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文云木

作者:文云木  录入:04-27

  自己当下怕是要与项穆清一块躺这儿了。
  詹勃业再看不下去,大骂一声:“把人弄成这样还有脸笑……老子这就去切了那贱狗脑袋!”牛似的就往外冲。
  屋里三个大惊,措手不及,拦都来不及拦,谁知老牛撞开门,刚还倚在门口的狗,早就不知所踪。
  就这,屋里三个才松了口气。
  他们也心知靳仪图这事做得属实过分,可也不能光靠冲动,就把人那么大个御前卫给砍了。
  季春风画良之跟秦昌浩从项穆清的屋里出来,略有些无所适从,便一齐坐到项府华贵得夸张的庭院石椅上吹风。
  暮商时节,红枫如焰翩然枯落。云有些阴,这时日若是变天。
  就是再无回天之力。
  画良之酒未全醒,还略微有些头晕,稍靠了身子在石桌上。
  秦昌浩动的时候弯刀尖难免与石头磨撞,他不在意,可声音锐得钻心。
  “这事出在仪图身上不意外。”秦昌浩一只脚扔在桌上,心不在焉道:
  “十六一夜斩百人,是咱们把他搁身边久了,忘了他那人皮下边藏着什么恶鬼。想咱们十六的时候干了啥,我反正……还跟在边陲沙营后头啃馒头。沙营岁数太小的不让往前冲,只能跟在别人马蹄子后边,吃满嘴沙。”
  季春风叹气点头表示认同,再仔细想了想,回道:
  “我那时候应该在练枪。我学的那武馆穷得快要关门,老师父把全部希望都寄在我身上,成天训得比拉磨的驴都累。好在最后我给他们救了活,还成了阳城最有名的馆。杀人……那岁数,不敢想啊。”
  季春风挑眼看了看那张妖狐金面,里头的人困得点头。于是刻意凑到人耳边大吼一声:
  “问你呢!十六的时候忙着什么!”
  画良之吓得一抖,面具外仅见得个乌黑瞳孔,都是发懵的。好半天,才说出话。
  “我那时候……很穷,在门派里扫地,擦灰,带孩子。”
 
 
第7章 爪牙
  三人散了风,把心头堆的霾吹散了些,也是看画良之着实困,于心不忍。
  项穆清服了安睡的药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没了意思,便琢磨着就此打道回府。
  他们前脚刚抬,便看见个着官服的男人匆匆往这边赶。
  季春风眼尖看得清,寻思着太仆寺大人真是人脉广泛,怎这一会儿就来了这么多探病的。
  等人近了,才看见来人搭着把剑,中年凶相生得犀利,又高又瘦,像根枯竹杆子。
  正是大理寺少卿,纪方苑。
  秦昌浩注意到人,嘟囔了句“大理寺的人来做什么。”从石桌上把脚放下来,冲那边喊了声:
  “纪大人!”
  秦昌浩一个在边陲沙漠练嗓的人,自然声音洪亮,把纪方苑喊得一愣,瘦高的人回身时都怕他撑不住风,吹歪了。
  纪方苑见着禁卫三人,立马把锁紧的眉头展开,客客套套行了礼。
  “探望来了?”秦昌浩拎着个随性调子一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有交情。
  “查案来了。”纪方苑比人品阶低,自是垂着目,规规矩矩。
  “查你们那只杀人鸟?”秦昌浩眯了眼,语气间染了些烦躁。
  “是,听闻侯卫大人曾有目击,前来问问。”纪方苑没抬头,他个子高得夸张,为了比秦昌浩视线低,躬得可深。
  “别吧,大理寺的人,都这么性急?”老江湖阴阳怪气一声,斜眼瞄着,怎奈这位少卿没品出武卫大人的深意,还官话应道:
  “查案,自是不敢耽搁。姑获自现身起害人无数,上到朝廷命官,下到街坊商户,人人自危,都快传进皇上耳朵里。大理寺苦无无线索,如今听闻侯卫大人得见,自然……”
  “我是说,你们大理寺这么急,怎到现在,连个凶都追不到!难不成他还真成了鸟儿,杀完人便扎翅飞了!”
  秦昌浩忽然动怒,怒声大吼,把纪方苑吓得抬了头,一脸惊恐。
  “若不是你们大理寺迟迟抓不到人,我兄弟今日至于被害成这样?现在来放什么马后炮!侯卫大人睡了,见不得人,纪大人,还请回吧。”
  秦昌浩这一声义愤填膺喊得吵,偌大的园子里都能荡上几圈。
  纪方苑无所适从呆在原地,进退两难,真杵成了根柱子。
  内房的门吱呀拉开,笙笙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再全挤出来,怀里还捧着刚刚曹亭廊给的盒子没放下。
  他慌乱扫了几下院里的人,磕绊道:
  “纪……纪大人,我家少爷说,请您进去。”
  ……
  “醒了?”季春风讶说。
  秦昌浩无语得很,看纪方苑瞧眼色似的扫了自己一圈后,匆匆奔着屋子里进去了。
  “有病。”秦昌浩咕哝了句:“项穆清就他大爷的有脑子病。这要搁我,去他什么姑获老母,老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琢磨着怎么弄死靳仪图!”
  “那诸位,要再进去看看?”画良之跟在后头,幽幽提了一嘴。
  “你没睡呐。”季春风当头扔给他一句:“带着面具,看不清,以为你早见了庄周。”
  “叫秦大人喊醒了。”画良之呐呐道:“估计穆清也是遭大人喊醒的。”
  -
  几日过后,禁军营。
  禁军营里有片极大的习武场,毕竟养得都是些大内高手,习武之事绝不能怠慢。
  西南角立着三十六个稻草人,画良之束紧护袖,站在中间,闭目沉气。
  耳畔唯风声呼啸,稻草没人气,听不见脚步或是呼吸声,但天生的猎者,就是有汗毛微耸的预感。
  随“啪”一声撕空裂响,九尺走线枪自画良之腰间如盘蛇滑出,迅雷之速,铁镖如走石,翻手一击,连碎三人!
  画良之敏捷腾身在稻草人间穿行,手中绳探镖飞,长线入皓空成游水自在,内力驱策,软绳成枪,镖头古星纹刻将内力聚汇,盈盈流光。

  画良之旋身出镖,轻松再破数只稻草人!顿时草梗炸天,烟尘密布,一张妖狐假面嘴角卷笑,难堪其面具下的真神色。
  尘土未尽,画良之收镖缠臂,须臾后,霍地臂腕发力,如箭刺向朦胧尘后!
  便听“叮”一声脆响,似是撞了什么兵器,偏离方位,画良之却未显分毫慌乱,取手侧挑,再旋身控绳,使镖头缠绕某处,用力一拽——
  烟尘散尽,见得季春风一把度厄长枪被七煞伐杜纠缠其上,绳索遇铁,未显半点劣势,反倒牵制得他难稳步调。
  季春风将长枪横起,扽得画良之往前几步。
  “今儿不打架!”
  季春风笑眼相迎,恍惚间俊朗真如三月春风,冲他一喊。
  “不打架提着枪,是来杀我?”画良之退了七煞伐杜,仅一甩,这走线枪便听话游动,层层缠回腰上。
  “来给您报信儿。”季春风把度厄插在地上,倚着身,潇洒道。
  “我翊字探子不是啃皇粮的摆设。”画良之掸着灰,心不在焉说,“不劳烦季大人传信。”
  “姑获的事儿,传进皇上耳朵里去了。”季春风没理睬画良之这般不领情的态度,可能也是把人欺负惯了,知道以画良之的性子,就是拿自己没辙:
  “估摸是内侍的人传的,说不定会动影斋。怪不得那日在春楼里,靳仪图见了曹亭廊,会突然插手显势。”
  画良之停了手,沉吟半会儿,问:“至于吗,姑获不就是个连环杀人犯。”
  “目标太广了。”季春风答:
  “三月不到,他杀了三十多人,活脱脱一个疯子。更何况据大理寺线报,其中死的官者大半都是刑部的人,无论官阶大小,皆为是入官十六年往上的老官。因此皇上怀疑……”
  十六这个数字如此敏感,画良之狐面后的眼瞳骇然一震,愕声打断道:“不可能!二皇子死了快二十年了!”
  “是啊,一场浩劫,快有二十年了。”季春风看人来了兴趣,自己讲得也就愈发来劲:
  “那时候咱都还小,虽不为官,但都闻得见皇城灭门时铺天盖地的腥风血雨味儿,圣上也是自那以后,疑心病愈发严重,到今日,咱们可真算是在伴君如伴虎。”
  “但若真为二皇子余党,怎可隐忍这么久才动手?”画良之不解喃出:
  “胡说八道。你从哪儿得的消息,保准?”
  “我有眼线,在宫里头。”季春风故弄玄虚讲着:
  “你别问这个,爱信不信。二皇子当年谋逆一事证据确凿,本人与其部属却抵死不认谋逆罪名。大刑用尽,刑部侍郎陈太訾发狠一咬牙连夜赶的酷刑,活生生把才满十八的皇子虐死在大牢里,到底成了开国后最大悬案。”
  他微一顿,继续道:
  “据闻当年二皇子一派人受刑,惨叫声隔着大理寺五层玄铁大门都听得一清二楚,实在是令人发指。二殿下死后圣上龙颜大怒,捉余党诛九族,杀的人太多了,难免漏网之鱼……陛下就是担心在这里。”
  “圣上怕有人鼓动人心,怕有余党暗涨造反。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所以哪怕有丝毫联系,都要斩草除根?”画良之也是聪明人,顺藤摸瓜,与他讲了下去。
  “毕竟圣上自己的皇位,当年就是拨乱反正,硬夺来的。”
  “陛下这一生杀了太多无辜之人。”季春风凑到画良之耳边小声道,怎说议论君王都乃是大不敬。
  “从拨乱反正,再到二皇子滋事,砍了太多可怜人头。禁卫统领现在除了老爹,咱这代都是新人,年纪大的早就辞官归乡。还不是因为以前做皇上的刀,杀了太多好人,罪孽深,做不下去了。
  咱詹老爹不也一样,他家常年需银子,辞不了官,只能硬做。虽然生得像头牛,看似一口顿能吃三只鸡,暗下却早改了食素供佛。”
  画良之小声道:“这个我知道。”
  “别如此置之度外,或许有一天,你我也得动手去杀。”
  季春风语气轻浮,玩笑而过,听进耳朵里却不是那般轻松。
  “襁褓婴儿,六甲孕女,无知孩童,无名家眷。无论高低贵贱,孕者当场剖腹,全是要割头挂城门以示众人。多的时候,闻风而起,远看可是个风铃摇曳。圣上一句话,一声令,动手脏活,可全得咱们干。”
  季春风渐渐另有所思,仿佛那般景象,血腥味混着求饶尖叫声皆在耳畔。
  “军士沙场拼死马革裹尸,行军苦累,难得饱腹,杀的是敌,护得是家。禁军虽同为军称,平日清闲,有酒有肉,屋榻软暖,杀的却是族人,百姓。”
  “我本是要从军的。”画良之随他叹道。
  “怎奈军营瞧我长得小,不要我。无所谓,禁军清闲,俸禄更多,做狗也值。”
  “险些忘了你是个财迷。”季春风笑出声,与他摆手。
  “好了,说多了。我说这些本不是存心吓你,就是想说下月陛下寿宴,定要万全,不然这责,你我一颗脑袋可担待不起。”
  “季大人还是担忧自己吧。”画良之蹬了脚被他刺塌的稻草人,也是嫌季春风晦气,拿个草人解气,再招呼人换掉,随口道:
  “画家满门上下就我这一颗脑袋,皇上想要就要,不像季大人您家大业大,季家在阳城行商走船,人脉广泛,兄弟姊妹多。”
  季春风一张秀口才不会被他说服,抱着长枪把剑眉一挑,反驳道:
  “画大人府上,不还有个美人仆侍,叫……明安的?你要死了,美人也得短命!我说真呢,你养了那么大个美人在府里,倾国倾城,身姿曼妙,自己又不碰,浪费不是,不如卖我。”
  “我攒了三年俸禄买的。”画良之不屑道:“少一文不卖。”
  “怎么,是银子给到位,画大人便有得商量的意思?”季春风可喜欢逗画良之玩,面具后看不见表情不说,人也是个没性子的。
  “季春风,把你三妹许我,明安可以当聘礼赠你。”画良之冷不丁堵了季春风一句,把人弄得发愣。
  季春风三妹季春惠,在阳城是出了名的才女,据说面若桃花,琴棋书画样样得手,甚连武艺都是首屈一指,喜好持剑游历。
  画良之虽没见过,但听季春风成日念叨得耳朵都生茧。
  季春风愣过神后哈哈大笑,一指头敲在画良之面具上,叮一声脆响,可把人心疼够呛。
  再怎么说黄金发软,季春风怕是要给他敲出个坑。
  “谁会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个丑八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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