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州摇头,就当是一个拖油瓶吧。
希望这个拖油瓶性子好些,他可不是一个会“带孩子”的人。
此次出行的弟子,都是宗门千挑万选天资优秀的,算上一代四位,数量有五十。
虽然不能尽数参与,但在仙境外观战,长长见识也是难得的经验。
鲛岳仙宗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排场自然要足,这次出门霖泽真仙特意将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一的“仙舟渡”交给季寒溪。
仙舟渡外形华丽如一艘昂贵巨大的画舫,内里可容纳百人,亭台楼阁、灵植水榭具有部署,速度比沈忘州这种金丹期修者全力御剑还要快上三分。
两人御剑飞至祈霖山下,很远便看见了宝光闪闪的巨大仙舟,稳稳停于山侧,舟边聚集着几十位二代弟子,恭敬将两人围在中间。
沈忘州靴尖点地,收好袭焱,猎猎剑气吹起浅蓝色外袍,少年眸色疏狂,薄唇微抿,凌厉气势让弟子们集体回头,眼神崇拜地行礼。
“遇师兄,沈师兄。”
“沈师兄可是又有进益?”
“遇师兄……”
沈忘州回应了两句,随意地瞥向季寒溪,却瞬间被站在他身后的少年掳走了目光。
少年靠在一棵桃花树旁,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修长,一头白发披散至肩胛,发尾处用一枚黛蓝色环状玉石束起,几缕碎发随风划过脸颊,五官深刻眉眼稠丽,颜色淡淡的薄唇却让他染上一层不可忽视的病弱疏离感。
凤眼内勾外翘,眼尾微微上挑,轻瞥过沈忘州的脸,漆黑眸底深不见底,仿佛一眼看穿内心。
他没有一代弟子和二代弟子的仙服,一身墨色金纹的衣袍上绣着形状诡谲的符文,极致的反差感让他变成了一只懒散蛰伏的妖,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择人而噬时的玩味。
沈忘州有一瞬间的恍然,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胤淮,但下一瞬又觉得两个人哪里都不像,奇异的矛盾感让他脸上闪过一抹茫然。
沈忘州犹豫的功夫,遇锦怀已经主动和少年搭话:“这位就是尊上带回来的师弟?”
少年开口,声音低哑慵懒,像困倦的猫儿:“三师兄。”
沈忘州心念复杂,什么话都没说就上了仙舟渡,留下遇锦怀在原地操心不已地帮他解释。
“那位是四师兄沈忘州,小师弟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还望师弟莫怪。”
临行前霖泽真仙叮嘱过,尊上带回来的弟子暂时随他们师兄弟几人历练,因着比刚满二十的沈忘州还小两岁,辈分暂列第五。
少年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沈忘州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回答遇锦怀。
“不会。”
沈忘州回到房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就排除了少年是胤淮的可能性。
一是胤淮没有理由伪装进队伍,以他的实力想要什么,直接去拿就好了。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断寒仙境是一位远古大神修者突破渡劫期飞升后留下的秘境,只有金丹和金丹以下修者能进入,除非胤淮也跟着飞升,不然不可能进去,这种伪装实在容易露馅。
第一眼看两个人颇为相似,此刻沈忘州闭眼回忆,好像……也没那么像。
只是同样的让他没法讨厌的长相罢了。
断寒仙境地处北方,是一片寒气森森的古林,幽水宗府邸就建在距离古林不足百里的地方,因此每届百仙大会的初试,众仙门都在幽水宗集合。
鲛岳仙宗地处祈霖山脉,气候四季温暖,距断寒仙境甚远,就算是乘坐仙舟渡也要走一天的时日。
沈忘州在房内呆的憋闷,索性拿着一摞话本去仙舟渡渡尾的凉亭,一边浅酌玉露一边看书。
难得能和一代弟子共行,二代弟子们全部去找季寒溪和遇锦怀讨教问题了,渡尾只有沈忘州一个人。
沈忘州把话本往桌子上随手一扔,随便抽出一本《仙妖秘事集》,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玉露饮了半壶,书本翻了一半,沈忘州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黑色身影。
他略微挑眉,和他搭话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少年手里拿着一本破损厉害的古书,坐在沈忘州对面,手指轻抵脸侧,垂着眼眸沉默地翻着。
原来和他一样,是来这儿寻清净的。
少年实在面貌俊美,沈忘州不免多看了几眼,也可能是十几眼,少年似有所感,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沈忘州眨了眨眼睛,很是坦荡:“你长得好看。”
少年拄着脸侧,平静的面容微微波动,并未说话。
沈忘州低头翻了一页,嘴角翘了翘:“不许看?”
那他不看了。
不等少年回话,沈忘州又问:“我叫沈忘州,按师父说的,你叫我四师兄就可以。你叫什么?”
少年在沈忘州低头的一瞬间就勾起唇角,眉眼沾染兴味盎然的笑意,眼神似要将面前少年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开口的声音却青涩慵懒,夹带一点点看淡世间的寡淡:“司溟。”
“司溟……”沈忘州忍不住想起胤淮的名字,心底微乱,随口道:“名字不错。”
或许是一开始把人误认成胤淮,又或许因为两个人容貌上若有似无的相似,沈忘州对司溟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对司溟他并不排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在一方角亭内相对而坐,唯有书页翻动和微风吹动灵植的响声,偶尔回荡在耳畔。
沈忘州发现司溟偶尔会掩唇轻咳,每次轻咳眉心轻蹙,脸色又白一分,身体不好的模样。
医修不善战斗,虽然都是金丹期,但身体素质比沈忘州这种剑修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他们是医修,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疾病缠身。
沈忘州微微皱眉。
跟着师祖都治不好的病么?
两人实在不熟,沈忘州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又不好扔着不管,只能非常直男地建议。
“这里风大,你不如回去看。”
司溟又轻咳几声,眼尾微红,病态虚弱地抬头看向他。
沈忘州心尖一颤,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啧了声,解释:“我不是赶你走。”
越说越乱,沈忘州耐性不好,干脆站起来走到司溟身边,直接抓住他手腕,探出灵力进入经脉。
非常冒险的行为,如果司溟想,可以随时攻击这一缕灵力创伤沈忘州。
司溟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不悦,在沈忘州俯身摸他额头的时候又被取悦,顺从地任由沈忘州摆弄。
“怎么这么乱。”沈忘州拧眉,费解地收回手。
司溟体内有两股完全相反水火灵力,火势稍弱,却也爆裂,水势狠厉,屡屡挑衅。
两股灵力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倾轧,争斗不休,每次碰撞的余威都在进一步破坏这具虚弱的身体。
沈忘州沉吟片刻,在司溟又一次轻咳时,忍不住道:“我是至纯的火系单灵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暂时帮你安抚火势。”
司溟抬手,搭在沈忘州掌心,微微歪头,抿开苍白的薄唇,轻笑:“那就劳烦四师兄了。”
沈忘州被这笑颜晃了一瞬,移开视线“嗯”了声,才再次将灵力送入。
双灵根也算天资不错,但水火这种完全冲突的双灵根,除非有高人相助,在筑基时废掉一个灵根,不然只会在修炼过程中水火相轧走火入魔。
也不知司溟是如何顶着水火两股疯狂的灵力修炼至金丹期的……哦,他差点忘了胤淮。
上古神明赤烬的妖火于天地碰撞中诞生,烈炎灼灼,沾染零星便会焚魂灭魄,永世不得超生,是可与凤凰火比肩的强悍存在。
如今感受到另一股火系灵力闯入,妖火自傲,转瞬便缠斗住沈忘州的灵力,阻止他继续探入。
“惯的。”沈忘州微微眯眼,后颈金红色光芒一闪。
下一瞬暗红灵力猛然暴涨,一缕金色妖纹镌刻其上,像一只血光缭绕的手狠狠抓住嚣张的妖火,刚才还疯狂扭曲的妖火嗅到熟悉的温度,渐渐平静下来,悄无声息地缩回内丹,温驯地与碧蓝色灵力缓缓相融……
司溟瞥向沈忘州后颈,藏在暗处的左手指尖掐诀,金红色光芒仿佛在虚空中骂了句什么,转瞬消失。
灵力平息,司溟脸色终于不那么苍白病态,沈忘州舒了口气,收回手。
“只是暂时压制,不知道可以坚持多久,你若是不舒服,可以随时来找我。”
帮人压制灵力极其消耗心神,沈忘州眼前一阵模糊,他晃了晃脑袋,刚要回身坐到椅子上休息,身后忽然响起司溟的声音。
“四师兄对谁,都这般好意么?”
第9章 追光
沈忘州微微一顿,回头看向司溟,对上那双漆黑的瞳孔,耸肩笑道:“不是。”
“你长得好看。”
说完坐到对面的石椅上,头昏脑涨地趴在话本上闭目养神。
司溟,或者说用幻术将自己变回少年模样的胤淮,脸色瞬间好转。
单手撑着下巴,轻轻翻动一页残破古籍,眼眸微垂,面色平淡,唇角却微微翘着。
鲛人爱美,又善蛊惑人心,能一眼看穿任何愚钝精妙的谎言。
胤淮被沈忘州的诚实取悦了。
仙舟渡在清晨出发,日落时刚好到达幽水仙宗,巨大的仙舟乌压压飞过,气势磅礴。
幽水仙宗宗主的独子邢才旸亲自出来迎接,给足了鲛岳仙宗面子。
鲛岳仙宗身为第一大宗门,自然有大宗门的矜持。
比起其他宗门宗主长老与弟子们乘坐法器同行,霖泽真仙和几位长老独自前来,快沈忘州几人半日,早早去和其他宗主商议仙境历练的相关事宜。
邢才旸此番只为给宗门弟子接风洗尘,足以显得鲛岳仙宗一代弟子地位不凡。
邢才旸一袭黑色劲装,外罩银纹绣凤仙服,气度不凡地上前与季寒溪寒暄,说话却文绉绉得让人听了耳朵起茧。
沈忘州在后面等的不耐烦,刚要问他是不是要在大门这儿住下了,季寒溪就打断了邢才旸“我与季兄甚是投缘”的攀附。
大师兄面色冷淡,语气疏离:“邢小宗主,如若无事,可以先让我们去休息了。”
当面说人家“无事”,直接把邢才旸刚才的套近乎变成了空气。
沈忘州边笑边率先迈进了大门。
他们鲛岳仙宗一代弟子的入门考是不是有一科叫“怼人”啊。
邢才旸面露不悦,但在接触在季寒溪目光的一瞬间,又变成了虚伪的熟络。
假装没看见早就走进去的沈忘州和被沈忘州拽进去的司溟,礼数周到地伸手:“各位师兄舟车劳顿,是才旸考虑不周了,请。”
沈忘州走的不快,听了个尾音,啧了声。
够不要脸了。
修者可驻颜,比凡人老的慢许多,因此很难看出年龄差。
此次进入断寒仙境的弟子除修为不得超过金丹外,年龄也不可大于八十岁——没错,就是八十。
眼前这个邢才旸虽然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但沈忘州与他擦肩而过时用灵力感受了一下。
至少五十岁了,还叫他们“师兄”呢。
沈忘州师兄弟四人,沈忘州今年刚满二十,遇锦怀和秦雨同岁,今年二十三,最大的季寒溪也才只有二十五岁。
像他们师兄弟四人这样二十岁上下就突破了金丹期的天才修者,千年来也不过几十,未来不可限量,这个邢才旸起了攀附之心也正常。
鲛岳仙宗弟子刚在幽水仙宗住下,断寒仙境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入口松动,明日便可进入仙境,开启试炼。
像这种上古大神修者留下的仙境开启时间与彻底关闭时间不稳定,需要有元婴期修者在外摆阵,时刻监测仙境的气息变化,防止错过进出时机。
沈忘州刚躺下就被敲门通知,明日一早出发,让他做好准备,刚积攒的那点困意瞬间不知所踪。
本就社畜摆烂不喜欢用修炼代替睡眠,这下更左右睡不着了,沈忘州干脆推门出去,跳上房顶吹吹风。
刚踏上屋顶,沈忘州就撞见了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季寒溪一袭白衣,身姿清隽地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听闻声响偏头看向沈忘州,眸底微闪,情绪复杂让沈忘州读不懂。
沈忘州觉没睡好,心情正差,想转身就走,但又觉得好像自己怕了季寒溪似的。
想了想,直接坐了下来。
夜里无风,一轮圆月垂于天际,月光洒于周身,周遭静静的,树叶微颤的弧度都变得清晰。
沈忘州不愿意主动招惹别人,他怕麻烦,更别提季寒溪这种主角级别的大麻烦。
他手撑在身后,沉默地瞧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吗,没一会儿,沈忘州余光里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季寒溪忽然走过来,在离他一米的距离坐下,安静地仰头望着星空。
月光过于光亮皎洁,暗色夜空里只有伶仃微弱的星光,从遥远的边缘,努力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