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侃侃无外乎那些花柳趣事,宫墙秘闻,画良之不擅食酒,没一会儿再是坐不住。
正赶喝得尿急,起身出去也好躲酒。
厢房外是高丈楼台,借月色晚风吹的舒服,也吹得醉酒人更醉。
他斜目看老鸨领着三个不打眼的小官推门进去,没半柱香再被打发出来,看样连碰都没碰,怕是入不了项穆清的眼。
可这俏春楼应该不至于连个拿得出手的小官都没有啊,他心道。
虽然不知道男人那干瘪身子,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再叹口气,看身旁搂着姐儿的粗汉,个个挤着肩推搡过去,身形比自己大的他一个都攘不过,着实烦躁。
禁卫几个兄弟虽是说笑,但画良之心里也明镜,自己就是天生的体单力薄。
大抵是童年家贫吃得不好,自小便比同龄矮不说,习剑耍刀全都拎不动。
得亏一把走线枪舞得好,在一群体宽腰圆的壮汉中夺了武状元,续而官场摸爬滚打十几年,才混得今天这地位。
人人不知他这妖煞气的黄金假面后,藏的是张什么样的脸,只知画大人为人常适随和,不易动怒。
画良之心知自己在外边待得久了回去又要被念,就算脚底发虚,也得硬头皮进去。
——“哐”
“呜……!”
画良之才回头行了几步,身侧一厢房大门被从里撞开,一个衣袍被扯烂,发髻凌乱的小官儿直接摔在面前!
不知是痛还是怕,那漂亮小官整个人缩在地上,像片枯落叶似地抱成一团,呜咽不止。
画良之险些被砸个正着,却在抬头环视间,四周人纷纷避之不及地扭头装看不见,匆匆散走。
不胜酒力的人低头时难免目眩,他看那小官脖子上深红淤青的指印,怕是得捏到几乎断了气,心底不禁一抖。
蹲身正欲去扶人的功夫,那肤白瘦软的小官竟跟逃命般地连衣衫都顾不上整理,直接踉跄咳嗽着起身,撒腿就跑!
“难不成还吃人了。”
画良之念叨着,费劲撑着膝站起身,刚站稳瞬间,听“咚”一声响,面前正一只大掌推上门框,拦在他面前。
第3章 姑获
画良之惊诧地缩了下巴,还是被一堆白花花的健硕胸肌怼到了脸上。
且不说这距离,就光这视野,面前人应该至少也得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
画良之一愕,急着后退险些拌摔的功夫,被人一把拦腰扶住,将一张棱角分明,酒气弥漫的浪荡俊脸凑到面前!
手底下竟还极为淫/靡地将他瘦腰一捏!
画良之只觉得瞬间头皮发麻,恶心混着愤意,一时傻了眼。
“新来的?”
公子哥仗身形高大,衣袍宽解,只着足衣。浓眉下一双漆黑鹰目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地俯身压迫上去,似是起了兴致,嘴角卷得浮浪。
“带面具,是个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玩法儿?不过这腰身可真不错啊,练过。可比那些软绵绵的官儿好多……”
“——嘭。”
画良之没等人话说完,先一拳狠狠赠上脸。
那公子哥被他打得一踉跄靠到门上,却还醉醺醺地咯咯笑个不停。
画良之趁着空隙也瞄清,这人居然只将个描金的大氅披在身上,里面……什么都没穿。
许是当下没有兴致,软踏踏垂着也颇为惊人的尺寸,被他这一拳捶晃得厉害。
画良之顿时觉得自己快瞎了。
戴面具都拦不住他想现在想自刺双目的冲动。
这一拳下去,内屋里十好几个瑟瑟发抖的官儿,门外的老鸨,全冷噤了声。
再回神时,是那群官儿已经逃命似地连滚带爬,冲出屋去。
画良之额角一跳,心道:
“好家伙呐?原来项穆清喊不来官儿,不是这俏春楼不行,是上好的,漂亮的,全被关这屋里了。”
“贱手往哪儿摸呢!”
画良之话还未尽,本以为这一拳定是让人吃不消的,怎忽被大手一把扯住领子,便往屋里带?
他慌乱中使劲挣着,却不耐那人力气大得像头牛,直接被拎起来摔到地上。
可是磕得眼冒金星!
要不是老子醉酒……!
当下连争论的功夫都没有,那公子哥就跟个失心疯一般,伸手直奔他脸上面具而来。
画良之暗道不妙,豁然跃身而起,就算脚底发虚,也依旧灵巧让过身去,大呵一声:“休要胡来!”
“呦,若我偏要胡来呢?”
公子哥见状笑得更起劲,一双颓垂通红的眼中反倒亮起光,再伸手挑上画良之下巴。
“那就只能送你早些归家!省得出来祸害人!”
便听“啪”一声震响,一条九尺走线枪从劲瘦腰间甩出!
未等人回神,画良之藏的走线枪已缠上对面手臂,反力一扽,借巧力直翻上他头顶,拿双腿锢紧脖颈,再一扭,便将人摔倒在地。
画良之向来擅长与比自己身强体壮的人打斗,对方稍加轻敌,便会被他这招绑成粽衣,屡试不爽。
公子哥摔得狠,也笑得大声。
眯眼看画良之纳回绳索,以个系红缨的古纹盘星镖头逼在他喉间,竟还能丝毫不惧地撑起半身——
甚至逼得画良之不得不屡屡后退,才不至于真予这陌生公子封了喉。
“走线枪。”公子哥略带深意,注视着镖头,意味深长地沉声慢道:“这奇纹,还是七煞伐杜。”
“识货?”画良之压嗓恶语,既然对方认得出自己武器,便也定不是个什么普通市侩。
“妖狐金面,七煞伐杜。你不是这儿的官儿,你是……朝廷的人。”
被一语点破身份,画良之拧眉仔细看了眼前纨绔会儿,甩头醒了醒脑,说不上的居然觉得他有些面熟。
只不过当下酒醉晕晕乎乎,看人都是重影,根本想不出什么来。
“知道,还不给我老实些。”
画良之就这么坐在个裸着的人身上,浑身不自在。他身上带着禁卫的名声,无皇命不许动武,断不敢把事儿闹大。
生是含怒忍气,“呔”了声,站起身,把人丢在后头。
“喂,你!”
他听那人还不死心地喊他,愤愤不愿回头。
“有心时,定要陪我睡一次啊!”
……
疯子!
“还以为你跑了,再不回呢。”
秦昌浩倚在姐儿的一团软云里,脂粉味浓引人生困,看画良之进门,才不舍地把原本伺候他的姐儿推了回去。
武卫大人身上江湖气重,连眉眼微抬,叼着鱼刺都像个咬草根的游侠。
画良之闷闷不乐坐回位上,对面的季春风骤然停了跟姐儿的侃,带着讶盯他好阵子,忽道:
“良之,跟人打架了?衣襟怎被扯成这样?”
幸是带着面具,画良之才没将窘色露出。连回想都觉得丢人,毕竟刚刚险些被人当成小官拖房里给上了。
他只好勉强稳住心脉,速速整理起衣衫,道:“打什么架,我嫌热,自己扯的。”
他再往旁边看了项穆清无聊到摇杯望酒木然发呆,两眼空空不甚所思……挺可怜。
没人搂的项大人到底是背了陵光,出去散风。
靳仪图在桌尾余光扫得人离席,只把身边扭头错拿了自己面前的壶,去往季春风杯里倒酒的姐儿手一把按下。
且不说这般一言不发把那姐儿吓得如何,姐儿慌地连连道歉,他又不搭理,只闷头对着壶嘴,豪饮而尽。
“今儿尿频的格外多。”詹勃业不爽瞥了眼项穆清出去的背影,唏嘘道:
“小兔崽子们还都太嫩,想老爹我年轻打仗那会儿……”
酒过三巡,大伙儿迷迷糊糊张罗收场,画良之已经跟个死猪似的倒头睡在桌上。
詹勃业坐旁边瞧都不愿瞧他半眼,就算人是他灌醉的,废物。
还得对面季春风直踩着桌子过来,把人架起要走。
“别……别拦我……”
画良之被晃得半醒,说起酒话。
“不拦你,还要喝是怎么?”
季春风哭笑不得,低头发现七煞伐杜散在地上,大抵是这人喝得多没缠好,便蹲着给他一圈圈往腰上盘。
“你别碰我……腰!”
“谁惜碰呢,真当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
画良之平日里随随合合言听计从一人,唯有喝多时脾气比驴倔这事儿,禁卫这几个兄弟可是清楚得很,见怪不怪了。
“别碰!还有……还有人在里头,别拦我!”
季春风蹲在地上被他一把薅住头发,来回摇扯,疼得龇牙咧嘴。
这骁卫大人到底忍无可忍,手底可劲儿一勒,险把画良之肠子给勒吐出来。
“又开始说你那胡话!哪儿有人,什么里头?春楼里人是不少,赶紧放手,薅秃了!”
画良之被他勒得直咳嗽,耍起酒疯来边嚷边扑腾身子,要不是季春风拽得死,这人怕是能一头撞墙,把自己磕成傻子。
“画大人,走啦,走啊,再没人了!”
几人摇摇晃晃往外走,才踏出厢门,一声女子极恐的尖叫炸了满堂!
随即受了惊的人争相挤着攘着往外跑,适才莺莺燕燕俏春楼炸成了锅开水,众人提鞋披衣,跑得乱成不堪!
——“死人了!杀人了啊!”
人群蜂似的往他们几个身上砸,詹勃业犯了脾气,跟堵墙似的堵在前头纹丝不动,一搪一个准儿,五个人在他身后站了一顺水,才好没被冲散。
秦昌浩趁机点了人头,发现少个人,心里当即暗觉得不好。成粥的人群里冲大伙大喊句:
“项穆清呢?项大善人又去多管闲事了不成?”
靳仪图把牙一咬,蹦出个今晚为数不多的二字。
“去找。”
“得,靳大人都发话,去吧。”
俏春楼当下人群全是惊弓之鸟,狂涛大作,反其道而行,只会堵得厉害,更别提寻什么人。
季春风提鸡似的拎着画良之脖领子,跟紧詹老爹往人群里塞,反正画良之单薄矮小一个,对常习武的季春风来说,提他一个。
可能真跟提只鸡崽子没什么差别。
靳仪图身子长,打眼能绕过众人望见前方乱成一片的厢房口。
他一声不吭直接跃身而起,踩着一众人头施轻功灵巧跳走!
扑腾风声可把剩下几个吓一跳,詹老爹见状到底气急败坏,大骂一声“都他娘发酒疯,胡闹!”
大昭律法明令禁卫在外,无皇命不得出手显露。
皇帝直属护卫只得一心为君,若随意打抱不平出手助人……可是在挑战皇权,是大不敬。
这一个个不是飞檐走壁就是多管闲事,全他妈要命不要!
老将扯嗓怒道:“靳仪图,你他妈要是敢拔剑,我就敢禀告皇上,给你吊在城门上晒死!”
俏春楼的老鸨已是失魂呆傻瘫坐门外,血腥气浓得几丈开外都是清晰到犯呕。
靳仪图早早翻到门前,一声不吭,只有杂碎发遮掩下一双深邃无底的眼,盯紧房内背弓那人,神色格外严肃。
“项大人。”秦昌浩跟上来扫了几眼,无奈叹道:“见着人了?”
屋内一具男尸被血泡得彻底,打眼过去根本见不到伤口在哪,却是泉涌一般四处流血不止。
项穆清单膝跪在尸体前,水绿的衣角被泡通红,轻吐一声气,扶臂站起来时才见得他手臂上也有一道不浅利器划伤的刀口。
项穆清垂目提一旁陵光长弓背回背上,顺势以弓弦指向木榻笼的撑柱。
骇然刻的是只姑获鸟的纹样!
这传说中,素以夺人之子、养而食之的鬼鸟纹样,近来可是在皇城内闹得沸沸扬扬。
有刺客专杀达官显贵,手段干脆,以短匕穿心,一击毙命,并在现场留姑获鸟纹样。
这刺客武功高明,神出鬼没,无孔不入无处不逃,连大理寺那般高手如云都追查不到。
一时间在皇城显贵中激起千层骇浪,人人自危。
有说这姑获是个仁盗专杀富,可也没见他济过贫。
有说姑获是为复仇动刀,可上到朝廷命官下到商贾小贩,受害人间根本查不出什么共同点。再有说姑获为怨妇恨世,可这手段力猛,不像女子所为。
于是传到最后,真成鬼鸟为妖,害人夺命了。
第4章 忠犬
“项大人,动手了。”
靳仪图凝目落于项穆清不断滴血的手背上,手里按着腰间剑柄,冷道。
“是个男人,不是妖也不是鬼。蒙面,看不清楚。”项穆清未应其言,只是自顾与众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