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山颂

作者:山颂  录入:04-25

  头顶,耶稣像伫立于巨大的华盖之下,阳光透过上方高耸的拱顶,将耶稣和耶稣脚下的他们,一并拥入怀中。

  他们手牵着手,站到祭坛边。他们在人山人海中几乎被淹没。
  燕鸥看着面前的人流,似乎将他们想象成为他们送上祝福的观众,然后看向身旁的季南风,弯着眼睛,小心地哼出一个旋律:“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调跑了十八弯,但季南风还是一耳朵就听出来,他哼的是婚礼进行曲。他又看了一眼眼前这神圣的教堂,执起燕鸥的手,和他一起哼唱着,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圣乐。
  没有人能看见他们,但所有人又都能看见他们。
  季南风转身看着那圣洁的光斑点亮燕鸥的眼睛,用手指轻轻圈住燕鸥的无名指。
  那里有季南风在纪念日时送他的戒指,现在他将自己也送给了燕鸥。
  燕鸥也握住他的手指,抬起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他们在人海中举办了一场婚礼。
 
 
第79章 春日负暄79
  这场“婚礼”在无人知晓处开始, 在无声喧闹中落幕。
  短短几步路,对于建造百余年仍未完工的圣家堂,只是片刻即逝的浮光掠影, 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 却漫长如度过一生。
  两个人认认真真地走着, 除了执手哼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到一曲毕, 两人走出教堂的长廊, 走到春日的艳阳天下。
  站定,燕鸥刚想抬头说些什么, 就看季南风捧起双手, 举到他的头顶, 似乎等待什么落在自己的手心后,又轻轻将那空空的一捧洒下。
  虽然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解释,但燕鸥还是笑起来——这人是在模仿牧师的洗礼, 他从天上借了一捧阳光, 洒在了最爱的人身上。
  神圣洗净污秽,光明驱逐黑暗。这便是这世上最隆重、最纯洁的祝福。
  似乎每一次放纵之后, 就会有或大或小的症状找上门来。这一次,燕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以为自己侥幸摆脱魔咒, 没想到还是没躲得过。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都没出什么问题,吃完饭这人大脑复苏, 昨天圣家堂那纷繁复杂的图纹雕刻又钻进脑子里。
  他还想趁热跟季南风多复盘几句, 没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图像在脑子里骤然聚在一起, 像是变成了一把密度极高、极其尖锐的刀,直往他脑子里凿起来。
  他手边的叉子“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只是一瞬间,脸上就没了血色。
  季南风原本正在收拾餐桌,刚要起身就发现情况不对,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过去询问。
  此时,燕鸥已经被这尖锐的痛感笼罩,耳朵里嗡嗡尖叫起来。他捂着脑袋,明知道季南风正在跟自己说话,却就像是隔着一层膜一般,模糊地听不清楚。
  人从精神满满到近乎瘫软,只需要一阵无法承受的疼痛。燕鸥原本还兴冲冲想着今天的旅行计划,此时此刻,就连坐在桌边都快没了力气。
  他不知道季南风是怎么把抽了骨架一般的自己抱到床上的,只知道那疼得实在扛不住,冷汗一层一层地冒,眼前一阵一阵地黑。
  喉头就像被一只手掐紧一般,呼吸都十分困难,心脏也在这剧烈的疼痛中胡乱跳着——来势过于凶猛,燕鸥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被直接打垮了。
  就像是兴冲冲走在约会的路上,一转头就发现了持刀抢劫的凶犯朝自己砍来,燕鸥被这一遭弄得方寸大乱,平日里满满的安全感直接碎了一地。
  看他慌张地喘着气,又因为疼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季南风慌忙把他抱紧自己的怀里,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中。
  他看见燕鸥的眼睛睁大了一下,接着便疲惫地半阖上,似乎是安心地将一切交给了这具搂着他的身体。
  只是全身还在轻轻发抖,呼吸也是从喉咙眼儿里一点点挤出来的,估计还是疼得很,只是没那么烦、没那么害怕了。
  季南风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把他放进被子里,接着快速准备好一条沾湿的毛巾冷敷。
  冰冰凉凉的毛巾敷到额头上的一瞬间,燕鸥紧缩的眉头似乎就被融化了。
  冷敷是对于燕鸥来说,一个相对还算有效的办法,这段时间走来,两个人摸索出来很多经验,处理起这些问题也娴熟很多——比如可以冰一冰额头、比如换个方向侧睡,比如永远要先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冷静下来,再去做后面应该做的所有事。
  再比如,给他一点时间,要是再没有好转,一定要去医院。
  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燕鸥疲惫的睁开眼,毫无血色的苍白的嘴唇轻颤抖了好久,才勉强吐出一句:“……好多了,老婆,一会儿就好了。”
  他就是这么排斥去医院,季南风没有回应,只是让他暂时先躺在自己的腿上,一遍遍轻声安抚,一遍遍确认他的情况。
  比较麻烦的是,燕鸥现在吃的药和大部分止痛药物互斥,除了刚才那些治标不治本的物理方法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缓解疼痛的手段。
  他疼到连拳头都握不起来,视野忽明忽暗地,但却硬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状态里——真要说生病给他带来了什么,最明显的便是他对疼痛的忍受程度提高了太多,很多时候可以咬牙扛住不用去医院了。
  半分钟后,剧痛慢慢褪成了钝痛,没有那么叫人痛不欲生,但依旧像是有一块粗糙的砂纸,蒙在脑子里,一下一下用力地打磨着脆弱的肉身。
  燕鸥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紧张也消散了不少,但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难受得很。
  “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在我脑袋里面捣柠檬……”燕鸥晕晕乎乎地形容着。
  他这样趴在自己腿上的样子,像一只累趴的小狗,看着可怜,但是又因为这人的话显得有点可爱。季南风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问道:“为什么是捣柠檬?”
  燕鸥也被他的认真劲儿逗笑了,翻了个身,呈海星状:“因为好酸……我知道运动之后肌肉会酸,第一次知道原来脑袋也会酸,感觉再动脑子就要散架了……”
  季南风伸手帮他按摩头皮——虽然他知道这人是脑袋里边难受,但他也想为燕鸥做点什么。
  虽然隔靴搔痒,但季南风按摩得非常舒服,燕鸥便像一个被挠得舒服的小刺猬,慢慢全身都展开了。
  燕鸥眯了眯眼,舒适道:“我就适合当一个笨蛋,不动脑子,脑子就不会痛了。”
  季南风笑道:“那你就安心当一个快乐的笨蛋吧,动脑子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燕鸥一听,弯着眼睛比了个剪刀手:“耶!”
  虽说那人让他什么也别想,安安心心休息,但毕竟头很不舒服,睡个分把钟又难受醒了。
  但他也很乖,一点都不折腾,也不怎么抱怨,季南风喂他喝水他就喝,让他睡觉他就乖乖闭上眼。
  唯一不受他控制的,就是他的大脑,他不是个可以安心做笨蛋的人,哪怕是极度放松的情况下,还是控制不住,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来——
  高迪到底是怎么把传统哥特式建筑风格与现代主义风格巧妙融合的?圣家堂的文化背景与西班牙民族主义有何联系?它在西班牙文化和政治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燕鸥一边回顾着看到的画面,一边下意识地在脑子里写起论文,甚至还忍不住对季南风说:“高迪的哥特式真的很奇怪,像是一直被阳光普照一样……”
  高迪的艺术世界里,光和色彩永远绚烂温暖,融合在相对阴沉神秘的哥特风格里,就像是一张黑色的纸上折出的彩色痕迹,反而显得更加夺目。
  燕鸥的艺术史稍逊于季南风,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求知欲有半点儿欠缺,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就愿意听着季南风慢慢讲给自己听,便又像回到大学课堂那样,求知若渴,对一切充满爱与好奇。
  “高迪的设计,其实受地中海文化影响很深。”季南风轻声慢语地跟他讲着,“无论是擅长使用曲线和有机形态,还是让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都让人感觉来到了充满阳光的海岸,在明媚的阳光下奔跑……”
  在季南风的柔声细语中,燕鸥的思绪也跟着来到海岸边,他想起曾经的希腊之旅,想起他们一路途径意大利和埃及,感受东西方文明交融碰撞出的奇妙火花。
  “老婆,我们还会去地中海吗?”燕鸥憧憬道,“巴塞罗那离地中海很近,所以高迪的风格会受这么大的影响。”
  “你想去,我们就可以去。”季南风说,“你现在可以想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好幸运啊。”燕鸥感慨道,“我们已经拥有过足够多的时间,玩过很多很多地方了。”
  “嗯。”季南风轻轻吻吻他的额头,“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在季南风的连哄带骗中,燕鸥总算是断断续续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脑袋里的那股酸劲儿还是没褪去,但燕鸥已经学会习惯这种感觉、努力忍受这种疼痛了。
  季南风问他好了没有,他不想说自己估计是好不了了,便坐到桌边,强迫自己喝了一杯鲜橙汁、以证明自己的状态不错:“好了!可以继续玩了!”
  季南风就在他的面前,深邃好看的眼睛盯着他看,似乎能洞悉他的一切想法,把他的灵魂都要盯出来了。
  感觉自己的逞能被完全看穿,燕鸥低下了嗡嗡的脑袋。他认定季南风一定会让自己停下来休息,但那人只是顿了顿,开口道:“那就继续前进吧。”
  燕鸥笑了笑,忍着头痛也精神起来:“好!”
  因为阴魂不散的头疼,燕鸥兴致肯定大不如前,但他们还是慢吞吞逛完了米拉之家、去观赏了蒙特惠奇城堡。虽然节奏慢了很多,但多少还是在前进,只要不是停滞不前,燕鸥就不会特别焦虑——
  至少还在前进。
  巴塞罗那美得如此疯狂夸张,如果他们的时间足够,大约停留下来住个一年都不会嫌腻。但可惜终究不能如愿,匆匆过客,走马观花,短短数日只够过个眼瘾。
  在巴塞罗那的第三个夜晚,两个人收拾好行囊,坐上了前往下一座城市的火车。
  坐上火车时,燕鸥看着身后的车站,忽然一阵恍惚。
  他有时候会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又要奔向何方,比如现在,他坐在这样古朴的火车车厢里,甚至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好在他永远记得季南风。他牵住住季南风的手,才隐约想起了自己正在巴塞罗那。
  “老婆。”燕鸥迷茫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来着?”
  季南风正在给他配今晚的药,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又笑起来:“去法国呀。”
  燕鸥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那短暂破碎断层的记忆被季南风的话语再次连接上。
  他看着窗外缓慢后退的景色,又抬头看着眼前的季南风。
  春日的巴塞罗那变成一汪湖水,落在那人眼中流转缱绻。
  燕鸥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他时常会被季南风惊艳得心跳加速,他对季南风没有半点儿抵抗力,这一点他向来坦然。
  于是他转过身,抱住季南风的右手,轻轻贴上自己的心脏。
  他弯着眼睛,从记忆中找出一句不那么标准的法语:“Le coeur volé”
  季南风也笑起来。
  这是兰波的一首诗名,意思是,被窃的心。
  “季南风,我的心被你偷走了。”燕鸥弯着眼睛道。
 
 
第80章 春日负暄80
  燕鸥总是能用很真挚的语气, 说出叫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季南风也跟着心脏乱了一拍,趁着没人注意,将燕鸥抵在车窗, 认真吻了片刻。
  两个人的欧洲之旅, 主要以乘坐火车的方式进行, 一方面是可以避免季南风连续驾驶过于疲劳,一方面是因为火车游览确实休闲又方便。
  在欧洲, 大部分火车站建在市中心, 下了火车就能直通附近的目的地,而火车沿线的风景也非常美丽。可以说, 乘坐火车本身就可以当成旅行的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项目。
  季南风给燕鸥挑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 大好春光一览无余。
  离开巴塞罗那不久, 便来到了蒙特塞拉特,他们看见了这里著名的修道院,也目睹了砾岩堆叠成的、形状奇异高耸的山峰。
  这神奇景观落在眼中, 燕鸥忙着去看, 便也忘记去管脑袋里恶狠狠的不舒服了。
  季南风看着他抱着相机对着窗外一路狂拍的样子,心想, 或许不是这人一疯玩回去就要生病,而是这人只要忙起来, 整个人状态就好了。
  燕鸥架起相机的时候, 季南风就有闲心拿起画本,安安心心画一些窗外的风景。
  他的速写能力极强, 寥寥几笔就能复刻静物的精髓, 巧的是燕鸥是个拍照极其磨蹭的人, 他慢慢吞吞找好角度、调好参数的时候,季南风刚巧就能画出一张速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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