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被所有人不看好的项目,这也是一个完全源于傅岹然的灵感。它比其他冠着傅岹然大名的游戏、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联名款,都更接近傅岹然本人。
接到傅无闻的电话时,傅岹然正在设计游戏中的一个场景:昏暗黎明。
“喂。” 傅岹然接通后点了外放,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闻九天有联系你吗?” 傅无闻有点疲惫。
“没有。” 傅岹然语气平淡。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傅无闻的声音激越了几分,“怎么说昨天也是因为你,他才跑的。”
傅岹然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抵了下鼻子。
傅岹然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去不厌其烦地陪闻九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效率极低。
说好了给闻九天半个月时间做决定,那么这半个月里,傅岹然就不打算多做什么。
“你有什么想法吗。” 傅岹然单刀直入地问。
傅无闻也不再废话,“我知道闻九天今晚会去看闫飘飖的舞剧,但我晚上有应酬,没时间去堵他。”
傅岹然看了眼自己的工作计划日程表,不咸不淡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他不久前才泼了我一桶水。”
“你不去谁去?” 傅无闻切了一声,“还有,不就泼你一桶水吗,你还真能跟闻九天生气不成。”
“具体的地址和时间我搜好后发你,记得在散场前赶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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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九天和任可野入场时,观众席已经基本坐满了,偌大的厅里明亮而吵闹。他们的座位在很中间的地方,绕过好些人才成功坐下。
这一排似乎是闫飘飖自留的赠票,坐着的都是些舞蹈届业内人士。
“你是...” 左边一位颇为儒雅、戴着围巾的中年男子看了闻九天一会儿,“闻...”
“闻九天。” 闻九天说。他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是一位知名的舞蹈家。
“哦对对对,” 那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记不清你的名字了。”
“你妈妈是闻漏月吧,当时她...”
“我记得,” 闻九天主动接过了这个有些生硬的话茬,“在她的葬礼上您来过。”
这位舞蹈家唏嘘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他转而又看了任可野一眼,“这位...是你哥哥吗?”
闻九天摇了摇头,“朋友。”
任可野很懂世故,半句话也没多问,反而主动伸出手,“您好,我叫任可野。”
“你好。”
厅里灯灭了,大幕拉起,舞蹈演员们踮着脚尖从两侧登场。
闫飘飖是个很独特的编舞师。说好听点,就是她很有想法;说直白点,就是她编的舞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闻九天6岁开始学舞,学到18岁,还在闫飘飖手下呆过——即便如此,两个小时过去,他也不大能看得懂闫飘飖到底想表达什么。
但是舞蹈演员们都跳得很到位,灯光、舞美、音效也很精美;就算看不懂,大多数观众也还是能夸一句:这场演出很漂亮。
演出结束后,旁边那位舞蹈家正要起身离去,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闻九天,“你现在还跳舞吗?从前听你妈妈说,你也是学了舞。”
闻九天顿住了一秒。观众席里兴奋的气息尚未散去,闻九天看了一眼大幕紧闭的舞台,“不了。”
那位舞蹈家显然觉得有些可惜,却又很快宽慰道,“干些别的也很好。”
表演厅里散场时摩肩接踵,闻九天忽然很害怕再被人认出来。他手机上冒出了一条微信,是闫飘飖的。
闫飘飖说有事找他,让他来后台一趟。
“那我...” 任可野把握了一下,“我在外面大厅里等你吧。”
“没事儿。” 闻九天知道任可野犹豫的原因。他主动道,“你要么就先回去,要么就跟我一起进去。”
“闫老师上次也不是针对你,她只是单纯跟傅岹然不对付。”
后台里此刻仍在兵荒马乱,谢幕后演员卸妆的卸妆、换衣服的换衣服。
于是闻九天没进去,只站在屋外的走廊上,给闫飘飖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到了。
夜色深了,风变得凉了些。从演播厅里出来,这个世界的声音像是突然被拉远了。
闻九天和任可野无言地并肩站在栏杆边,几秒后任可野主动开口了。
“闫老师跟傅岹然关系不好,是因为傅岹然想让你做游戏,但是她想让你跳舞吗?”
闻九天两手撑着栏杆,远处星光璀璨下是乌墨色的江水。
“其实,闫老师当初并不太愿意收我。” 闻九天扬了扬下巴,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
任可野能看出,闻九天不能跳舞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只是闻九天不想再说了。
迎着江风,闻九天扬起了手臂。他还能踮起足尖,像风中一个舞者的雕像。
第15章 凶狠猫咪
风吹动路灯下的树影,空中响起一声低沉的鸣笛。
闻九天被车灯晃得眯了下眼睛。他收回扬起的手臂、足跟落地,身姿却还保持着笔挺优雅的肌肉记忆。
闻九天皱起眉偏头看去,只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缓缓向他驶来。
“这是...” 任可野也认出来了。他露出了难办的神情,“嘶...是傅岹然的车。”
闻九天还没从泼傅岹然一桶水的事里走出来。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下来,嘴也不自觉地抿紧了,局促且不安。
“你来干什么。” 车门刚打开,闻九天就欲盖弥彰地抢着开口,语气极其生硬。
傅岹然扶着车门,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其实我...” 任可野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有意解释一下。
“不好意思。” 傅岹然没有答闻九天的话,却彬彬有礼地打断了任可野。他还不知道闻九天已经和任可野分手,但这不重要。
“有点晚了,” 傅岹然手上拎着一件略厚的外套。他走上前,动作自然地给闻九天披上,“闻九天该回家了。”
闻九天本应该利落抬手直接把这件衣服扬了,可他却没能拒绝这件衣服,就像每一次他无法拒绝傅岹然一样。
闻九天颤栗的肩膀被掩盖在宽大的外套下,软而厚的大衣让他可耻地对这种被环抱着的安全感产生依恋。
傅岹然为闻九天披好衣服,坦然地把他拢到了自己怀里。
闻九天能感觉到傅岹然鼻尖的呼吸,他紧抿嘴巴低下头。
一旁的任可野似乎被忽略了。闻九天仅仅是有点疯,而傅岹然则是个彻底不管公序良俗的人。
“干嘛那么冲。” 傅岹然三根指头在闻九天嘴角唇边暧昧地来回蹭了蹭,语气却很淡然,“泼水的事,我又没有生你的气。”
闻九天蓦地鼻头一酸,生理性有点想哭。他眼皮眨得飞快,这才没掉下泪来。
毕竟闻九天被穷追猛打地骂了好几天。而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我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傅岹然一向擅长利用闻九天的不合群和脆弱。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闻九天微妙的神情变化,贴着他的鼻尖用气声道,“宝宝不生气了?”
任可野惊讶地发现,闻九天尽管动不动就骂傅岹然,总是一幅恨不能与此人不共戴天的架势;
可是每当傅岹然抱他,他就会乖下来,像一只凶狠小猫被撸顺了毛。
“闫老师找我有事,我要进去了。” 闻九天闷闷地推开傅岹然,跑进了后台。
后台里明亮而闹腾,处处充斥着繁杂的脂粉和香水味儿。
闻九天抵了下鼻子,觉得有些痒。他以前也来过这里,凭记忆能找到闫飘飖的工作区。
“哎!” 有个女孩儿叫住了他,“你谁啊?后台不能随便进的。”
“我找闫老师。” 闻九天转过身,“是她让我来的。”
“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 女孩卸妆卸到一半,脸上将信将疑。她打量了闻九天一下,突然神色一变向后踉跄两步,“你是闻九天!”
“后台不是给你拍视频的地方!”
“你身上不会还带了颜料吧?”
“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
闻九天从前没见过这个女孩儿,估计她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自己。
“我真的是来找闫老师的。” 闻九天破罐子破摔,也懒得多解释了,“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你去喊她。”
“闫老师是你说见就见的吗?” 面前的女孩儿十分固执,反倒气笑了,“你别以为自己长了张好脸就能得人青眼,闫老师可是正儿八经的艺术家。”
闻九天找了个椅子坐下,打算直接给闫飘飖打电话。
“你还不走吗?你想等我报警吗?你——” 女孩儿话说到一半,被人按住了。
“别胡说八道!闻九天还算你师兄呢。” 按住她的是个年长些许的男性,一看身姿就是舞蹈家,头发服帖地梳到了后面,浑身简而精致。
他冲闻九天伸出手,“好久不见。”
闻九天抬起头,发现是闫飘飖的一个大弟子,从前自己还被他看着练过编舞。
“你好。” 闻九天也没什么情绪。他只把手机揣回兜里,站起来,面无表情道,“那我现在可以去找闫老师了吗。”
“去吧。” 那人礼貌地笑了笑。
闻九天走后,仍能听见他们二人隐约传来的对话。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闻九天也是我们师门的?”
“他早就已经不走舞蹈这一行了。”
“闫老师怎么会收他这么个靠脸吃饭的小疯子啊。”
“他妈妈是闻漏月老师。”
...
几乎是忽然之间,那个女生就噤声了。
闻九天像走了很久后,突然疲惫得多一步也迈不动了一样,在原地顿住,缓缓蹲下。
后台里的喧嚣渐渐减弱。不知过了多久,闻九天才重新站起来。
“你怎么才来?” 闫飘飖的工作室比其他所有地方都更杂乱,但她总声称自己乱中有序。
“后台里人太多,我本来想在外面等的。” 闻九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能坐的地方,“我给您发微信了。”
“今晚我哪有时间看微信。” 闫飘飖啧了一声后,目光落在了闻九天刚披上的那件外套上,“你怎么又穿了件别人的衣服。”
闻九天自知瞒不过,干脆交代了,“傅岹然没打招呼,非要来接我回家。”
闫飘飖翻了个白眼。她今天扎起了头发,身上是一套便于爬高上低的牛仔,整个人看起来更刻薄了。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闻九天问。
闫飘飖看了闻九天一会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搬了个凳子坐到闻九天面前,“我只是传个话,决定你自己做。”
闻九天不由得紧下了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一部电影想拍白天鹅相关的。” 闫飘飖说着抿了下嘴,仿佛是克制住了情绪,“你也知道,在国内跳白天鹅出名的,除了我,就是你妈妈了。”
“我最近是完全没空,而且由于一些个人原因,我也不可能去参与这部电影。”
闻九天愣愣地看着闫飘飖,“您不是说,我早就已经失去站上舞台的资格了吗?”
“又不是让你自己去跳!” 闫飘飖不轻不重地拍了闻九天一下,“他们只是想要一些白天鹅相关的舞蹈资料,能提供点指导就更好了。”
“还有,你有没有资格站上舞台是你的事,不取决于我的观点。” 闫飘飖语速飞快,一本正经。
闻九天捏住了自己的手指,不自觉望着墙脚发起了呆。
“由于你妈妈当年的事...” 闫飘飖吸了下鼻子,用力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她说,“舞蹈界的人不好意思来找你,所以才让我来问问。”
闻九天没有说话。
“总归,你自己想想,去不去都行。” 最后,闫飘飖说,“实在拿不定主意,也可以跟你哥哥——我是说傅无闻,跟他商量一下。”
“毕竟这也算是你们的妈妈留下来的艺术遗产。”
“今天我和闻九天是在酒吧意外碰上的,他正好多了一张票,这才问我要不要一起来。” 走廊上,任可野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其实,我们之前就已经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