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上去,人脆得跟核桃酥似的歪了下巴,再么拐到胃口吐得拉丝,脸上被挠成花猫的,凄惨。
到最后稳稳落地,西楚到处响起不怕事儿大的喝彩鼓掌声。
“——厉害!”
“——怎么一回事,这是今夜助兴的节目?”
“——大侠!再来一个!”
好一个此起彼伏的欢呼,搞得人莫名有些胸口膨胀。
末了,画良之回头看了眼压着项穆清,浑身发抖的那两个。
才发现项穆清这会儿半张着嘴,借着酒劲儿,眼里放光地“哦吼”一声。
画良之紧着往脸上一摸,想起自己没带面具。
“好家伙,我就说如此骨相……”
画良之尴尬清嗓,抬脚踹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就是哭丧着哎呦一声,放了项穆清的半边身子。
“还不松手啊?”画良之在另一个面前虚晃一拳,给人吓得屁滚尿流,再没敢扭着,项穆清松了胳膊就,坐在地上笑得停不下来。
“有意思,有意思!三殿下好眼力,逮着好宝物啊?项某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画良之:“……”
桂弘瞧打完了,这会儿从后头出来,舔着脸讲了句公道话:
“今日除非项公子自己用脚走出这西楚蜂巢,否则项夫人休想在内堂劫人。”
话音刚落,一低头,怔地惊喊:
“项穆清,你……血?”
项穆清不明所以地仰着头看他,吸了鼻子,问:“什么血?”
“鼻血!”
满脸迷茫的项公子一愣,就着仰头的姿势抹了把鼻子——
果不其然满手黏腻。
惊愕之余低了头,血竟和断了闸似的往下流,只好慌张再抬起来,鼻腔中血腥味几乎要冲昏了人。
“好啊你们,你家公子什么金贵脸不知道,还敢往鼻子上揍了!”
画良之气得气势汹汹挥了拳头造着几个家兵的脸就是一顿恶揍,铁拳过去血溅四方,桂弘拦都拦不住,可是个冷血直接的解恨法子。
看得人又舒畅,又残忍得咧嘴。
“罢了罢了,我出去,出去。”
项穆清大抵是懒得再闹,扶着从地上站起来,随意抹了把脸,蹭衣袖通红。
再当着众人的面过去,把面色铁青的项夫人整个搂进怀里,撒娇似的哼道:
“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把,母亲,您叫我回,发话便是,我还能不听呐,何必惹得人伤呢。”
项夫人闷气不语,甩袖将他攘到边儿去,愤愤喊了地上的起来,扭头离去。
与此同时,二层雅间有人低乜一眼,放下酒杯起身离席。
接下几日,无人再在西楚见过项公子。
——
后来也算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没有找上门的硬茬,宫里头也是平平静静。
天更冷了,再得了闲,惹得人一下成了冬眠的畜生,没了精神劲儿。
临近年关,外头的雪越积越厚。
画良之赶了早集出去,刚蒙蒙亮,这天冷得厉害,他弄了条棕黄的兽绒围巾裹在脸上,还带了兔绒的护耳,捂得好生严实。
但觉得连唯一漏出来的眼珠子都冻得难转,想自己以往一件破棉袄都能熬过冬呢,忽然嗟叹起自己果真是老了。
阳气不够用呢。
“啪啪啪啪——”
好一阵炮竹声把他震得提了神。
画良之抬了头,街边的商贩点了串大红炮竹,炸得满天硫磺刺鼻——但这味道并不嫌人,反有种温馨充足的生活气。
他这才注意到路边拉起了红灯笼,掐指一算,原都到小年了。
年前第一炮呐,喜庆。
待这位裹成兽绒球儿的推门回了家,竟见着那千金万金之躯正揣着手暖,歪倚在房门口无聊放空地待着。
这让画良之有些吃惊,以往自己赶集回来,他可都是呼呼大睡的——
于是自己不仅能把食材收拾完,还能强身健体,练练武,活动完身子。
那门口倚的熊见人进来,无神发呆的眼顿时冒了光,把那两条长腿一伸。
“良之哥,回来了!”
画良之没理,心里想着可别往老子身上黏,忙是比他快地拎着菜篮跑进后厨里,又探回头奇怪问:
“今儿怎么醒这么早。”
“外边吵。”他说:“哪儿来那么大炮竹声。”
画良之从怀里一摸,朝他甩了个东西过去。
桂弘接了,定睛一看,是一包什么米白圆棍形的糖。
囫囵往嘴里整个塞了去。
画良之进了屋,凉水过上一遍菜,端个盆坐凳上摘着豆芽。没一会儿,听见背后一声“唔————!”
“干嘛。”他懒得抬头,谁知道那狗崽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来引自己注意。
“呜——哥唔唔唔——良唔一之呃哥!”
“好好说话。”
“黏——唔一阿——牙!”
画良之停了手,回头一看,门口那人跟匹嚼粮的马似的,左右费劲磨着腮帮子,五官扭曲,手还茫然展在身子两侧。
画良之强憋那幸灾乐祸的大笑,脸涨得发红:
“要的就是这黏劲儿,谁让你一口胡塞的,别人都是小口小口含着吃。”
“这——什唔吗!”
第73章 小年
“灶糖。”
画良之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但还难免跟着说话漏气儿:
“你不会没吃过?”
桂弘这会儿才勉强吞了,用舌头挨个牙舔着除掉粘牙的糖:“什么害人的东西!”
“不甜吗?小年人人都吃的东西,”
“……”桂弘盯着手里那包糖:“甜,倒是甜的。”
画良之心底一沉——灶糖都不知道,他这二十来年都干了些什么,是只心甘情愿把自己困于兽笼了。
“心急还吃不了热豆腐呢,谁叫你整个吞的,一点点含着吃。”
“知道了。”桂弘闷声掏着牙,冷不丁冒出句:“对了哥,楚东离唤我过去。”
画良之一窒,从冰凉的水里抽出手,在衣服上随便抹了两下,默然几许后,说:“去吗,去呗。”
又接:“我还能拦着你了。”
桂弘看了他会儿:“我想你陪我去吗。”
“我?”画良之拽了个高音,回头嘲道:“我这么不受人待见的,去了干嘛,自讨无趣。”
桂棠东自是明白画良之的意思。
楚东离打一开始就落了万恶之源的罪名在他身上,无论出于偏见,厌恶,还是拿来掌控自己的软肋,画良之夹在他们俩人中间,终究是左右为难的。
但也不好说出口,自己其是忌惮着楚东离的——大致类似畏惧天敌的本性,总会让他难以自持。
不过想要个人陪着罢了,该直面些恐惧且危机四伏的未来。
不能总做人棋子,做人道具,总是寄人屋檐下,畏畏缩缩像个懦夫——
我得站起来,翻自己的一番天地才是。
“……行吧。”桂弘在坐回台阶上,嘬着嘴里的糖,沉沉望着画良之忙活。
“但说,项穆清那日就那么回去,真不会有事?”画良之想到些什么,再偏头同桂棠东闲聊:
“项夫人那日可是叫我们惹得好歹,气不全要撒他身上。”
“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桂弘那口气满不在乎:“那么大人了,也不是囊皮豆腐,大内出身的人呢,家里哪个欺得了他的。”
“说得也是。”画良之起身扇着灶里的火,难免呛出咳嗽:“那西楚的事儿,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桂弘知道他必要问这个,也不再掩饰:“许是有些年头了。自从我发现自己逃出宫,只要是往窑子跑,那老头子才不会管我抓我,想来放荡倒如了他愿,东离便替我开了这么家蜂巢,避人耳目,又行事便利。”
“东离东离,一口一个叫得亲切。”画良之被背着他翻了个白眼:“他比你年长那么多的,不成规矩。”
“那怎么,叫哥不成?岂不是更虚伪着亲切了。”桂弘难得乐了:“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唤什么老师先生。”
“所以咱家里那些银子。”画良之抿着嘴,想来还奇怪,自己本是来闲聊着问些耿介于怀的问题的,得了答复该是畅快,怎还越聊越烦了。
“不是陛下给你送来的,是你自己赚的。”
“是。”桂弘一耸肩:“了不起吧。”
“不……我的意思是——陛下将你放逐此地,只给间瓦房,此后风冷屋寒,饿死冻死还是让人欺得流落——再不管你了……吗。”
“是这么回事。”桂弘也不显怅然,答得干脆:“一向是这样的,放任自流,不愿理睬。”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当年还不如被吊死在那牢里,更叫他省心。”
“可他还帮你摆平那些个伤人的事件。”画良之觉得他可怜,想些法子劝:“不然你哪儿脱得了平白杀了人的罪。”
“那不叫摆平。”桂弘起身抖了抖衣服,挤过去帮画良之扇气火,示意他去准备吃食就好,这熏人的他来:
“那是他连呈上的卷宗都不愿见着我的名儿,活成混蛋也好,杀人犯也罢,只要我活着——他就算尽了父亲的责。”
画良之说不出话来了。
只望着盆里飘的沫子,有些懊恼自己嘴笨,这时候除了舔牙,讲不出其他。
“用不着可怜我。”桂弘从烟灰底下抹了把脸:“像您说的,他再是冷落我,至少皇子一号加在头上,总不至于风餐露宿,处处享着特权呢,哪里知道真正穷人的苦滋味。”
“……”
“哥,天冷了。”
“知道。”
“怪冻手的,我洗吧。”
“……?”画良之以为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说什么?”
“我说。”那金贵种子撸了袖子,把手往冰水里一塞:“我心疼你。”
——当晚,画良之顶着寒风从药馆回来,在后厨骂骂咧咧熬了半宿冻疮药。
-
隔日,桂棠东应约来了揽星楼。
他先从马车里下来,回头搭了把手,把那嘴硬心软,黑着脸陪他来的也接了出来。
百余铁齿轮带动的纵云梯运作时,难免有巨响回荡,宏伟而骇然生畏。
画良之即便不是第一次坐着这玩意上揽星楼,可他还是觉得这木头棺材能随时给自己送终。
且对这鬼地方毫无美好回忆,念叨着给钱也不去,给钱也不去……
可家里那狗崽子蹲在地上扒他裤脚,求他陪呢。
只是现下,狗崽子站在画良之旁边,大老远都能嗅得到画良之浑身僵硬的尴尬味,哧哧直笑。
第74章 星变
未等引路星侍带路迎两人出来,一声“大哥哥!”把画良之的魂儿给叫了回来。
打眼看见楚凤离穿着件曳地的宽大紫袍,赤着脚散着发,乌发上两侧卡着别致的银钩发饰,朝他笑着招手,笑得真是可爱。
连画良之自己都不由自主跟着缓了心情,笑了起来。
楚凤离上次见到这位初面便自觉亲切大哥哥时,他还带着面具。如此一见,光凭一张真容,是更叫这孩子崇拜上几分。
“揽星楼里有意思的东西可多,叫我一辈子困在里头都愿意。”
楚凤离盘腿坐在地上,给画良之摆弄个机关蟹看。
扭上发条之后,这机关蟹与真蟹别无二致,甚至跑得更快,若加无影丝线操控,还可以随意进出各隐蔽之处。
没一会儿爬上了墙,倒勾在房顶,还稳得结实。
“那你不还是偷跑出去,再从屋顶上摔下来。”画良之随口笑他,眼睛却一直没离得开楚凤离给他展示的这些新奇玩意儿上。
楚凤离抱羞挠头,说:“好奇心嘛,人尽有之,珍馐吃多的人,偶尔也会好奇糟糠的味道吧。我哥把我看得太紧了,可我又不是什么麦芽拉的的糖人,哪儿那么容易就化了。”
画良之觉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