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们穿的衣服都不一样,上面的花纹好生别致……”
声音交叠在一起,一个劲地钻入耳朵。
谢扶鱼不满地呢喃了一声,蹭了蹭枕在下面的手臂,想要换一个姿势继续睡。
这一动,他才发现了不对劲。
睁开一条缝隙,面前的手腕细腻白皙,手指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圆润。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上面没有绒毛。
那些软软的,蓬松的猫毛都不见了。
谢扶鱼怔了一下,“噌”得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
……他变成人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却没有生出多少欣喜,反倒是心情复杂。
他是想要恢复人身不错,但不是在现在。
现在这个时候……有些尴尬。
身处在长明仙宗的云舟上,还有沈定衡在一边,要是被发现,岂不是一个“死”字了得。
谢扶鱼仰起了脖子,想要找个可以逃脱的地方。
可看来看去,不仅没瞧见生路,反倒是挂在脖间的铃铛晃动个不停,让人心生烦躁。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步履平缓,每一步落下的间隔时间都相差无几。
谢扶鱼绷紧了肩膀扭头一看,在门缝间瞧见了一抹青衫。
沈定衡回来了。
谢扶鱼着急的掐住了自己的尾巴,就差喊一句——快点给我变回去!
可是这无论是变人还是变猫,都不听他的控制。
不管他怎么憋着努力,都没有一点变化。
完了完了完了。
要是被沈定衡瞧见他这个样子,就真的完了。
谢扶鱼心急如焚,左顾右盼,脑袋一抽,直接往床榻里面钻去。
床榻上摆放着一床被子,叠得格外整齐。
他一个劲的往里面钻,想要用被子将自己遮住,似乎这样,沈定衡就发现不了他变成人了。
奈何被子太薄太小,勉强遮住了半边身子,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还翘在外面,格外的显眼。
谢扶鱼连忙伸手想要去抓,把尾巴塞回到被子里面去。
可是已经太晚了。
“吱嘎”一声。
门打开了,脚步声也随之一顿。
沈定衡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里多出的一股灵气,目光一凝,最终望向了帘帐后的床榻。
帘帐轻轻晃动,铃声叮当。
缓步走过去,寻向声音响起的地方,隐约可见被子下面一处拱起。
躲在下面的东西扭动着,似乎想要往更里面钻。
铺在上面的被面上绣着一枝青竹,此时青竹摇曳,像是要抖落枝头的竹叶。
里面的东西自以为藏得很严实,可没注意到角落里却生出了一条尾巴,还在左右摇晃着。
沈定衡:“……出来。”
谢扶鱼埋头抱住了脑袋,死活不肯出来。
开什么玩笑,现在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沈定衡还以为是小猫调皮淘气,想要往被子里面钻着玩,捏住被子的一角,就往外掀开。
一阵风吹过。
藏在里面的不是猫。
而是一个少年。
少年跪趴着,黑发散落在肩膀上,头顶两只猫耳竖起,慌乱不安地抖动着。
他双手捂住了脸,不肯露出分毫。
沈定衡哑然。
一直以来,他都是沉着淡然、八风不动的。
不论是如何天塌下来的事情,到了面前,都无法让他失色。
可现在,他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唇角轻轻一动,有些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你……”
谢扶鱼想要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可话语声道了口中,只剩下“喵”得一声。
他瞪大了眼睛,又试了试:“喵喵?”
抽出手去一按咽喉,能够感受到一块横骨横在中央,使得不能发出人声。
尝试了几次后,只得放弃:“喵……”
沈定衡略带迟疑:“你是……咪咪?”
谢扶鱼:“喵喵!”
别用这么蠢的名字喊他!
声音急促,不带停歇的。
正是小猫着急时会发出的声音。
沈定衡的目光一挪,在耳朵与尾巴处徘徊了片刻,最终落在了脖颈间。
那里挂着一枚碧玉般的铃铛,上面还留着他的剑纹,是怎么也做不了假的。
只是上面的剑纹缺了一个口子,逃逸出些许氤氲的灵气。
想来是被小猫咬出了缺口,然后灵气过盛,导致早早地化作了人形。
沈定衡落下了一瞥,声音有些沉:“是方才化作人形的?”
谢扶鱼挪动了一下,捂着脸点了点头。
沈定衡又问:“为何不让我看你的脸?”他想起少年身上的猫耳与猫尾巴,不由推测,“是化形尚未成功吗?”
谢扶鱼慢吞吞地“喵”了一声,算是承认了这个说法。
沈定衡略微一想,若是少年顶着一个小猫的脑袋,也……太过古怪了。他一抬手,一道灵气转过,一张面具出现在了手中,抬手递了过去。
面具素净淡雅,上面用寥寥几笔绘制出了一张猫脸。
谢扶鱼磨蹭了一些,拿着面具往脸上扣。
面具严丝合缝,落在了脸颊上,只露出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透着一股狡黠。
等遮住了面容,他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仰着头与沈定衡对视。
可沈定衡却有些失措地挪开了目光,喉结上下一滚,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谢扶鱼有些疑惑。
难道是他长得太奇怪了吗?
怎么看都不看他一眼。
低头看去,这困惑很快就解开了。
……难怪他刚才感觉凉飕飕的,原来是变成人以后什么都没穿。
就算谢扶鱼再洒脱不羁,遇到这种情况,也忍不住脸颊滚烫。他一把抢回了被子,在里面缩成了一团,埋头不肯见人。
沈定衡一手垂在身侧,正望向了一侧的白墙,可就算如此,余光还是瞥见一点雪白的肌肤。
那是从被子里蜿蜒出来的月色。
足尖赤着,许是太过慌张,足背拱起,如同一轮上弦月。
沈定衡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侧过身,瞧见少年从被子里探出了头来,铃铛挂在脖颈间,映出了一点碧色。
他欲言又止。
在缓过这一阵后,谢扶鱼又恢复了原来的性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还有什么要说的,趁着现在一起说了。
沈定衡深吸了一口气:“你……变回去。”
谢扶鱼:“?”
-
谢扶鱼当然没有变回去。
他坐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始折腾了起来,跃跃欲试地试探着沈定衡的底线。
东张西望了一阵,探出了作死的一步——他裹着被子就要出去。
薄薄的一层被子披在身上,有一截滑落在地,摇晃间,可见一双笔直的小腿。
不知是不是当猫当习惯了,他还是垫着脚走路了,身姿矫健,落脚也格外的轻。
刚走出去两步,手还没碰到门上,就听见沈定衡道:“站住。”
谢扶鱼当然不会听他的,连停都没停一下,手指就碰到了门。只是还没推开,肩膀先被人给按住了。
沈定衡:“你要做什么?”
谢扶鱼看看他,又看看门外,耳朵一竖,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出去玩。
现在云舟停靠在了西荒的主城,这里是西荒鲜少的繁华之地,来往商客都在此经过,就算在云舟上都能听见下面的动静。
沈定衡拒绝了:“不可。”
声音利落冷硬,显然是难有回转的余地。
谢扶鱼悻悻地收回了手。
就在沈定衡以为少年要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就见一道身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一双白皙的手臂环绕上了他的肩膀,随后就是一道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少年用着额头来蹭他的肩窝,就算隔着一张面具,也能感受到滑嫩如水的触感。
沈定衡的眉心一跳,以极大的自制力按着少年的肩膀,将人从面前推开,沉声训导:“不可如此。”
少年显然是没听懂,眼中闪烁着疑惑的光。
像是在问,为什么不可以?
之前不是都可以这样的吗?
沈定衡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好,他难得尝到了挫败的感觉,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了之前的话题:“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
目的达成。
谢扶鱼狡黠得眯了眯眼睛。
看来,沈定衡对他的忍耐程度还是挺高的。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想着想着,谢扶鱼就不受控制地开始舔起了自己的手背——看来这当猫时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
舔到一半,就见一件衣衫从天而降,罩在了头顶。
眼前突地一黑,让他差点原地蹦了起来。
好不容易从中挣脱了出来,他给了这罪魁祸首狠狠一爪,然后就听见沈定衡说:“穿上。”
谢扶鱼眼睛一转,足尖一钩,将衣衫推到了面前,装作不会穿衣服的模样,只顾着扯着玩。
沈定衡看了一阵,实在是忍耐不住,一把夺过了衣衫:“伸手。”
谢扶鱼慢慢地伸出了脚,脚趾还不安分地动了动,活像是在逗弄人一样。
沈定衡:“……是手。”
谢扶鱼仰起了头。
就算是教再顽劣的弟子,沈定衡都没有像如今这般无奈过。
毕竟面前这个少年也不是宗门里的弟子,而是一只……刚刚化形不久的小猫。
不懂事世,不通人情。
或许,在少年的眼中,最亲近的人是他,才会做出这番顽劣不懂事的举动。
教诲的话语消散在了口中,沈定衡轻吐出一口浊气:“是手。”
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作为示范,将一只手展开在了面前,手掌宽厚,指节分明。
谢扶鱼动了动,慢慢地凑上前去,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白皙生嫩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乖巧地放着,指甲盖圆润,折射出了一道光。
这手轻软,似乎比常人的体温略高一些。
落在掌心,留下了一道滚烫的痕迹,一直熨烫到了心间。
就此,孤寂已久的水面泛起了一阵无声的涟漪。
第16章 欲盖拟彰
谢扶鱼坐在床榻边缘,摇晃着赤足,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沈定衡帮他穿衣服。
日光从窗前照落。
他仰起了下颌,弧线干净而细腻,一个铃铛悬挂在上面,伴随着动作,发出叮铃声响。
再往下,便是单薄而白皙的手臂,劲瘦的腰线,以及……
沈定衡克制而谨慎地垂下了目光,并没有多看,待到将一切都掩盖在衣衫下后,这才收回了手。
“好了。”
谢扶鱼扯了扯袖口,低头一看。
他身上穿着的应当是沈定衡的衣服,对于他来说偏大,袖子笼住了大半的手掌,只露出了一截指尖。
站起来以后,衣服后摆都拖在了地上,走起路来格外的不方便。
谢扶鱼左右一转,连带着衣摆也一起扫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猫的缘故,他的心态也变得幼稚了许多,垫起脚尖去踩着衣摆玩儿。
沈定衡看着这幼稚的举动:“别动。”
谢扶鱼暗自翻了个白眼。
你说得我就得听吗?
他不仅不停下来,反倒是踩得越发起劲。
沈定衡的眉心微微一皱,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谢扶鱼的动作一顿。
肩膀上的手掌宽厚有力,就算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气息。
他有些不适应地缩了缩脖颈,再一转过头,就见一道剑光落下。
剑锋锐利,擦着脚后跟而过,带来一阵凉意。
头顶的猫耳竖了起来,差点炸毛。
谢扶鱼想也没想,三步两蹿,直接跳了起来,抱住了沈定衡的脖颈,企图把自己挂上去。
可他忘记了,现在并不是一只小小软软的猫咪,而是恢复了人身。
“沈师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听见“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
孔凌抬起头,瞧见里面的这一幕,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就算是见识过再多风浪的人,在现在的情况面前都保持不了平静。
长明仙宗那个一向冷淡自持的仙君,如今衣领散开,发鬓微乱,怀中还缩着一个少年。
少年身材纤细,亲昵暧昧地勾住了他的肩膀,将脸都埋在了肩窝之中,看不清样貌如何,只能瞧见一双赤足搭在臂弯之上,还在轻轻晃动着,犹如一轮雪白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