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胡氏掌握的秘辛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但至少祝瑞鸿后来投靠誉王针对祝子翎和容昭的那一部分是清清楚楚的。而一听还牵涉到誉王,晋王手底下的人自然格外积极卖力,再有容昭让人暗中协助,直到事发, 祝瑞鸿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虽然因为祝子臻最近府里闹出了些事, 但有新孕育的幼子, 还有贴心的美妾在怀,胡氏惹事的风波也逐渐没人再提, 祝瑞鸿近来心情反倒越发不错。
直到在朝会上猝不及防被人劈头甩了一堆罪行。
“……结党营私、收受贿赂, 不仅让人从市场上搜罗价值数万两的古董字画作为孝敬,连只供皇家的江南贡茶, 据说最好的那部分都先送到了祝尚书手里。这还只是证人所知的部分, 实际贪墨之巨想来更要触目惊心!”
“祝尚书一心筹谋入阁,为此攀附权贵、与人结党, 钱财来往数不胜数。不仅如此,甚至胆敢与人勾结, 对皇子亲王图谋不轨,曾试图借岳丈身份将刺客细作之流送进厉王府。事后还妄图灭口人证,堪称是无法无天,恳请陛下彻查!”
祝瑞鸿被这一番指控打得措手不及,跪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却因无所准备显得形色慌张、反驳无力。而指控他的人又故意将那些罪行的程度说得极为夸张。
本来以祝瑞鸿的官位资历,一般的贪墨之事永宣帝不会太过计较,事情若不严重,甚至只罚俸便能过去了。然而听说祝瑞鸿插手贡品, 还截下了最好的部分给自己,这便踩在了永宣帝的第一个禁忌上。与人结党、只手遮天则又紧接着触了第二个雷。
这攀附结党的对象, 状告之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却也暗指得毫不遮掩,就是誉王一派。
永宣帝本来早就对誉王和蒋家占了半壁朝堂的势力有所不满,这一年来更屡屡因誉王犯错生气,如今又听到这一桩,自然忍不住越加气上心头。
六部尚书之一,跟皇子结党,从上到下搞巨额贪墨、私占贡品、谋害其他皇子……
即便永宣帝不喜欢容昭,也忍不住心中惊怒这帮人是不是要把他这个皇帝架空了?!
思及此,永宣帝大发雷霆,也无心再顾及给祝瑞鸿这个礼部尚书留面子了,干脆命令刑部直接将人扣下,严查此事。
听到状告之人说出贡茶时,誉王那一系人就感觉到不妙,然而对方已经暗指了是他们跟祝瑞鸿结党营私,引得永宣帝起了怒意,因此这时候也无人敢为祝瑞鸿分辩求情半句,只能各自心中发紧,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看着祝瑞鸿被当庭拿下,押去刑部受审。
祝瑞鸿这时还不知道是胡氏告发的他,被审问时即便心里发虚但还是拒不承认想要狡辩。
他自问做得谨慎,并没有留下多少证据,虽然并不知这次为何事发,但只要他死咬着不认,蒋家那边也应该会帮忙抹除痕迹,凭着自己的官身资历,说不定就能逃过这一劫。
然而审问的人见他负隅顽抗,却是冷笑一声:“我劝祝大人还是尽早坦白为好,我们可是已经找到了对你那些事都很了解的证人。就是你现在不说,该查的我们也都能查出来。到时候祝大人可就别想坦白从宽,只能罪加一等了。”
祝瑞鸿听得一愣,紧皱起眉头,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没底。祝瑞鸿想不出有什么对他的事很了解的证人,但已然对这人聚积起浓烈的恨意。如果知道是谁,他简直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了。但事已至此,祝瑞鸿还得先应付自己的危局,还是坚称自己没有犯下那些事。
他毕竟是一品大员,背后牵扯着相当多的人脉,即便如今触怒皇帝进了刑部,但刑部并非晋王一派所掌,主审也不好上来就严刑拷打,见祝瑞鸿不说,便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敢问祝大人新进门的几位妾室是何来历?你之前为何要将这几人送进厉王府?有何图谋?”
祝瑞鸿闻言心中一沉,知道对方这是想要他把誉王拖下水,只能咬牙说道:“此事乃是我那不上台面的下堂妻所为,是她自作主张找来这三人送去了厉王府,我并不知情。厉王将人收下后又送到了尚书府,王爷所赐,我不好随意处理,只能将人留在后院。”
“为此我那下堂妇还与我吵过,至于几人来历,她只说是特意找来的身家清白的女子。将人送进厉王府,是想找女子帮厉王妃生下子嗣固宠。这些我都是事后所知,其余更是概不知情。”祝瑞鸿义正辞严,心中更是对胡氏越发厌弃。本来这就是胡氏背着他搞出来的蠢事!
对方不光一再害得他颜面扫地,现在竟还惹出了这样大的麻烦,简直是个灾星!
祝瑞鸿心虚的是私下与誉王结交收受贿赂,至于什么意图谋害容昭的指控,他自认都是些耸人听闻的夸大其词,否认起来也并不觉得心虚,快速给自己推卸掉责任:“不知这几人是有什么问题?胡氏她……确实对我的长子心怀不满,之前那桩案子想必各位也听说过,不知这是不是她又对厉王妃动了歪心思。”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胡氏试图下药陷害祝子翎的事人尽皆知,弄出这一出也很说得通,哪知祝瑞鸿刚说完,就听见一个满带痛恨的声音冒出来尖声大骂:“祝瑞鸿你还要脸吗?!”
祝瑞鸿一下子愣住,扭头望去,见审问的人冲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就请证人来与祝大人对质吧。”
祝瑞鸿眼瞳一缩,这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贡茶贿赂和勾结誉王的事为什么会被人揪出来。
“是你!”
看到披头散发满身脏乱的胡氏出现,祝瑞鸿只愕然了一瞬,接着便立时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瞪着对方。
胡氏还戴着枷锁,却是浑然不顾自己身形狼狈,只一心盯着祝瑞鸿,眼里透出比对方还要剧烈恶毒的恨意。
“是我。祝大尚书没想到吧?”
胡氏讽刺地扯起嘴角:“知道派人灭我的口没成功,你就早该想到会有今天!”
祝瑞鸿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直接动手,咬紧牙关才止住了动作,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毕露,冲胡氏怒骂道:“什么派人灭口?简直一派胡言!究竟是谁教你这无知蠢妇这么干的?!”
祝瑞鸿眼睛发红地瞪着她:“我虽然休了你,但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做了蠢事在先,可怪不到我头上!如今你在这里胡编乱造,把我拖下水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哪儿还敢指望什么好处?”胡氏说着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他:“对,是我自己做了蠢事,被你休了被关进大牢里我也认了,可你甩开了我这个罪人,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给一条活路!你还是人吗?!”
祝瑞鸿脸色发青,刚想质问她是从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明明是祝子臻自己做事不像话,他这个当老子的教训几下而已。
他虽然看不上祝子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但也只是不准备再把对方当继承人培养了,可没想着非要把人弄死不给活路。
却见胡氏讽刺一笑:“也是,我早该看清你祝瑞鸿就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才对。当初你被我爹赏识,我爹遗憾你成家太早,不然肯定想让你当孝文伯府的女婿,不过几月,你就暗中弄死了那没权没势商户出身的宁琬,上我家门来求亲了。如今你又故技重施,见我成了罪人,臻儿占了嫡长的位置,便又想将我们也都弄死,去找小妾生新儿子。要是我不出来说你的这些腌臜事,岂不是真要让你如愿以偿,跟那个残害臻儿的小贱人双宿双飞过好日子了?!”
胡氏说着狠狠朝祝瑞鸿呸了一声:“你想得美!”
祝瑞鸿听得面色越发难看,半晌才抬起手指着她怒声反驳:“胡说八道!”
“宁氏是生产时意外而亡,与我有何关系?!当年要不是你家里先多般暗示,我岂会娶你?!”
“说到底还不是你冷血无情贪慕权势?现在想要狡辩也没用了。”胡氏满是憎恨神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可都说了,想必往后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如今要好。”
“贱人!”祝瑞鸿怒急攻心,有无数攻击胡氏的话想痛骂出口,却因为过于激动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大声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盯着胡氏的眼睛恨得几欲滴血。
虽然这一年来祝瑞鸿对胡氏接连惹下的事越来越不满,甚至开始将其视为灾星,但他已经习惯了拿捏对方十多年,况且他和胡氏无论怎样都有大部分利益一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对方反咬一口。他自认行事谨慎,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毁在这个被他休弃了的一介妇人手上!
祝瑞鸿既恨又悔,回想起前事种种,竟都忍不住开始后悔二十年前为仕途发展选择孝文伯府结亲了。
胡氏再怎么蠢,毕竟在祝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即便不清楚他为官的那些事,要帮人从府里找出钱财和东西来却也轻而易举,更别提祝瑞鸿和誉王搭上关系还是她经由孝文伯府牵的线……
此番是胡氏告发,他这桩案子恐怕是不可能善了了。
祝瑞鸿自私无情,胡氏却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决意要跟对方鱼死网破,便将各种有罪证没罪证的事都说了出来。
没过多久,这个原本已经淡出世人视线的罪人,就再度在京城权贵和官场中掀起了新的惊涛骇浪。
原本祝子翎对于这两人狗咬狗的戏码没心思多看,结果得知胡氏除了告发祝瑞鸿和誉王结党营私、收受贿赂、陷害容昭、下毒灭口等等,甚至还有多年前疑似为续娶她这个伯府小姐故意害死元配的事。
比起前面那些,后者在刑部调查中并不是重点,但对祝子翎来说,显然这个更为重要。
容昭把消息告诉祝子翎后,见他神色微微发怔,免不了蹙起眉面露担忧。只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片刻后,他只是开口问道:“翎儿打算怎么办?”
祝子翎其实只有一开始心绪有些起伏,沉默了一会儿就冷静了下来,对容昭道:“我可以亲自去审问一下祝瑞鸿吗?看看是不是真的。”
容昭看着他,点了点头:“可以,我来安排。”
感觉到容昭的担忧,祝子翎冲他笑了笑,说:“没事,我早就知道祝瑞鸿是什么人了。是真的我也不意外,这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对方对待自己的儿子和继妻都那么冷血,一个出身微末的发妻,又怎么比得上诱人的权势呢。
祝子翎早就对祝瑞鸿的自私狠毒心如止水了,只是终归还是会为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感到几分惋惜和不值,偏偏遇到了这么个表面光鲜实则烂到了的芯子里的人。
关于母亲遇人不淑这方面,容昭的情绪比祝子翎要更加浓烈。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祝子翎揽住轻轻拍了拍,将少年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心酸缓缓化解在温暖安然的怀抱里。
誉王和蒋家那边的人在祝瑞鸿事发后就立刻开始暗暗排查,将一些证据清理销毁,但偏偏誉王本人还在天琼山的云光寺“养病祈福”,反应不及。这次永宣帝发了怒,负责查案的官员都不敢怠慢,而晋王也知道机会难得,要抓紧时间,于是趁机调动人手不断加快审案的进展。加上还有容昭暗中推动,即便祝瑞鸿不愿承认,通过胡氏给出的线索仔细排查,很快也已经搜集出了一些证据。
意识到自己的罪名很可能是逃不掉了,祝瑞鸿整个人彻底没了从前伪装出的翩翩君子模样,变得阴沉狠厉,又带着无力的颓丧,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因为迟迟不愿坦白,他被用了刑,如今脸上身上凝固着一些血迹,拷在枷锁上,一天里都是连番地被审问。
听见又有人来,祝瑞鸿耷拉着眼没有反应,直到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才有些惊愕地抬头。
“祝大人近日看来过得不怎么好。”祝子翎打量了一下祝瑞鸿,并不遮掩恶意地开口道。
出现在眼前的祝子翎和容昭同这带着腥臭味的阴暗牢房毫不搭调,祝瑞鸿面露意外,神色复杂地看向祝子翎:“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一时间心绪繁杂,既因为被这个近乎已经撕破脸的儿子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窘迫恼怒,又禁不住后悔时移世易,当初若是不放任胡氏打压祝子翎,多亲近这个儿子一些,如今何至于此,恐怕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祝子翎如今一身锦绣,被凶名赫赫的厉王小心护着,站在溅了血点子的囚室里都透出股贵气来,而他这个当爹的人却衣衫褴褛、满身镣铐地绑在刑具上,对比何其强烈。
心潮起伏过后,这样的境况让祝瑞鸿忍不住又冒出一丝侥幸的希冀来,兴许祝子翎是来帮他的呢?
无论如何,他都是祝子翎的亲爹,若是他成了大罪人,对祝子翎总不是好事。甚至对厉王也不是好事。无论是有一个犯了大罪的爹,还是不管生父的死活,都是会被人攻讦的把柄。若是厉王在乎祝子翎,定然不想让对方沾上污点,未尝不会有替他平息罪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