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瑭一愣,随即竖起眉毛:“别乱说,平白玷污了她清白。我对她一片仰慕之情,别无……”
“‘仰慕’?”景旭扬取笑他,“你确定没说错,不是‘倾慕’吗?”
“……别无他想。”周瑭的声音越来越小,脖子却越来越红。
景旭扬表情十分揶揄,随后被恼羞成怒的周瑭暴打一顿——现在打架周瑭能完全占上风,早就不再是那个只有景旭扬腰身那么矮的“小黄毛丫头”了。
傍晚回侯府之后,周瑭重新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只是仰慕,没有倾慕吗?
随着身体日渐成熟,他确实发觉,自己对公主的感情很特别。
那或许不是他自以为的“亲情”。
毕竟有谁会在一个个绯色的梦里,梦见自己和“亲姐姐”纠缠不清呢?
“原来我之前是在怕这个。”周瑭恍然大悟。
“如果像传言里的那样,我也是皇嗣,那岂不是和公主成为名副其实的亲姐弟了么?”
“原来……我也不想只做她的亲弟弟啊。”
等等,“也”?
脑海里蓦然回响起三年前,薛成璧与他告别时说的话。
——“下次见面,我就不做你的兄长了。”
当时还不甚明晰,现在的周瑭大概能理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撞,他抱住被褥卷,脸埋进柔软的丝绵里,在床榻上来回来去地滚动。
“真的是那种意思吗?”
“哥哥……公主和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吗?”
“或许我想错了……”
“不不,我的直觉没错,她一定就是那个意思!”
周瑭感觉自己的嘴角快飞到了天上,压也压不住。手握拳咬住指节,又红着脸,忍住兴奋小声捶床。
短短一刻钟,他都把自己和公主未来的孩子的名字取好了。
“不过等等……”
周瑭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公主,还不知道我是郎君吧?”
“所以……公主喜欢小娘子?”
“天啊。”
“公主竟然喜欢同性……”
第51章 晋.江.独.家.首.发
周瑭平日里沾枕就睡, 今晚竟罕见地难以入眠。
他一时攥着被角憋笑,一时咬着被角忍哭,直到把一团锦褥滚得皱巴, 临近清晨时, 才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他甚至还做了梦——
公主终于从边疆归来,周瑭替“她”卸掉铠甲, 铠甲触感冰凉,公主同样冰凉的手摩挲着他的后颈,顺着脊椎骨探进了他的衣襟里。
周瑭舒服地嗯了声, 肌肤战栗不已。
就在此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了公主的声音。
“你竟是男子。”
身周一空,“她”的身影倏然间飘远,声音和面容因为女性化的想象成分过多,而显得略有失真。
周瑭却不知自己身在梦中, 惶然无助地望着“她”。
“哥哥, 我……”
“公主”并不理会, 眉宇间染上了厌恶。
“我最厌男子。你骗了我。”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在“她”转身离开的一刹那, 周瑭仿佛突然坠入了深渊之中。
失落、难过,还有恐惧紧紧缠缚住他。
深不见底的漆黑里,隐约有陌生女子的声音突破梦境, 从外界传来。
“公主殿下……”
“……无妨。等县主醒来…亲自告知……”
周瑭垂死梦中惊坐起。
“公主回来了?”
因为起得太急,腹侧传来刺痛, 疼得他咧了一下嘴角。
“小祖宗,可慢着些。”郑嬷嬷忙迎了过来,“前些日受的伤还未大好呢, 撕裂了可怎么办?”
“唔。”周瑭扶着腰缓了下,没见血殷出:“不妨事的。”
前些日通不过吏部试, 他频繁前往黑市比武赌命,烦扰倒是泄去不少,只不过有一次在得胜后被诈降的对手偷袭,受了伤。
刀口深入肌理,虽未伤及要害,但论理也需卧床静养一个月才能痊愈。
疼这一下,周瑭也反应过来,睡时听到的“公主”不是薛成璧。
“那是谁?”他脑袋上翘起三缕卷毛。
“是长庆公主殿下。”郑嬷嬷道,“殿下身边的女官私下拜访,非要等您醒来,亲自传下公主口谕。”
也不知何事如此要紧。
“我和那位殿下没什么交情啊……”
周瑭自语着,飞速收拾妥当出去见人。
女官的请求很简单:明日是公主的生母——先皇后的忌日。公主在灵光寺为亡母设下水陆道场,意欲出京,亲临法会。
身周没有方便的女性侍卫护她出行,这才找上了周瑭。
乍一听这请求很正常,但周瑭注意到,女官未着宫服,微服出行,而且郑嬷嬷说这名女官是“私下拜访”……
难道,长庆公主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此事?
周瑭思忖稍许,并不打算答应。
女官见此,道:“殿下曾明言,这是对县主私设的考核。若护送有功,殿下定会助您通过吏部试,并濯选您为公主御侍。”
说罢还特地报上了俸禄:“——从二品官,岁俸银一百九十两,俸米七十七石五斗。”
咚咚咚,周瑭狠狠地心动了。
这不是瞌睡来了给枕头吗?
不过出于谨慎,周瑭没答应也没回绝,只是同意随女官进宫见长庆公主,问问详细情况。
直到女官将他带到了宫墙外。
周瑭看向宫墙下杂草掩映的狗洞,陷入了沉思。
“……其实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我可以用轻功溜进去的。”
女官眼神歉然:“县主有所不知,近日圣上身边新添一名御前带刀侍卫,听闻那执金吾眼力极好,就算皇宫上空掠过一只蚊蚋,都能在九百尺之外射中。如今还是稳妥些好。”
“还有这回事。”周瑭心中惊讶。
原书里薛成璧从禁军升到御前带刀侍卫,所以周瑭对他同僚有哪些人,印象还比较深。
书里没有提过还有一位箭法如此神妙的执金吾啊。
不过想想也是,他自己的到来已经改变了许多,边疆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已经和书中所写不尽相同,局势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既然他能改变薛成璧的命运,说不定也在什么时候影响了其他人的命运。
周瑭暂且按下疑惑……并规规矩矩钻了狗洞。
他亦步亦趋跟着女官,九转十转才绕到了公主落榻的长庆宫。
长庆宫富丽堂皇,只是寝殿内空无一人,幽篁森森,寂寥得有些可怕。
周瑭行礼之后,长庆公主萧含君从屏风后绕了出来,静静打量他。
“抬起头来。”清冷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
周瑭抬眼,在触及到对方的面容时,有些讶然地缩了缩瞳孔。
上回诞辰宴上,萧含君戴了面纱,无人能窥见她容貌。
而这一次她并未做遮挡,露出了额心一块狰狞的疤痕。
“吓到了?”她眼神染上些许阴鸷。
周瑭没被她的眼神慑住。
太熟悉了,他怔怔然想,小时候薛成璧被触到伤疤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不是想要攻击谁,只是受伤之后产生的自我保护心理和自尊心受挫的表现。
周瑭心软了许多,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还痛吗?”
萧含君一顿。
周瑭立刻回神:“抱歉,是臣唐突……”
“不。”萧含君玉口轻启。
是在回应他刚才“痛不痛”的问题。
她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周瑭放轻松了些:“敢问殿下,是如何伤到的?”
萧含君直言:“一方砚台摔来,我昏了过去。醒来后,便是如此。”
这太过分了。
“谁摔的?”周瑭皱了眉。
萧含君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嘲意:“你觉得,谁敢?”
周瑭张了张口,没出声。
长庆公主在大虞的地位之高,就连众多皇子都触不可及。敢用砚台砸她的人……他不敢想。
先皇后的忌日就在明日,飧食之后,公主遣女官请他留宿在长庆宫。
周瑭百般推脱,后来见女官逐渐面露怀疑,只好应下。夜里不敢睡,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在性别上露了馅。
整晚他都在想薛成璧。
最开始是在烦扰对方是否中意男子的问题,后来思念如潮,诸多纠结犹如渺小的星子,被浩浩汤汤的银河吞没。
周瑭眼里只盛得下思念。
他想,不论如何,只盼边关事罢,能与对方相见便好。
如果全然按照书中所写,离薛成璧回京,还有两年。
两年啊……真是比银河还要漫长。
一夜无眠,直至清晨。
萧含君着一身轻巧的男子便装站在他面前,并将同款的便服和一顶幂篱递给他。
周瑭震惊了。
他本以为公主出行是大阵仗,萧含君只是缺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贴身保护,主要的护卫工作自然有其余侍卫负责。
但他万万没想到,护送公主出城的,竟然只有他一个人!
周瑭后退一步,想要反悔:“殿下……”
一只冰凉的手握上他腕间。
萧含君握拉他,神色定定:“你也有在乎的逝去之人,对么?”
周瑭瞬间想起了外祖母。
“今年忌日,圣上特请司天监为母后设下祭坛,祭祀由无定上师亲自主持。”萧含君露出了熟悉的嘲讽之色,“可笑的是,正是无定上师、是乌坦神教——如今的我朝国教,害死了她。”
乌坦神教是大虞特有的信仰,与儒道佛三家不同,自成一派。
它原本是从北疆传来的巫术,后来渐成规模,统御了司天监,取得正统地位,并在今年被正式立为国教。
周瑭对之所知不深,但从浅显的几次接触来看——薛成璧被以驱鬼之名滚水洁身,还有三年前孟氏服用的转胎丸,皆与乌坦神教瓜葛颇深——周瑭不认为它配得上“国教”二字。
“邪.教罢了。”萧含君咬牙,“若母后知道害死她的人为她主持祭祀,九泉之下定神魂不宁。”
“水陆道场需要亡者的三滴鲜血作为引魂之物,我全部所想,不过是超度母后的亡魂。”
“为什么是我?”周瑭的心脏很沉重。
“我常听皇兄赞你武功奇绝,颇有侯门将风。”萧含君言辞中流露出恳切,“他说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周瑭,请你助我。”
她口中“皇兄”定是太子萧翎。周瑭问道:“太子殿下可知晓此事?”
“自然。”萧含君抿唇,“那是我们共同的母后啊。”
周瑭吐了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去换衣裳,请殿下稍候。”
忽如冰消雪融,春暖花开,萧含君面上绽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就连额上狰狞的伤疤都没能压过她的美。
周瑭看呆了眼,一瞬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