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声铿锵,“我要我配得上他。”
“——我们之间,不争朝夕,但求一世。”
薛成璧仿佛回到了上元节那一日,灯火阑珊,人影错落,而他们十指交扣。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周瑭的话声:“等你走完那条路以后,可以每年都和我一起看花灯吗?”
少年那么善解人意,不点破,不强求,只是用约定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理解,他支持。
他会一直等他回来,赴上元节的满城灯火之约。
第48章 晋.江.首.发.正.版
“——我们之间, 不争朝夕,但求一世。”
说这话的时候,薛成璧看似没什么表情, 其实整张面孔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棱角锋利的五官柔和下来, 就算是在狱中阴森冰冷的环境里,也能散发出一种让人心生温暖的力量。
想念着周瑭的薛成璧, 微笑起来很好看。
景旭扬愣了愣,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可怖的念头。
——以后他京畿第一美男子的名头,可能要旁落了。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 笑了几声又觉得嘴里泛酸,孤家寡人的那种酸。
“不过我得提醒你,”他带着一点醋味说,“周瑭适逢待嫁之龄,从前想拒婚有侯老夫人顶着, 现在无依无靠, 你不在, 她的处境会很难过——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 另嫁旁人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薛成璧并未表露出焦急或者不安等的负面情绪。
他只是淡淡地,提起了一个似乎与周瑭全然无关的消息。
“丛云将军, 今早就要进京面圣了。”
景旭扬困惑地皱了皱眉,忽然顿悟, 猛地瞪大了狐狸眼。
“——是她!”
*
京畿新雪初化,街衢两旁的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雪水。
周瑭坐在马车上,从竹帘的缝隙间看窗外的景致。
或许是战乱的原因, 这段时间的街坊比记忆中清冷了几分,来往路人行色匆匆, 满面沉肃,不见笑颜。
周瑭此行的目的地是禄亲王府。今日是长庆公主的诞辰,禄亲王的女儿平宁郡主为长庆公主在府里设了生辰宴。
“……表姐,表姐?”
耳边柔柔响了好几声,周瑭才反应起来那是在叫自己。
他很少和京中贵女往来,薛萌又是曲高和寡的性子,所以这次自告奋勇陪他来赴生辰宴的,是三房的四表妹薛蓉。
薛蓉比他小两岁,是姨娘所出,说话声音总是很小,性子有些自卑,就连笑起来也是怯生生的。
周瑭朝她友好地笑了笑:“我听着呢,你说吧。”
“其实我上车不单单是为了陪表姐,”薛蓉腼腆道,“我自己本来就很想参与长庆公主的生辰宴。毕竟这次来赴宴的都是往常见不到的人……”
“往常见不到的人?”周瑭问。
薛蓉点了点头:“往年长庆公主的诞辰都在福宁宫里过,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在宫外举过生辰,大家都很想一睹公主芳容。”
“……而且听说太子殿下也会出席。”她脸上泛起了些许微红,“上回春搜没鼓起勇气看一眼他长什么模样,我后悔了很久呢。”
周瑭稍微回忆了一下萧翎的相貌,点头:“应该还蛮俊的。”
毕竟萧翎和薛成璧是血脉至亲,任何人只要与薛成璧像了两分,便一定是俊的。
周瑭又回忆了一下萧翎将怀孕的母猞猁托付给他的情状,再次坚定了想法。
萧翎一定会帮助他们。
薛成璧曾经救过萧翎的性命,萧翎也答应了要给他重谢。这块免死金牌,周瑭一直都没忘。
他进不了京兆狱,所以他只能来见萧翎。
就算薛成璧已经安排了后手,周瑭也想亲自确认对方的安危,至少能让自己心安。
禄亲王府到了。
薛蓉展示了自己的请帖,周瑭低着头装作她的侍女,他们在侍卫狐疑的目光中进了王府。
这场生辰宴,平宁郡主给武安侯府的三名小娘子都发了请帖,唯独没有请周瑭。
……这也是京城贵女一贯的做派。
周瑭的父亲无官无爵,母亲虽是侯府独女,却名声极差。周瑭又无心钻营,自然而然就被她们故意忘在了脑后。
这些事他早就习惯了,并且乐得清闲。若是小娘子们每回聚会都要请他,他才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呢。
进了亲王府,周瑭举目四望,寻找萧翎的身影。
没寻到萧翎,倒是发现了一桩奇事。
长庆公主的诞辰宴,竟然没有任何一位男宾。甚至连府中的男性家仆、侍从、护院,乃至男主人,也一概不见。
不过长庆公主立誓终生不嫁,不请男宾倒也寻常。
周瑭勉强给出了答案。
“是长庆公主!”薛蓉小声轻呼,很快惊喜又落了下来,“……可是看不到公主殿下的脸。”
周瑭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名面戴白面纱的少女。
长庆公主萧含君安坐在湖畔小厅的白玉石圆凳上,姿态清湛,仪容矜贵。而她脸上的白纱,竟从额心一直垂到了前胸,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一群贵女如燕雀般围着她叽叽喳喳,她半句话都不搭,偶尔听到感兴趣的,也只是微微点一下头。
薛蓉有些疑惑,低声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可她怎么穿得……”
周瑭在脑海里自动补全了她没敢说下去的话。
萧含君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素净衣裙,仿佛今天不是她的生辰,而是忌日。
这位长庆公主真是个怪人。
周瑭不再注意萧含君,转而向其他没资格挤到长庆公主身边的小娘子们,打听萧翎的位置。
他看准一个似乎很好说话的少女,双手互握合于胸.前,行了一礼。
“请问……”
那少女惊了一下:“你嗓子怎么了?”
周瑭轻咳一声:“偶感风寒。请问小娘子,可有见过太子殿下?”
“殿下要等到下了早朝才会来。再等等,就快了。”
少女上下打量了他的装扮,见他虽穿着素色,衣料成色都是极好的,虽不佩钗环,腰间垂挂的白玉却绝非凡物,顿时态度亲热了好几分。
她笑着道:“妹妹也是来看太子殿下的?”
周瑭被她一句“妹妹”叫得肉麻,僵硬地点点头。
少女道:“妹妹瞧着真标志,恕我眼拙,妹妹是哪家的小娘子?”
京里都在传,武安侯爵之位马上就要落到薛二爷头上,册封之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周瑭不能再说自己是武安侯府的人,只好道:“家母薛沄。”
那少女一楞,脸色陡然绿了。
她一改方才“姐姐妹妹”的亲热劲儿,脸绿得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就你也敢肖想太子殿下?癞.□□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周瑭:“……”
说罢,那少女便一溜小跑回了人堆里,斜着眼睛,用手帕掩着嘴,向贵女们报告她刚发现的“奇葩”。
“周瑭?我听说过她。”一名少女道,“薛三娘薛蓁你们还记得吗?从前她和我提过,这表姑娘看起来闷声不吭,实则心思又深又毒,小小年纪害了她好几回。现在三娘被排挤回了老家,这表姑娘倒好,堂而皇之参加起公主的生辰宴来了。”
有一人替周瑭说话:“我家阿兄倒是说,周娘子又聪明又好学,深得方大儒的喜爱。”
“恐怕心思全用来讨好人了!”另一个反驳。
“一个没了娘的表姑娘,还日日赖在侯府攀关系、打秋风。脸皮真厚。”
“她不是来看太子殿下的吗?她不会以为,她能像她娘一样勾得太子陪她私奔吧?”
周瑭常年习武,耳力甚佳。听着这些话,他的心情从疑惑、惊讶、无奈,逐渐变得难受。
他敬重他武举夺冠的母亲,就算他们素未谋面,周瑭也不愿旁人诋毁她半分。
流言像长了翅膀,窸窸窣窣地从外围传到交际圈的中心,传到了长庆公主和平宁郡主耳中。
平宁郡主见那些身世显赫的贵女们面露嫌恶,又见萧含君对此不置一词,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怪了。”她讥笑一声,“我明明只请了武安侯府的三位娘子,这私奔来的野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朗声问:“是谁把她带进来的?”
身旁簇拥着的贵女们正掩着手帕低笑,忽然间,她们笑声齐齐一停,都站了起来,向平宁郡主身后的人福身。
“是吾。”
太子萧翎的声音传来。
“是吾许她进府的。”
“殿下!”“太子殿下……”
贵女们低头行礼,不管心中如何惊诧,脸上都是温柔娴淑的,好像刚才发笑的不是她们。
萧翎抬手示意她们安坐,垂眸对长庆公主道:“含君,我来迟了。愿你生辰吉乐安康。”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似是无情,然而又将自称从太子的“吾”改为寻常兄长的“我”,泄露出一丝他与长庆公主的亲近。
萧含君向他点头。
“周家娘子与我有事相商,我便传话让她来亲王府等我。”萧翎道,“没来得及知会你,望你见谅。”
此话一出,贵女们的惊诧连遮掩都掩不住了。
都说太子一心国事、不近女色,从来不与外女言谈,怎么听他的口吻,却对周瑭如此熟稔?
平宁郡主将裙摆攥出了褶皱,最初那个传小话的少女,难堪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萧翎之于周瑭,无异于一张救命符。
“殿下!”周瑭的眼睛猛然大亮。
他心系薛成璧的消息,忘记自己穿了裙装,差点被裙摆绊倒,很快又凭借自己出色的身体协调能力,稳住了步伐。
“周娘子。”萧翎看了过来。
周瑭急道:“我哥哥,薛家二郎的事……”
“你想说的话,吾已知晓。”萧翎语气略微和缓,“放心,圣旨就要到了。”
圣旨?周瑭疑惑。
释放薛成璧,用不着帝王亲自下旨吧?
“圣旨到,武安侯独女接旨——”
萧翎身后,十二名身着蓝灰色宦官服的太监鱼贯而至,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身着铁甲的侍卫,和几个周瑭不认识的武官。
萧翎让开一步,屈身行跪拜礼。
见圣旨如见圣面,顷刻间,禄亲王府内的贵女们呼啦啦跪倒了一整片。
周瑭也行了跪拜礼。
此时他脑海中的疑问多了一个:武安侯独女又是谁?
如果今日早朝薛二爷已册封为武安侯,那么他的独女,指的是三表姐薛蓁么?
但薛蓁根本不在场……
两名小太监各执一端,铺展开撰有圣旨的丝绵纸。大太监清了一声嗓子,朗声诵读: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武安侯独女含章秀出,儒雅知文,神威奋武,救护储君有功……着即封为县主。封地灵州嘉定县,食邑千户,赐号嘉定。宜令有司择良辰吉日,备礼册命。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