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打着敌人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周瑭之前打过上百场比试, 也没发生过如此诡异之事。
他挣了挣,想跑开。
铁臂纹丝不动。
这…这是什么新的肉搏方式吗?
还是说,此人是友非敌?
“请你放开我。”周瑭用礼貌的语气说。
毫无动静。
男子用力将他揉进怀里, 青铜面具抵在他颈窝间, 呼吸声粗而沉,如同野兽深深嗅闻猎物的气味。
周瑭头皮一麻。
陌生人的过分靠近, 让他产生了一种领地受到侵犯的感觉。一股受制于人的恼怒缓缓升起,他浑身都叫嚣着反抗。
“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不然……”
领子被撕开了。
裸.露出颈部细腻柔软的皮肤。
周瑭颈窝里一冰, 是对方的青铜面具紧紧顶住了他;紧接着又一烫,是呼吸打在肌肤上。
好痒。
少年的身躯无法自控地弹动了一下,尾音融化在喉头,轻微发颤。
别吹了,真的好痒。
练功时竟然遗漏了颈窝这处命门落在敌人手里——这让周瑭感觉自己弱爆了。
与此同时, 另一个念头以十万火急之势钻了出来:
“那是别人的衣服……”
撕坏了还得赔啊!
环着他的双臂又是猛地一紧。
刺拉——布料发出哀鸣, 再也无法保护它的主人。
与此同时, 一只带着茧的、冰冷的手锁住了他的颈项, 慢慢用力。
仿佛就要拧断他的颈椎。
周瑭僵住。
从对方的气息里,他窥见了一只被囚禁在铁笼里的兽。倘若猛兽出笼,身上的衣服、连同他自己, 都会被轻易撕成碎片。
而就在刚才,铁笼被猛兽撞开了一道缝隙, 露出了一只狂躁的、饥饿的眼——
可怕。
好可怕。
快逃。
他会被吃掉的。
周瑭瞳仁缩成一点,脑海里一片空白。
自我保护的本能掌控了他的身体,他运起十成内力, 掌根直击男子后背。
砰——内力乍一冲撞,荡起阵阵余波。
在竹叶纷飞的沙沙声中, 周瑭蓦然回神。
他愕然发觉,他的内力竟然没有攻击对方,而是和对方的内力相互交缠,宛如河流交汇般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只有同源的内力,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出于同源的内力,永远不会伤害对方。
周瑭惊愕:“你怎么会薛家的内功?”
对方不语,趁他怔愣之际,竟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大步往竹林外走去。
周瑭顾不上这个别扭的姿势,问题如连珠炮般吐出。
“薛家内功极少外传,你和武安侯是什么关系?”
“你认识我母亲?认识老侯爷?”
“还是,认识我?”
“你……”
周瑭盯着男子脸上青面獠牙的面具,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这不可能”,但那个荒谬的猜想还是冲了出来。
“……哥哥?”
男子脚步微一停顿。
周瑭难以相信地摇头。
理智点,他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按照剧情来说,他的哥哥如今还在北疆,两年后才会回京。
他的哥哥不会撕坏他的衣服,不会掐他的脖子,更不会用那种想要撕咬他、吞食他的眼神看他。
他的哥哥对他很温柔、很温柔……
但比理智反应更快的是身体。
周瑭发觉自己眼眶烫热,喉头哽住了,热乎乎的液体吞进肚子里,一时竟说不出话。
无数回忆闯入他脑海——
冰天雪地里互相拥抱取暖的孩子。
学堂里并在一起的书桌。
书袋上缝满的炸毛兔子。
早春花树下指导他练刀的少年。
离别时落在他额心的吻……
他们相伴度过了那么多难以忘怀的岁月。
就算漫长的奋分离让对方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但怎么可能认不出啊。
周瑭慢慢把脑袋埋在对方冰冷的胸甲前,吸了一下鼻子。
“哥哥。”
“我想你了……”
很轻的、梦呓般的低喃,却让男子身周暴动的戾气为之一消。
他终于开口,嘶哑的嗓音之下压抑了太多。
“睡吧。”
话音未落,周瑭只觉后颈疼了一下,便登时四肢失力,眼前迅速黑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里,他将自己紧紧贴进对方怀里,以一种完全信任的、甘愿被猛兽噬咬的姿势。
薛成璧垂眸凝视着少年,良久沉默不语。
“三十五名刺客已经抓捕完毕!”
李莽气喘吁吁赶来,高声报告:“存活十二人,服毒自尽十九人,还有四个在我们来之前就咽了气。”
他瞥见薛成璧抱着人,喜上眉梢:“恭喜将军,可算是把殿下救回来了!”
薛成璧不曾抬眼:“公主在竹林里。去找。”
“啊?”李莽傻了。
将军抱着的不是长庆公主?
看那视若珍宝的样子,不是公主还能是谁?
难道是那个劫走公主的轻功高手?
“将军,不如我来……”把人绑起来审问?
李疾——之前那个负责打探战况的斥候——猛地咳嗽一声,打断了兄长犯蠢。
他用口型比了个“周”。
李莽目瞪口呆。
李疾接上了他的话:“将军,不如让兄长去帮小娘子找辆马车?她失了血,不宜颠簸,以免留下什么隐患。”
薛成璧颔首。
他击晕了周瑭,是因为情绪激动或者过度挣扎,只会让失血速度更快。
此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他如今这幅模样……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周瑭。
马车上,薛成璧的手停留在青獬豸青铜面具之上,久久没有移开。
周瑭阖着眼,脑袋枕在他腿上,身下垫着厚实柔软的棉布。
萧含君给他的便服早就不知被扔去了哪里,此时他腹部袒露,身上其余地方还规规矩矩地裹着里衣,不曾稍碰。
薛成璧的视线穿过面具,落在少年的小腹上。
因为常年习武,成年后的周瑭有了一幅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那腰身窄而不细,放松时隐约能描摹出腹肌的轮廓。如若紧绷,线条会更加明显,透出与他本人纯真气质不同的……几分性感。
只是,在那漂亮的小腹上,赫然横亘着一道伤。
刚处理过,还在往绷带外渗血。
……碍眼至极。
獬豸面具反射出冷光。
薛成璧下手不重,按照正常时间来说,被他击晕的人早该醒来。
可是周瑭就连在给伤口上药期间,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薛成璧于医术并不精通,自己把脉看不出问题,便命李疾去请一位郎中。
李疾办事向来速度,不一会儿就提来了一个附近村落的郎中,蒙上眼睛,推进了马车。
郎中很是恐慌,摸脉良久,一气儿吐出许多文绉绉的话,就是不说清问题出在哪里。
薛成璧的眉头渐渐锁紧,马车内杀意弥散。
就在这时,枕在他膝上的少年发出一声轻吟。
杀意一滞,薛成璧立刻低头看他。
周瑭双眼半闭半睁,好像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
“……哥哥?”
“嗯。”薛成璧嗓音难藏担忧。
“哇,竟然答应了诶。”周瑭模糊地发出了笑声,“我一定是在做美梦吧?”
“那我再睡一会儿……接着梦……”
说完他就全无负担地闭上了眼,没过两息,呼吸又变得平稳均匀。
薛成璧:“……”
“这位公子只是睡着了。”郎中战战兢兢地给出结论,“正是嗜睡的年纪,或许近几日没能安眠,所以才久睡不醒。”
此时的郎中无比心酸。
这位“病人”的脉象比他自己都有力得多,睡那么香,要他看个鬼的病啊?
抓他过来时那着急样儿,还有刚才把脉时的凶恶,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的夫人要生了,或者以为他这庸医把人家害血崩了呢!
薛成璧:“……”
“送回去,”他吩咐李疾,“重赏。”
“是,将军。”李疾忍笑。
他明显感觉到,现在是薛成璧三年来心情最好的一刻。
*
周瑭确实睡挺香。
两晚之前他因为“失恋”的纠结没能睡着,昨晚又刻意熬了个通宵,此时简直睡得天昏地暗,给他伤口换药包扎都没能叫醒他。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正枕在公主膝上。
还记得上回做梦的时候,公主在知道他是男子之后,就冷漠地抛弃了他。
可是这一回,对方竟然任由他接近亲昵,还超温柔地答应了他的呼唤耶!
梦境里,周瑭欢快地扭来扭去,天空中洒下圣光,空气里飘满花朵。
可是等等……
今天“梦到”的哥哥,怎么和之前梦到的美人公主长相不太一样?
为了确认“梦境”里薛成璧的长相,周瑭强忍睡意,把眼睛撕开一条缝隙,觑向上方男子的脸。
却只看到一只铸造成猛兽图腾的青铜面具。
“?”
不对劲。
“面具,”周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用无所顾忌的、有点小颐指气使的梦话语气说,“摘下来可以吗?”
薛成璧的手指搭在面具狰狞的花纹上。
“为何?”他问。
“因为我想看你的脸。”
“又是为何?”
周瑭用混沌的脑袋想了想,诚实道:“因为你脸好看啊。”
此话一出,薛成璧身周阴郁的气息愈发浓重,他放下手,不再有揭下面具的意图。
周瑭感觉到冷。
前不久好像也有这种感觉:在被盯上的时候、被锁在怀里的时候、被掐握住脖颈的时候……
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竹林、刺杀、戴孤青铜面具的陌生武道宗师……记忆一点一滴回流,少年惺忪的睡眼越瞪越圆。
后知后觉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原来这不是梦啊。
“!!”
周瑭猛地坐起身。
砰!
两声痛呼接连响起。
一声是周瑭的,肚子伤口疼;另一声还是周瑭的,头撞得好痛。
他起身太急,脑袋不知撞到了什么硬物,甚至还撞出了铁器的磕击声。
当啷一下,獬豸铜面被撞落在地。
周瑭捂着脑袋抬头看去,看到了薛成璧瘦削的、被他撞得泛红的下颌。
“啊啊啊对不起!”他慌忙扑过去查看,关心的话语一连串吐出。
“没事吧,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我头可硬了。”
“天啊,都怪我不小心。”
“无碍。”薛成璧侧了侧脸。
他不想让周瑭看到自己的脸,却没想到,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撞掉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