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只狗敢做什么,她就按下手里的防身□□。
她一动,狗迅速跑开,只是一个眨眼就消失不见。
再好不过的结果。
顾知白实在不想听见畜生的哀嚎声,她每天听上司的噪音已经听得太够了。
几次三番下来,她和这只野狗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共识,或许用共识来说并不准确,毕竟狗不像人,贫瘠的大脑没有那么多想法。
但这只狗显然逐渐明白顾知白并没有心思去伤害它,既不会拿石头丢它,拿□□射它,又或者把它上报给巡查的工作人员。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类。
总之,它不再惊慌失措地跑开,而是继续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或者去排水沟里舔食污水。
它没有全然放松警惕,只是不再逃跑。
野狗的眼角余光总是时不时扫过顾知白,观察她的动向,根据她的方位调整自己,用身体的侧面对着她。
顾知白瞧着它紧张兮兮的模样,偶尔会觉得有点儿好笑。
如果她有什么坏心思,难道是这种程度的警惕就能挡得住的吗?
野狗后腿的伤口慢慢好了,没有发炎,伤口结痂后,留下一道十分明显的疤痕。它走路还是有些跛,瞧着瘦骨嶙峋的,顾知白严重怀疑它挺不过这个冬天。
很多流浪动物都挺不过寒季。
寒季均温零下四十度,有冬眠习惯的爬宠会全部冻死,无一幸免,长着皮毛的也只有百分之一能够幸存,这里面显然不会包括这条野狗。
它太瘦了,吃得很差,皮毛稀疏,根本无法御寒。
顾知白偶尔会想,这只狗原来长什么样儿,过得是什么日子,又因为什么原因被抛弃,沦落到这个地步。
倒不是因为关心,是单纯无聊时发呆想到而已。
她的生活比狗的脑容量还要贫瘠,每天的日子千篇一律,一眼就能望到头,就像是城市上空永不散去的铅灰云朵。有人说那是死去人骨灰凝成的灰云,也有人叫它是神罚、末日的征兆等一些听起来和宗教有关系的称呼。
顾知白对此毫无意见,她压根不在乎这个。不管别人和她讨论什么,她都点头附和,懒于同他们争论。
她有时会直接拿着自己没吃完的盒饭放到垃圾箱的旁边,而不是丢进里面。
反正用不了多久野狗就会过来把这个白色盒子叼走,何必多此一举。
扔进去会撒很多,总归是她不要的,没必要为难一条狗。
她放下饭盒,没走太远。野狗果然跛着腿走了过来,它低下头闻了闻盒饭,凭借着自己还没倒退的嗅觉,精准地找到了顾知白。
后者并不算躲起来,她就坐在不算太远的拐角处,指尖夹着一根烟,正吞云吐雾。
野狗垂着尾巴,用鼻子顶开饭盒盖,三两口就把里面的东西吃了个大概,接着用长长的舌头舔干净里面每一粒米和每一滴菜汁。
它的舌头看起来仍是柔软的粉色,没什么缺口,这大概是它身上为数不多还算完好的物件。
这点儿量显然不够一只大中型犬填饱肚子,它舔了舔嘴边,又钻进垃圾桶里。
没有吃的,但它叼出来一块破衣服,如视珍宝般带走了。
顾知白用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它的目的——絮窝。
它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聪明的狗。
比她想象中要有求生意志多了,顾知白自愧不如。
她对野狗产生了一点儿好奇,好奇它把窝做在哪里。
第二天顾知白就放飞了一只带着摄像头的蜻蜓,操控着它追踪狗的踪影。
蜻蜓飞得高,不用跟得太近。狗熟练避开路上的行人,确保自己没被发现,接着钻进了一个破旧的仓库里面。
蜻蜓停在只剩栏杆的窗沿上,安静地拍摄着里面的环境。
破烂的挡板后面,藏着一个由各种残破烂布铺成的窝。出乎顾知白意料的是,它看起来比想象中要有序得多。
真的像是一个窝而不是什么胡乱堆起来的破烂,它上面甚至还扯了块塑料布做棚顶。
野狗把叼来的旧衣服仔仔细细铺在上面,用爪子和嘴将衣服的边角拉扯平整,接着走到另一边,抖掉爪子上沾的泥灰,才回到窝里趴好。
这一瞬间它看起来像一个忙了一天筋疲力尽却尽量维持家中整洁的人,在门口抖落一身尘土,而不是一只智商低下的动物。
顾知白为自己的发现眼波微动,受到操控的蜻蜓扇了扇翅膀,下一刻,野狗从温暖舒适的小窝窜了出来,它的速度那么快,像闪电,像雷霆,像山崖间掠过的风,就是不像一只跛着腿的、瘦骨嶙峋的野狗。
它看起来有些焦躁,在不大的仓库嗅了一圈又一圈,试图寻找什么,它抬起头,视线逡巡着整片领地,不止一次扫过窗口,但毫无发现这一结果让它更烦躁了。
当然了,机械蜻蜓的材料是最顶尖的,它的隐蔽性独一无二。顾知白百无聊赖地想,毕竟她就是干这个的。
野狗一无所获,它瞧着实在很不高兴,但最终还是重新趴回窝里,或许把这事归结为错觉。
它的敏锐令顾知白惊讶。
流浪动物总是很敏锐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但野狗的表现却不同,它机敏得有些超出常理。
那只蜻蜓长久地停在窗户栏杆的缝隙间。顾知白找到了一个新乐子,她猜测这只狗可能是从实验室跑出来的品种,所以拥有与众不同的特质。
这种猜测如同水上浮沫,轻而易举就能被推翻,顾知白无所谓,她只是为自己的好奇心找个借口。
她开始天长日久地观察它,在工作的间歇,和无聊疲乏的睡前。
狗不知道自己的小窝已经暴露了,连带着把它的特殊性展露个一清二楚。
狗的智商很高,或许比顾知白的同事要高得多,起码它在搜寻食物的时候,总是很有计划也很谨慎,从未出过差错,不像她那帮笨手笨脚只会拖后腿和抱怨的同事们——该被清除的低智商人类,顾知白在心里这么称呼他们,并为自己被迫要和这群人接触感到万分痛苦。
它的生活有种奇怪的规律,白天的时候,狗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息,醒来的时间多半用来整理它的窝。
它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一个箱子,把那堆破布仔仔细细地堆进箱子里,狗的爪子没有那么灵巧,这费了它很多时间。
而夜晚觅食是最好的保护色,它趁夜色出巡,翻找着整个小区的垃圾桶,寻找可以食用的东西。
野狗的胃真是坚强,来者不拒,什么都吃。苹果核,半个包子,饼干,只剩骨头的鸡腿,只要是能吃的,它都会一点儿不剩地把东西嚼碎,咽进肚子里。
顾知白有时候真佩服它。
她很挑嘴,也很讲究,不得不住在这么脏乱偏僻的角落已经让她很难受了,在吃食方面,她实在没办法委屈自己。
寒季到来的时候,吝啬的老板总算大发慈悲,放了个长假。主要还是因为今年的寒潮特别凶猛,没有单子,老板自己也不想上班,要是有单子,别说寒潮,就算把人都扔极地去,冻到吐血也得给他干活。
顾知白工作只是为了完善这个假身份的资料,让它瞧着更真实。
她账户里信用点的余额比一百个公司资产加起来都多,要不是为了躲避巡查官,她现在应该舒舒服服地在顶层区泡露天温泉,而不是坐在一人大小的浴缸里对着金属墙面发呆。
应该会待上一段时间的临时居住点被她改装过,加了隔音层,哪怕在房间里开枪也不会有人听见。
不大的一居室,她已经尽量让这儿变得舒适一些。
寒潮到来的时候,伴随着呼号的狂风,气温骤降,霜花铺天盖地爬满每一个角落,整个大地顿时被白色覆盖。
顾知白窝进柔软的沙发里,一边吃着雪糕,一边透过监控画面看着天地变色。
这应该是很壮观的一幕,大自然展现着自己的伟力,好似一场复仇,顾知白毫无感觉,她的注意力放在野狗身上,没分给狂躁暴怒的寒风半分。
野狗盘成一团缩在它的小窝里,它已经尽力了,顾知白也知道它尽力了。
纸箱上盖着一件厚棉衣替它挡风,箱子里面也堆满了破布,它只是一只狗啊,还能做什么呢。
真是可怜。
顾知白瞧着它在箱子里瑟瑟发抖,冰霜蔓延到箱子外沿,顺着接面攀爬到内侧,再缓慢地覆盖上狗的皮毛。
它抖得更严重了。身上的热度让霜花化去,下一刻水珠就因为寒冷的温度结冰,在它身上形成一个硬壳,霜花依旧在无声蔓延。
白雾水汽随着呼吸从它的口鼻出冒出,这个频率越来越低,身体的起伏也越来越慢。
整个寒季要经历三次寒潮,每次持续大约一天一夜的时间,气温会骤降到零下一百度,仅靠这几块破布根本无法抵御低温侵袭。
狗要被冻死了,这是必然的,仅凭它徒劳无用的准备,稀疏凌乱的皮毛,没有几两脂肪的干瘪身体,在寒潮里活不过十分钟。
它疲惫却明亮的褐色眼珠渐渐浑浊起来,瞳孔散开,野狗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冻僵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像是一株枯萎的植物确定自己走到了末路,它的根系却仍旧想要再汲取一些养分,让死亡到来的更慢一些。
它不想死。
一双手拨开堡垒,布满霜花的纸箱像碎纸般分裂,它捞起野狗泛凉的身体,动作非常轻柔,像捧起什么易碎品。
模糊的视线里,狗只能看到一块白色的人形轮廓,对方用什么东西裹住了它,它看不到,但无孔不入的寒气骤然消失,暖意从四面八方渗入它的骨缝,带来发软发酸的痒意。
野狗哆嗦得更厉害了。
它的脑袋正微微晃动着,像是想要逃脱,又像是想要离温暖更近一些。
顾知白托着乱动发颤的野狗,慢吞吞往家里走。
手里捧着一个活物的感觉,实在有些奇妙。
她一向只摆弄死物,精密的机械零件,冰冷的人造物。当一个小东西在不符合常理的振动时,那只说明一件事,它坏了,需要维修或是销毁。
可野狗的颤动却是它逐渐转好的象征。
金框的眼镜如实显示出这个小东西的身体状态。皮肤病,利刃割伤,电击伤,肺部水肿,骨骼错位,长期营养不良,胃病,一只耳朵失聪,体重只有十五千克。还好,都是小问题。
至于参差不齐的乱毛,以及肮脏的身体,根本连问题都算不上。
噢,尾巴也断了一截。
顾知白换成一只手托着野狗——反正只是悬浮力场在工作,一只两只并无分别,空出一只手隔着纳米防护膜摸到它的尾巴,捞过来看了一眼。
还真是断的,只是尾尖上的长毛将伤口遮掩住了。
落在仓库的蜻蜓时隔多日后终于再次扇动翅膀,跟随着制造者返回,一只麻雀同它擦肩而过飞进仓库,从眼中射出激光,销毁了里面的所有东西。
楼道内的温度并不高,冷气从每一个缝隙钻进这栋建筑的内部,发誓要瓦解所有的人造物,让大自然的伟力重回王座。
寒风咆哮的声音依旧清晰可辨,但等顾知白走进屋内,关上房门,所有的喧嚣尽皆远去,在门外无能狂怒。
她点了下手腕,防护服收进腕表内,至于野狗,顾知白想了下,把它放到了浴室的地上。
她仍旧觉得稀奇,为自己竟然真的出门把它捞回来的这一举动。她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多余的善心,否则第一次见面就能将狗带回家里,而不是等上几个月,等到它真正快死的那一刻,才施施然从家中出发,带它回来。
这是一次心血来潮。
不过瞧瞧她,比起住在这么一个破烂地方,往家里带回一条体弱多病的流浪狗,又算得了什么。
野狗在地面上发抖,似乎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它依旧站不起身,视线内一双属于人类的双腿不断走进时,狗用尽所有的力气向后逃去。
它的趾爪在地面打滑,好长时间才挪了一小短距离,甚至没有移动超过一块地砖的长度。
顾知白决定先给它洗个澡。
太脏了,它真的太脏了。毛发一缕一缕地垂落,乌漆麻黑,像是在煤堆里待了一辈子。
打结的部分被她直接剃掉,反正它现在也是凸一块凹一块,不能更丑。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野狗的身上,它顿时拼命挣扎起来,像是被火烫到,被电打到,它从喉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凄厉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看来声带还没坏,顾知白想。
她用一只手固定住野狗,另一只拿着喷头的手稳如磐石,水流没有任何偏移,径直浇在它身上。
顾知白展现了充足的耐心,过了好一阵,野狗才反应过来,浇在自己身体上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温水。
温暖的环境驱散寒意,它的大脑恢复转动,看清了面前的人类。
狗停止大叫,它缩成一团,本能驱使它逃离对方的触碰。
它不再嘶叫,太好了,分贝太高,对耳朵很不友好,何况它的声音沙哑尖利,顾知白真怕它给自己的嗓子喊坏。
这样她还得再多治一个地方。
蜷缩身体在顾知白眼里根本算不上抵抗。
她碰到后背,后背的肌肉就反射性抖动,碰到前腿,前腿就要缩回,碰到尾巴,尾巴就摇摆乱晃,但狗乖得出奇,除了这点儿动作以外,它就静静趴在地上,任由顾知白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