:“我未婚妻…………”
阗悯半眯着眼看他发疯:“谁是你未婚妻?”
“她说她喜欢上了别人,要与我取消婚约,那个人是不是你?”
阗悯心道他未婚妻是谁自己都不知道,这帽子实在扣得莫名其妙。
“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在朝将军里头你既未成婚刚好又年龄合适,还能有谁?”王宇根本不想听阗悯解释,对方虽没有明着说是谁,不过他却从下人那打听过,说是一位将军。
“我说不是就不是。”阗悯不乐意了,把手一松,王宇没能站住,栽到了地上。
王宇这一摔酒醒了些,红着眼道:“我道你是个什么人物,能让她喜欢?没想你也不差……怎么就干出这等夺人妻的混账事来?”
阗悯本想着让他摔了有些过意不去,听到后头也不觉得他可怜了,只觉着活该。“王将军积点口德,本将不爱听这话。”
王宇从地上起来,狠道:“不要你爱听,你跟我去和她当面对质。”
“莫名其妙。”阗悯抬脚想走,王宇张臂一横挡着了他去路。阗悯心中窝火,转身抽了兵器架上的长枪。枪尖刮在地上,留了深深一道白痕:“让开!”
王宇嘲讽道:“不让。”
阗悯抡起枪就扫了过去。这枪虽不及他平日用的,可也重约二十来斤,一杆打实,恐是要打得王宇皮肉青肿,到时候就不是什么一两句话能化解的矛盾了。
第157章
王宇也不是吃素的,见着阗悯的枪扫来,抬脚往他枪杆上便是一蹬。他腿上受力太大,往后退了两步才立住。“阗悯!你夺人所爱,还能耍横?”他隔着靴踢这么一下,没伤到其他地方,足底却疼得透骨。
“谁夺你所爱?”阗悯怒极反笑:“我自有喜欢的人,他与我两情相悦是在多年之前,跟你有什么牵扯?”
“你说的是真?”王宇脸上红了又白,“她难道随意找的理由,叫她府里的人骗我?”
“我这四年都在云滇,才回京城不过半月,哪能与你的心上人怎样?我如何夺你所爱?”
这一问倒是把王宇问着了。
王宇眼眶一红坐在地上,闷着不吭声了。
阗悯见他似是不再发疯,将长枪放回武器架上,走近他问:“是哪家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