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被带摔在地。
坎库冲上前来,一刀奔着他脖颈过来。画良之抬手去挡,然而距离太近,护臂只挡得住大半,佛头刀靠近刀柄厚实的部分重重的敲在他脸上,咚地一声,半边颧骨都麻了。
画良之透过面具望着苍茫的天,林间枯木漆黑地交缠在一处,像是巨型蛛网。他在这时候想起他的狗崽子,想他大病未愈,又是四面楚歌,只在自己身边时才能舒怀作笑的脸。
奋然翻滚了身,躲过朝他刺来的剑,拼尽全力动脚起身,带得牵链的兵都跟着晃。然而坎库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挥手间再是几条铁链齐齐抛来,连大臂带前胸一道缠了起来,铁钩蹭着手臂过去,顿时血染了身上鱼龙服,大红成了酱紫。
忽地一阵马蹄声奔雷响起,枯草叶跟着打颤,躺在地上格外的清晰。随之而来的是泼了满山的杀字,气势洪亮。
坎库闻声啐了一口,收刀跃上马背。
画良之霍地睁眼,面前断后的南疆兵要取了他首级再退,刀伴着风声已经到了耳边,一匹漆黑独马自林间跨冲出来,自他身上掠过,嘭地一声把人撞飞出去。
黑马并未停留,勒转方向笔直朝坎库逃走的方向追去。画良之连忙蹭起身,他靠自己没法从链子里脱身,只能以视线追寻过去,大声喊:“回来!”
黑马这次没听他的话。像个飞弩冲进坎库的兵里,马蹄呼啦踢飞一片,那些人的铁链缠了马蹄,桂弘从马背上跳下来,单剑杀了进去。
与此同时,长陵的护城军随即冲杀而来,借着桂弘缠住他们逃跑脚步的须臾,战成一团。
坎库怔然,若不是见他一身龙子长袍,甚还不信大昭的太子会主动脱离安全的保护圈,跑到这里来跟他作战。
他逃不走,不如带个值钱的人头陪葬。
只是不想传闻中纨绔浪荡,不学无术之辈的攻势竟是如此凶猛,不仅身量上落了差,桂弘全力一剑劈下,登时当地断了坎库的佛头刀。
桂弘后槽牙咬得两颊紧绷,青筋根根沿腮下伸展到眉尾,双目怒睁,瞪成了那踩烂小鬼的天王。
坎库招手意思集中攻击,两侧的南疆军持刀砍过来,追来的长陵士兵被围上来的叛军粘住了脚,无法即使支援,千钧一发之际桂弘利剑不带宽容,徒手掰断劈到他头顶的手腕,再一剑贴颈侧过去,隔着布甲抹断那人脖子。
他接连面无表情挑开数十喉管,血溅到脸上,太子眼中藏着的厉色可怖,骤地扯出抹只牵动了皮肉的骇笑。
南疆人的铁钩链再次抛掷过来,故技重施纠缠上他的手脚。一时间四五条铁链敷在身上,坎库见此夺刃而上,岂料桂弘奋力展臂,脚下发劲,铁链咔嚓作响,绷紧到极限,背后的兵士控制不住,扑空出去,竟被他松了左臂——
坎库大惊,但此时已收不住脚步,硬着头皮朝他腰腹砍去。
桂弘敏锐擒住他持刀的手,此刻强行挣脱出来的右手挥剑直下,伴一声凄厉惨叫,直接将他整条手臂削了下来!
众人大骇,林间顿入短暂的寂静,随后长陵军高声大起,速速斩尽没了首领的南疆催命军。
坎库大叫不止,破口朝他骂着最脏的话。桂弘再是泯然一笑,眼中一闪而过的蔑视换成刀刃,再是一剑下去,挥掉他另半只手臂。
“还有哪儿。”桂弘道:“你伤碰他伤他的地方。”
坎库再说不出话,血块滚滚涌下。桂弘将虎目一觑,拾起地上七煞伐杜,翻身上马,带风奔至画良之身边:“上马!”
画良之这会儿早被人放了手脚,举手由他捞上马背,接过七煞伐杜,一手扶着桂弘牵缰的胳膊,烈马嘶鸣转身,重新奔冲回去,走线枪全力抛出,不差分毫,笔直刺进坎库喉中。
“割下他的脑袋。”桂弘命令道:“挂在城楼上,让南疆人看看,我大昭人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一队轻兵,妄图勘查军事秘密,斩杀太子护卫,痴心妄想!”
长陵军应了声是,可黑马并没有停下,继续往山上奔着。
画良之被他的怀固在马上,视线落在那牵着缰绳满是血的手上,才发现他抖得厉害。
“怎么不听话。”画良之握住他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他们人那么多,莽得冲啊。”
桂弘沉默片刻,从背后传来的气息并不轻松,压得画良之连呼吸都变得局促。
黑马顺着山路向上,抛了兵去,直奔杳无人迹的密林。这里枯树盘根错节的藏在雪下,万般危险,随时都有可能绊断马腿滚下山去。
画良之有些怕了,抓着桂弘的手喊:“停下,我让你停——!”
第96章 急吻
黑马猛地勒缰,掀蹄嘶鸣,画良之猝不及防往后仰去,岂料桂弘也松了手,二人一并滚下马去。
画良之跌进桂弘怀里,急忙撑手想要看他如何,却是未等回头,忽地被擒着腰侧举了起来,后背瞬间失重地撞向大树。
树叶泼了一身,枝干稀里哗啦摇得乱响。
紧接着,他的面具被扯了下来,捏起下巴端视片刻。狼崽子的眼里凶气未散,手重得下巴欲碎地发紧,严肃得让他不由一颤——
混着浓烈血腥味的吻落下来一刻,画良之都还是懵的。
直到被强行撬开牙关,柔软的东西探进来胡闹一通,带着恨地把里边绞得稀烂,再跟泄怒似的咬出腥甜味。
画良之浑身发麻,想挣扎,脚不着地,重心落在树上,使不出力气。
这侵略性的强吻不知持续了多久,险是在他头晕眼花断气之前停了下来。画良之腿都松了,软踏踏滑到地上,眼泪混着口水咳嗽半天。
“疯了!你干什——!”
“你让我听话。”桂弘大喘道:“让我不要胡来,不要乱冲,叫我去喊人……我听了,你呢!却是不听我的,说好观察的,偏要独身往那进!”
他再说扣住画良之肩膀,扯得他疼的咬牙:“我再晚半分呢,晚半分呢!敢想吗!”
大颗汗水顺着画良之额头滚,大红的鱼龙服染血不太好发现,桂弘方才注意到自己捏了他伤处,又瞬间气不起来了,声音只能从喉咙里使着劲儿挤。
“这天底下哪儿有人真能以一敌百的,人单势孤的道理谁都懂……想你本该不是那莽撞的性子才答应自己回去找人,可…你要是出了点事儿,要我怎么——”
画良之重吸了几口气:“我以为只是探子……”
“你以为!”桂弘刚吼出口,又自觉太凶,强压着闷气抿嘴问:“疼吗。”
“……”
比起逃出生天的侥幸,画良之早被挫败感打击得彻底,极小声道:“对不起。”
桂弘轻易平息不了,前胸仍旧起伏得剧烈,把他往树上逼着:“还知道对不起,我吓死了,我真吓死了,老远看得见那林子里打得激烈,想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藏着惜着的人,舍不得碰,忍着忍着啊,想等您彻底放下戒备对我打开心扉再碰的,快马焦急冲过来的路上我就想了——”
桂弘喉咙发辣,热血冲上了头,顾不得多,抹了把嘴,咬牙道“就想我藏什么藏啊,像是舍不得吃的珍肴终会留得烂了,还没尝过便要失了,我不乐意,今日就算被你打死骂死恨死……也要尝这一口。”
画良之揉了揉脸,睁眼微张嘴呆了好久。
久到桂弘开始心虚,眼神不自觉往旁边瞟。
画良之才把憋着的咳嗽声吐出来,呸出唇上的血,嘟囔道:
“属狗的畜生。”
桂弘咂咂嘴,不置可否,甚有回味。
“少来那些有的没的。”画良之瞪上一眼:“想来轻薄我就是了,何必解释那么多,就好像合理了一样。”
桂弘压了眉梢,视线定在他被撞泛了红肿的脸,又瞥了眼地上磕出坑的面具:“这鬼东西,倒还起了实际性的作用。”
画良之这才有些觉得脸上发烫,摘下指套摸了摸:“破相了?”
“还没。”桂弘不敢凶他,咬着槽牙磨声道:“别这么满不在乎的态度,对自己上点心。”
画良之颧骨一抽,冷道:“那是你们看的人觉得,我早厌极这张脸了,无所谓。”
“……回去吧。”桂弘说不过他:“待不住了,早些回去清清伤。”
画良之终于笑了:“待不住?你还知羞。”
桂弘闷声牵了马过来,扫了眼他臂上的伤,未加犹豫,直接把人抱了上去。
画良之被他放在前头,嘀咕这人蛮力旺盛,自己还没伤到连个马都爬不上去,自作多情个什么东西。
他当然不理解什么是关怀跟照料了,桂弘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难得助他,全被画良之头脑一顿飞转,最后全被归结为:“试图以功抵过,其实净整没用的。”
“反正是我不对,莽撞了,不该独身进去。”画良之道:“但你最好不要豁出命去救我,看你一匹马往敌军里冲,后面长陵军都跟不上的,我可比自己挨刀子都害怕。”
“还教训我呢。”桂弘在他耳后猛吸一口,嘲嘁道:“您成天哪儿来那么大亲娘味儿啊,唬死人了,好像我真是您生出来的一样,搞得总是怕被你骂,想干什么都束手束脚。”
“……”画良反思了一下,自觉确实如他所言:“是有些束手束脚了,下次与其好费时间编造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幌子,不如直接干。”
说罢转过脸去,手臂忽地勾住桂弘脖子,趁人没防备,欠起腰臀啾一声对唇亲了个准。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直说自己见色起意,冲动难抑,没什么避讳的。我不是娶妻生子的一家之长要守规矩,也不是黄花闺女要守贞洁,更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会扒了你的皮。”
说罢坐正身子,夺来马缰,“驾”地唤起了马。
“既然那么迫切啊,忍无可忍了,也不是不行。”
后边的人没吱声,也没松开拉放在缰绳上的手,不过只当扶着,没使劲就是。
二人急急回了城去,闹归闹的,局势要紧,需要汇报整理的事情太多。
不只是单纯的探子——坎库的精英队人数不少,很明显,敌军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几乎已经没有留给长陵军准备的时间。
桂弘一路再没说过话,下马倒是利索,马蹄子还没停稳便翻了下来,不等画良之出口骂他性急怎不摔死你,已经张开双臂,把人强行抱了下来。
画良之:“你哥我还没残疾。”
桂弘:“……”
柴东西早急得满头大汗,慌里慌张从前院跑出来接人。早前护卫队全都在校场练武来着,练到一半那边响了来犯的号,说是北边有急,太子来不及回来唤他们,只调了城郊最近的兵走——
打眼看见他们大人一身的血,腿都软了。
喉咙里立马泛出哭腔,边骂自个儿没用,边哭他家大人的惨。
画良之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命大,没死成,这点伤还要不了人命。”又回头指着桂弘:“太子殿下英武,给我捡了条命……?!”
他这会儿才分了视线到他身上,登时一怔,就见桂弘脸红得像个熟虾,应声打了两个晃,直勾勾盯着自己。
“……有这么冷吗?”画良之心道他或是一来回儿马跑得急,莫非被风割了脸,疑惑地垫脚拿手背贴了下——
滚烫。
画良之一下子急了:“怎么还烧了啊!快!快来人!医师呢!”
“没……不是,我没,不……!”
门外早到的医师闻声自是先围了太子,一大堆人涌着把他往里推,手忙脚乱要开药箱拿针,又是起笔写下药名去抓,总之关心全到了他身上,沉默一路的人这才发了火:
“怕是眼睛瞎了,孰轻孰重分不清!都滚去治画大人!”
画良之一道急得脑袋嗡嗡:“不行,药先给他记上,太子不能耗出高烧,容易发病——”
“滚开!要你们去治画良之,怎的太子令过耳风了!”
“我没事,还能忍会儿,他——”
“我没病,我不治!”
满屋医师:“……”
画良之弄了个小凳坐在屋里,沾血的鱼龙服被退到腰下,冷水先是清了一遍,浑身上下都泛着些湿漉新鲜的闪。
蹀躞勒得腰姿更劲,身上无一处多余的肉,因此才会套上衣服就被人喊瘦,其实该有的一项不缺。幸得两臂上的伤口未及筋骨,止了血,翻了些白肉在外头,那钩子是擦过去的,倒也没割太深,包扎一下就没什么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