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凌花费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沈师兄，你……”
他纠结了一番，还是没能将“你”后面的话说出口。
倒是沈定衡先反应了过来，冷冷一瞥：“出去。”
孔凌忙道：“是是是，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出去。”他的后颈一凉，又欲盖拟彰道，“不不不，我什么都没瞧见——”
说着，又猛地关上了门。
因为关门的力道太猛，门扉还在轻轻颤抖。
门外的身影像是脚底抹油一般，连一刻都没有多停留，匆匆离去。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扶鱼：“……”
沈定衡低眉望去，眼眸沉静漆黑，瞧不出一点异样。
谢扶鱼连忙松手，跳到了一边，望着四处的风景，假装刚才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这么一动，他踩到了一截布料。低头一看，瞧见衣摆处有一道平滑的剑痕。
想来之前那一剑只是为了斩断长出来的那一截过长的衣摆。
是谢扶鱼反应过度了。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扭过头，脚尖叠交在一起，互相蹭着。
安静了片刻。
沈定衡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在外人面前，不可如此。”
谢扶鱼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望了过去。
隔着一张白瓷面具，一双猫眼微微翘起，带着狡黠的意味。
谢扶鱼这人的脾气很怪，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就是要做。
仔细一想，沈定衡这人惯会装模作样，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冷清出尘、不近人情的模样来。
装，太装了。
可偏偏这些正道傻子就是爱吃这一套，纷纷奉为瑰宝，还将他捧上了神坛。
要是他在外人面前打破沈定衡一贯的姿态，会怎么样？
那些正道人士怕是眼睛都要掉下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想到这个画面，谢扶鱼想要笑出声来，不过还好有面具遮挡，才不至于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饶是如此，一双眼睛也是熠熠生辉，宛如星辰流转。
被这目光注视着，沈定衡不免误会了。
心念一动。
这小猫一直都是跟着他，如此黏人，一时半会儿也该不了。突然让他不要这般，许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沈定衡沉吟了片刻：“没人的时候，方才可以。”
谢扶鱼哼笑了一声。
该不会觉得我会听你的吧？
一人一猫达成了自以为是的共识，沈定衡整理了一下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谢扶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伴随着脚步，衣摆中伸出的猫尾巴一晃一晃的。
不知是不是真的化形不成功，他的身上还保留着明显的非人特征，比如头顶的猫耳，身后的猫尾，还有一些小猫的习性。
他只是看起来像“人”，其他的都没有恢复如初，包括原来浩瀚如海的灵力。
凭着他现在的能力，难以在沈定衡身边脱身。
不过暂时也不用着急，他还没找到沈定衡的把柄呢。
这么想着，谢扶鱼加快了脚步，与前面的青年并肩而行，自然而然地弯住了他的手臂，像是抽去了骨头一般，贴在了对方的身上。
路过的弟子看见这一幕，都纷纷露出了一致的表情，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还在梦中。
一向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仙君，怎么会和一个少年这么亲密？
谢扶鱼垫着脚，踩着一路掉下来的眼睛，脸颊不自觉地蹭了蹭沈定衡的肩膀，明显感觉到了下方的手臂瞬间绷紧，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他眯着眼睛，偷笑了一声，高兴得尾巴都翘得老高。
沈定衡像是也察觉到了少年愉悦的心情，侧过脸看去。以他的性子，应当会要斥责一番着不合规矩的举动，但在对上少年的目光后，不知为何，到了唇边的话语消散，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算了。
以后慢慢再教就是了。
一个柔弱无骨的少年挂在他的身上，沈定衡却若无其事一般，穿过人群，找到了孔凌。
他问：“有何事？”
孔凌本来是记得要做什么的，但在看到面前的这一幕后，大脑瞬间空白。
心头莫名闪过了一句话——
人不能……，至少不能……。
第17章 你变了
孔凌心中跌宕起伏，木着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沈定衡眉心一皱，又问：“怎么了？”
声线有些冷，让孔凌一个哆嗦，他回过神来，止不住地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像是没个脊梁骨似的，整个人都挂在了沈定衡的肩膀上，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格外的眼熟，青衫的袖口纹着一丛竹叶……等等，这不是沈定衡的衣服吗？
孔凌不太确定，还想再看一眼。
可沈定衡微微侧身，挡住了投来的视线，目光不虞：“说正事。”
孔凌：“……”
这让他怎么说正事！
孔凌的脑袋里乱糟糟的。
云舟上哪里蹦出来这么一个少年？
是长明仙宗的弟子？
不、不可能，仙宗里的弟子见到沈定衡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
那……
孔凌回想起惊鸿一瞥的模样，少年头顶一对猫耳格外的显眼，他灵光一闪：“这是你养的猫？”
沈定衡不大愿意提及这事，但被问了，也只好颔首：“是。”
孔凌瞳孔地震：“这、这……”
他还想要说什么，但冷冷一道目光扫来，不由喉咙一紧，将冒出来的话给咽了下去。
沈定衡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给带了过去，问：“你方才来寻我，所为何事？”
孔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记起了正事：“……有一批弟子不见了。”
云舟停靠着的西荒主城是较为太平的一地，所以有心让长明仙宗的弟子下去涨涨见识。
弟子五人一行，互相照应，再兼之上空云舟巍峨，仙宗旌旗猎猎，想来是没有人敢对这些弟子动手的。
若真的有人这么大胆，也只需传出口信，云舟上的人也就能立即得到消息。
但就算是想得再周全，也抵不上意外。
孔凌道来：“有一队弟子不见了踪影，本命灵灯未熄，想来是被困在某处了。”
一盏莲花铜灯落入孔凌的掌中，莲花数瓣绽开，灯芯一团烛光微弱，时暗时明。
孔凌：“我用回溯之术追寻，但寻到半途就被阻拦，始终找不到这一队弟子的所在之处。”
沈定衡伸手：“给我。”
待握住莲花灯，他分出一缕神识，旋绕在灵灯之上。
只听见“呲”得一声，灯芯火光大涨，从中蹿出一道赤红火焰，朝着天际而去。在昏沉的天空中留下了一道红痕，稳稳地指向了西端。
沈定衡收回了手：“他们被困在秘境中了。”
西荒中有着上古战场的遗骸，空间罡风猛烈，不知分出了多少个破碎的秘境。
对于西荒之人来说，不慎落入秘境之中，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孔凌不禁摇头：“这些小子可真的不让人省心，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找他们。”
沈定衡抬眸制止：“不必，我去便可。”
他隐隐察觉到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秘境失踪之事。
方才神识跟随红线一同靠近秘境，发觉里面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魔气，想来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必定还留有后手。
还是走上这一遭的为好。
孔凌点头：“你能出手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此一来，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又不免分神望向了那个少年，欲言又止，“出门在外，还是……得顾及一些，别落人口舌了。”
他说得婉转，目光往两人靠近的地方瞥去，所表之意再明显不过的了。
意思是，让沈定衡注意一些仙君的形象。
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长明仙宗怎么了。
孔凌说得话，沈定衡如何不知？
只是他劝说少年的时候义正言辞，等到别人说这般话，又生出了一些微妙的不快。
他淡淡道：“谁敢说？”
孔凌：“呃……”
沈定衡：“若有人想说，让他来找我便是。”
孔凌哑口无言。
这谁不要命了，敢在你的面前说啊？
沈定衡见孔凌说不出话，就当他是默认了，道：“我出去一遭，你守好云舟。”
孔凌先是点头应下，又没忍住：“沈师兄，你要带他也一起去吗？”
谢扶鱼之前一直靠在肩膀上假寐，偷偷听着这师兄弟两人的交谈声，现在终于提及了他，猫耳朵一竖，不放过任何一个字。
孔凌劝说：“要不还是将他留在云舟上吧，免得捣乱。”
孔凌一直对这猫存有怀疑之心，觉得他和魔尊谢扶鱼关系匪浅，潜伏在云舟上另有所图。
将这猫留下来，他正好趁着沈定衡不在，好好研究一下。
沈定衡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喵”，低头一看，对上一双圆滚滚的猫眼。
少年气鼓鼓的，似乎有一顿话想说，奈何喉间的横骨还没有炼化，只能着急得“喵喵”叫。
沈定衡沉吟片刻，问：“舍不得我？”
谢扶鱼：“……”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什么舍不得……倒也不是，就是面前这个孔雀明显不怀好心，要是真留他在这里，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两相比较下，还是跟着沈定衡比较好。
谢扶鱼踮了踮脚，尾巴一扭，灵巧地搭上了他的肩膀，于此同时，脸颊也埋到了肩窝里轻轻蹭着，声音清亮，透着一股懵懂。
像是在撒娇，更像是在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跟着面前的主人。
这样下来，谁能不心软？
沈定衡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了脖颈上，带来了一阵轻轻的战栗感，让人直想喟叹。
好在他的涵养到位，对身体的控制也如驱臂使，眉心一动，没有露出一点异样。
“他与我同去，你不必操心。”
孔凌：“……”
孔凌深深地看了沈定衡一眼，想说：你变了。
你不再是那个冷漠无情，不为所动的仙君了。
一只猫而已，能让人的变化有这么大吗？
这么想着，孔凌又好奇地看了一眼，想要悄悄这猫化成人形以后究竟长成如何绝色，能把一向不近红尘的沈仙君变成如今的样子。
似乎感觉到了这视线，少年微微侧过脸来，脸上覆盖着一张猫脸面具，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张笑脸，像是在嘲笑他一般。
尤其是那双灵动水亮的猫眼，更是狡黠，挑衅地看了过来。
像是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孔凌握住了拳头。
就算化作了人形，也还是和那猫一模一样。脾气大，又贱得很，什么都要招惹一下。
这少年刚才的懵懂无知都是装出来的，他明明是什么都知道！
孔凌正想要拆穿这少年的真面目，就见沈定衡搂着少年的肩膀，从云舟上一跃而下。
风沙席卷而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被塞了一嘴的沙子。
“呸呸——”
孔凌连吐了两口，等抬起头来，再也不见沈定衡的身影。
他擦着嘴角，狠狠地想，等你回来，一定抓住你的把柄。
第18章 不一定
唰——
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夹杂着西荒特有的尘土腥气。
谢扶鱼鼻尖一动，小声地打了个喷嚏，连带着头顶的猫耳朵都向后竖了起来。
自从变成猫了以后，他的嗅觉就格外的敏感，一有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到。
打完了喷嚏以后鼻尖还是痒痒的，他无处缓解，只好借用身旁的肩膀蹭了蹭。
这一蹭，就明显感觉到下方的肌肤绷紧了起来。
旋即一道灵气游荡，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环绕在面前，挡住了风沙。
谢扶鱼一下就喘过气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生出感激，反而眼睛转了一转，一个坏主意油然而生。
沈定衡好像不太适应和别人这般亲密接触。
为了验证这一点，暗笑一声，故意凑上前去。
以他的身形，一仰起下颌，正好能碰见那一处突起的喉结。
他眼睫一闪，装作不经意间蹭过那处，轻吐出一口气息。
果然，那喉结难以控制的上下一滚，随后耳边便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别乱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