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事就算我们达成共识了。”燕锦转头看向事不关己懒懒的靠在旗杆上的展册,“展册,你还知道杨家什么事?”
“不知道了。”展册眯起眼睛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被光一打皮肤白的病态的燕锦,又将眼睛重新闭上。
燕锦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她晃了两下耷在台子上的腿,小心翼翼的抓了两只蚂蚁塞进自己的香囊里,随后小声开口:“今夜,那老匹夫一出府,就派两个人偷偷去把他府烧了拖延时间。其他的人,跟李二去他家门口守着。要是这老匹夫回去救火,你们就在他家门口等着我。若是他不回去救火,你们硬拖也要拖到我过去。”
展册睁开眼睛,走到燕锦身边,弯下腰问她:“你认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燕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土,向众人挥了挥手,“现在就下值吧。记住了,下了值,你们就不是慎刑司的人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们都只代表你自己。”
众人应好,王哥第一个领了去放火的差事。
燕锦目送三十几个人离开慎刑司的大门,转头问展册:“你还要和我去吗?已经下值了,你可以回王爷那儿了。”
展册斟酌了一番,“我怕你给王爷捅出窟窿来,我得去看着你。事先说好了,我可不帮忙。”
燕锦转身拍了拍展册的肩膀,“走吧。”
那橙红色的云层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小圈儿顽强的金边。孩子们手里抓着纸糊的小风车,蹦着跳着在大街上追赶吵闹。
卖糖葫芦的摊位前站着两个馋的流口水的小男孩儿,燕锦路过的时候递给了那稍大的小男孩两个铜板。
快乐大概是能被金钱买到的吧,她想积攒着别人的快乐留给老了下到地底下的风寒雨。
脚下的老砖块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燕锦给自己买了一小兜儿绿豆糕,她捻着一小块儿绿豆糕转头问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展册,“你吃吗?”
展册望着那绿豆糕怀疑地看向燕锦,燕锦却又自然的收回来,“你不吃我就吃了。”
她带着展册七拐八拐,走到了那太师太傅府鎏金的匾额下。在那匾额前吃掉嘴里最后一口糕,向门口的守卫递了个拜帖,就老实的站在逐渐变黑的云层下静静等待。
展册问她:“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拜帖?”
“想拜访太傅大人很久了,所以这拜帖就一直揣在身上,今日恰巧用到了。”燕锦不甚在意的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七十多岁的太傅就亲自拄着拐棍儿过来迎接她。
展册疑惑却没吭声,紧紧跟着燕锦踏入这散发着腐书网贵爵的府邸。
燕锦规规矩矩的拜了礼,才起身扶老人家到太师椅上坐好。老人家的眼已变得污浊,面上却未留一丝胡须,将自己打理的很干净。背虽然也有些驼,却被老人尽自己所能的挺起来。他小心地打量燕锦的脸,似是熟识般又疑惑非常。
燕锦挑了下眉角,她递给太傅的拜帖是敬德贵妃亲手书写,所以太傅亲自来迎她。但是她不明白的是,这太傅大人紧紧盯着自己的脸是在做什么。
她掏出怀里刚刚买好的绿豆糕,放于太傅面前的几上,还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太傅对着她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牙抱歉的开口:“岁数大了,吃不得这甜食了。”
燕锦不甚在意的没去动那绿豆糕,只是开口问他:“晚辈因喜欢下属家不足及笄年岁的小女儿,但是她的父母不太同意,太傅有没有办法帮晚辈娶到她?”
展册听到这话嘴角狠狠抽了一抽。
老先生刚要开口,就被燕锦打断了。“晚辈打算打压这个下属,让他屈服,这样就一定能娶到她了。”
太傅手紧紧攥了攥手里的拐棍儿,失望的对着燕锦摇头。“不是不是,你绝对不是。”
燕锦不知道她不是什么,但看老先生这反应,她这趟算是来对了。
“老先生可能不知,礼部铸印局副使杨离为了求娶杨家佃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就故意提高租金,打算强娶。晚辈不解,以为声名在外的杨家人都默认了,所以才说了些浑话。希望老先生原谅晚辈。”
“杨离?混账!杨建,去,去,去给那混账带过来。”老先生拐棍儿狠狠地戳地面,气的话都连不成一句。
燕锦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帮他顺了下胸脯。
那叫杨建的年轻后生看了眼已趋于平缓的家主,随后就着急忙慌的出了门。
既然太傅命人去寻了杨离,她也不着急了。她坐回自己的凳子,疑惑地问太傅:“太傅大人方才说晚辈不是什么?”
太傅又重新将自己的视线投到燕锦脸上,随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杨建这位年轻后生,效率很高。燕锦第一盏茶还没喝完,那穿着一身红却一脸黑的老匹夫就被带了进来。
杨离抬头看了看坐在厅里的燕锦,才跪在太傅面前,“家主可是叫侄子有事儿?侄子的府邸被人烧了,火势略大有点儿忙。”
太傅不动声色地看了燕锦一眼,拿起自己手里的拐棍儿狠狠戳到了杨离的肩上,“你都多大岁数了?你还知不知道害臊?”
杨离也看了眼燕锦,“不知侄儿找了媒婆也下了聘礼,只为了娶一个小妾还有何不可?”
“那女孩儿多大?”太傅收回拐棍,以拐棍儿为支点站起身,走到杨离身前问他。
“十几岁。”杨离含含糊糊的回答。
燕锦站起身,蹲到杨离身前笑着开口:“十几岁?前辈还真是会形容,那十一二和十□□可是大不一样。”
杨离抬头瞪了一眼燕锦,“你是那个平怀新驸马?”
“和平怀长公主没关系,是我作为一个人啊,实在是看不得你这种人渣祸害人间。”
“你!”杨离刚要起身,却被那老人家狠狠踢了一脚。
杨建过来扶他,不屑一顾的看了一眼被踢倒在一边的杨离。“爷爷,这事就交给我吧,您和小燕大人继续谈。”
燕锦格外关注了一眼杨建,杨建说完话,就一手提着杨离的衣领往外面拽,嘴里却还说得恭敬:“二伯父,您外边儿请。”这画面配上这句话倒是有趣。
燕锦也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绿豆糕,大步走到几前。在太傅的亲眼注视下,她轻轻一碰那糕,糕点就轻而易举的被碾碎。
燕锦将绿色的碎屑拨开,露出了那两只蚂蚁。
“太傅大人,大齐就像这糕已经从根儿里烂了个透,您已经不能在这府里躲清闲了。”
老人家抬眉用他污浊的眼神看了看燕锦的脸,随后浅笑着开口:“是个好后生,但我真的老了,干不动啊。现在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不是吗?”
燕锦抻着脖子往门外瞧了瞧。
太傅哈哈大笑,笑了好一阵儿后才起身拍了拍燕锦的肩膀,“今年秋闱。”
燕锦点了点头,与聪明人说话果然简单。
她带着展册走出太师太傅府以后,展册不解地问她:“你们在说些什么?”
燕锦心情好,嘴里哼着小调不回答展册的话。
展册狠狠扯了一把燕锦的衣袖。
燕锦被迫看向他,“哦,太师太傅为大齐百姓谋发展,是个好人来的。”
“不对,你本意不是为了李二,李二是你顺手解决的。”
燕锦直笑出了声,“展册,你岁数不小了,活得成熟点吧。不是离了迦南王,这大齐就没明主了。”
“你怎么敢的?你不怕我向王爷禀明吗?我本就是来看管你的。”展册一激动,那白面具上的青色獠牙显得越发狰狞。
燕锦混不在意,她站直身体,从怀里掏出只剩下两块儿的绿豆糕,递给展册。“展册,这是我给你的选择权。”
“什么意思?”展册看了一眼燕锦手里的绿豆糕,没动。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燕锦的白袍点缀在这黑里,像一件来自远邦的贵重贡品。
“烧了你全家的不是那坐在最上面的‘圣人’吗?你辅佐迦南王,又能得到什么呢?这烂透在根儿里的大齐,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烂?”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展册,我尝遍了全洛阳的绿豆糕,只有这家是最甜的。你母亲做的绿豆糕不是特别甜吗?你真的不尝尝吗?”燕锦又把那绿豆糕往展册身前递了递。
展册一把将面具摘下,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一览无遗。他大声喊着问燕锦:“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绿豆糕?是那昏庸罪人,杀了我们全家,全村。”
燕锦伸出手,亲自将那绿豆糕囫囵个儿塞进他嘴里。
随后将展册手里的面具拿到自己手中,重新绑在他脸上,笑着问他:“够甜了吗?”
展册摇头,“没有我母亲做的甜。”
燕锦拉他在街边随意找了一家小酒馆坐好,“那不是瘟疫,只是一种风寒。我知道,展册,我都知道的。”
展册听完趴在那被油浸润进纹理的木桌上,将脸埋进自己的双臂不说话。
燕锦在这空档叫小二帮她跑了个腿儿。
不一会儿,隐在小街上的不知名小酒馆就呼啦啦的围满了三十余人。满头满脸都是黑灰的王哥笑着问燕锦:“大人,咱成了?”
燕锦费劲的抬起展册的头,随后笑着点了点头:“成了。今晚,哥几个不醉不归。”
小小的酒馆爆发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大声呼喊声。
燕锦拿起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问展册,“你愿意相信我吗?”
展册的眼睛有些红,只是站起来朝她摇头:“你休想骗我。”说完这话就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小酒馆。
燕锦又笑着将酒杯转了一圈儿,“那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愿意,只要大人为百姓做事,干啥我老王都第一个支持大人。”
“愿意。”
“都听大人的。”
燕锦一仰头,将手里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月亮都隐在云层里,三十几人才放下手里的酒坛子,勾肩搭背的离开。
那唯一还算清醒的人就只剩下王哥了,他看着走路都不成直线,还倔强的不让人扶的燕锦,计上心来想了个招儿。
最后,燕锦是被王哥扔到长公主府大门的,扔下燕锦他就一溜烟儿的跑了。走之前还在燕锦耳边说了这么一嘴:“我现在去给大人家里捎个信儿,大人放心啊。”
长公主府守卫一见这架势,急忙进去报告。
燕锦抱着长公主府门前的石狮子,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之后,她神色清明了点儿,她努力眨了眨眼,眼前的正是风寒雨担心的脸。
她朝风寒雨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风寒雨的脸,那高挺的鼻梁硌在手掌心儿里,她才有了实感。
“嘿嘿,是平怀长公主,我娘子。”
风寒雨也看她宠溺的笑,帮她擦了擦嘴,就抓起她不老实的手往府门里带。
燕锦被拽了个趔趄,却依然咧着嘴朝路上向风寒雨问好的守卫,花匠,丫头等等挨个打招呼。
直到风寒雨把她拽进屋子里,才放下一口气。
“怎么喝酒了?”
“开心。”燕锦说完就往风寒雨身上贴,风寒雨身上凉凉的,贴着舒服。
风寒雨轻“嘶”了一声,“站好!”
燕锦委屈巴巴的尽自己全力的站直身体,手还往风寒雨那儿伸,被风寒雨一把打下了手。
“站好了,站直。”风寒雨坐在凳子上,手里还提了个支窗户的棍儿,有模有样的训人。
燕锦瘪着嘴看她,却被风寒雨瞪了回去。
“说,为什么喝酒?”
“开心嘛。我不是都说过了吗?下一个问题!”燕锦站不好,直接席地坐在地毯上放赖。
“什么事这么开心?”风寒雨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地上的燕锦。
燕锦就着风寒雨的手喝尽后,才舔了舔嘴唇回答:“不告诉你,你身上有那么多秘密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风寒雨笑着坐好,又提起那根棍儿,轻戳了戳燕锦的肩膀:“本宫什么秘密没告诉你啊?”
燕锦嘿嘿笑着一点一点挪到风寒雨腿边,将头搭在风寒雨腿上抬头问她:“我师父,是殿下的人吧?”
风寒雨看了看那神色澄明的眼,叹了口气朝她点头,“是。他叫凉之,那头白狮就是你师父亲手帮你打的。”
风寒雨原以为燕锦是在装醉,燕锦听完却萎在了她的腿上。
风寒雨好笑的摸了下燕锦的额头。听见燕锦均匀的呼吸后,她伸手将台灯移的离自己近了一些,又在手边的书堆里随意抽了一本书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