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林秋宿解释:“因为觉得我家弟弟不开心,所以买了最近的航班,不能算是毫无预兆吧?”
第20章 谈心
暴风骤雨来势汹汹,顷刻间席卷了整座大都市。
伴随着时不时闪过天际的夏季闷雷,富丽光鲜的街边色调被冲刷得黯淡了几分,连日的暑热也因此凉快起来。
如果这时候撑伞走在路上,怕是要劈头盖脸被浇一身雨水。
舒适宽敞的大切诺基内,呼啸和喧嚣被阻隔在外,似是离这里非常遥远。
这辆车是总办在去年额外赠予的年终奖励,林观清的租房离公司很近,上下班可以步行,一直没怎么开过。
之前出国风急火燎,他把车直接停在了机场,还以为返程的时候就能频繁使用,载林秋宿多去周边玩一玩。
没想到中途生出变故,过几天以后,车子怕是要吃很长一段时间的灰。
原先的纸巾盒不知道出差前被随手塞在了哪里,林观清没能找到,就拆了一包新的,递给坐在副驾驶座的少年。
刚才从店里跑出来,两个人不可避免地被淋到了雨,身上携着一股湿意。
林秋宿擦了擦微凉的脸庞和胳膊,衣服和发梢还算干爽,就没有再折腾。
他多抽了几张纸,让林观清自己也收拾一下,然后乖巧地将纸盒摆在腿上。
“为了洗清回国是来拿行李的嫌疑,去我租房看看吧。”
林观清这么安排着,说:“这会儿室友没下班,正好带你参观下,也不会打扰他。”
林秋宿自认为见识过谢家荒地般的大平层,再去看林观清的出租屋,无论有多么夸张应该也不会太诧异。
然而,他还是想得少了些。
林观清的卧室,与谢屿那套空空荡荡的屋子,两者不是同个问题。
租房是一套商住房里的顶楼loft公寓,左右呈对称结构,对面住了室友,各装一扇室内大门互不影响。
细究面积的话,林观清这边还稍微大点,书房多出了一部分落地飘窗,可以直接当做榻榻米使用。
装修走的是精简风格,非常现代风,简约布局留出了极大的可用空间。
然而——
这里居然和双十一爆仓的仓库没什么区别!
没错,林秋宿用来比喻眼前景象的名词,是仓库。
尽管窗明几净,卫生整洁,但除了从门走到床的直线路程,几乎所有地方都被各种箱子和物件堆满。
更过分的是,有个衣柜的前面摆了太多东西,导致柜门没办法顺畅打开。
几件衣服和外套干脆丢在了小沙发上,而沙发底下也塞了几份快递纸袋……
看到这个,林秋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怎么可能有工夫整理行李?”林观清说,“来回坐飞机收拾这点东西,我宁可跑隔壁商场重新买几件衣服。”
林秋宿不可思议:“这些都是什么啊?”
“其他游戏公司送的纪念品,公测的、没公测的,把周边做好了就到处发,还有些是圈里人送来维持人脉的礼物,组里也动不动就发一些乱七八糟的福利。”
林观清提到这个,幽怨地叹了口气。
“前几年其实还好,自从我四月份参加了一次交流活动,和会议上的同行互换了下名片,劳动节当天就被快递员吐槽了,怎么收件会这么多?”
林秋宿:“…………”
林观清说:“组里忙着加班,我连拆这些都没时间,反正回来只是睡觉,就这么拖着也没事……”
“当时你说要过来住,我还想抽空找个钟点工,把这些清理一下,但这不是又出了岔子。”
林观清说到后半句话时,微妙地顿了一顿。
大概是为在林秋宿面前保持素质,勉强咽了下“傻X总办”之类的词汇。
“你的这个岔子。”林秋宿踢了踢大纸箱的一角,“为什么啊?你喜欢赚英镑?”
林观清说:“钱多谁不喜欢?但你来了这儿,我怎么想都不该这时候调岗。”
林秋宿不吱声,继续低头轻轻地踢纸箱。
“年初那会儿,总监就找我聊过海外工作室的事,那时候我没同意,但后来那边进度不太好,策划部的状况最多,就说服了我临时去支援一下。”
林观清向他解释来龙去脉,说:“我能猜到他们还是想让我调岗,不过以为这些还能商量,公司里不止我一个人能做这些事。”
“对啊,然后呢?”林秋宿问,“难道就剩你一个策划了吗?”
林观清说:“唔,他们综合考虑以后,还是觉得我最合适?”
他笑了笑,进一步解释:“没什么背景,也不爱掺和派系站队,人比较好用,又不会和他们抢着分大饼。”
林秋宿愣了下,不太高兴地沉默了。
他坐在loft的实木楼梯上,林观清坐在他下面两个台阶,抬手可以搭上林秋宿的膝盖。
林秋宿看上去很纤细,不过没有弱不禁风。
因为他从小生病的次数多,所以林观清一直希望他不要太清瘦,这样能更加健康。
但大概是体质缘故,即便食物没缺过肉蛋奶,饭量也和同龄男生差不多,林秋宿就是要比其他人单薄些。
“对不起。”林观清说,“还在生我气?别拿我的错气你自己,很不划算诶。”
林秋宿撇开头不去看他,回答:“我没有,你有这种瞎猜的精力,不如顾好自己吧。”
尽管他没接触过职场,可心里非常明白,兄长个性比较强硬,默认了一个人扛事,习惯报喜不报忧。
即便林观清每次通话都将近况说得风轻云淡,但实际上在沪市过得并不轻松,竞争激烈的环境里任何松懈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林秋宿从来不做逼问,也不提要求,尽力去包容对方的忙碌与疏忽。
只是这次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就算细究起来,现实里太多不得已的无奈,出了变故不能算是林观清的错,自己也没有办法不失落。
“还逞强啊,当我听不出来?”林观清问。
林秋宿面无表情地回复:“噢,那我就是心里有火了,你准备怎么办?”
“……你打我一顿?”林观清谨慎地提议。
林秋宿想了想,不太乐意地嗤了声。
他说:“才不要呢。”
见林秋宿是这个反应,林观清正倍感温情,心说果然是一家人,虽然闹得不太愉快,但终究会心软。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抒发感慨,就听到林秋宿慢悠悠地提议了一个新点子。
“这样吧,你写个八千字左右的忏悔书,然后念出来,我录个音保存下来。”
林观清一下子就惊呆了:“你听说过大学毕业论文多少字吗?”
“我不想听,我只知道有人选了给领导当牛做马,把亲弟弟丢在沪市。”
林秋宿说完,补充:“就算你有你的考量,也不可以抵过字数哦。”
林观清:“…………”
自己怎么不清楚,家里混入过小恶魔基因?
居然还在看着最单纯的弟弟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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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总监沟通的时候,我还没磨灭良心,尚且抱有一丝亲情,想着大不了辞职后回国歇着,等竞业期过了重新找工作。】
【述职之后被副总找了,他谈了升职能加薪多少,能多拿百分之几的股息,我想我倒是没那么缺钱,也不是很想继续留在伦敦天天啃面包。】
【后来大家开始和我谈情怀,鸿拟在我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很多帮忙,一开就是其他人没敢想过的起薪,现在我能力上来了,也该在公司有需要的时候发挥自己的价值。】
【当然,我又不是傻白甜,从来不信他们是大发善心,自己也没必要和他们讲究知恩图报,这种就是资本家的羊毛应薅尽薅……】
包厢内,录音还在继续播放,听林观清讲到这里,谢屿喝着茶水差点笑出来。
谢屿饶有兴致地问:“所以你怎么就继续给资本家当走狗了啊?”
“和HRBP聊完未来规划,才发现沪市的新楼盘起拍价居然13万一平米。”林观清心累地说。
林秋宿纳闷:“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想买房?”
“只要打算长期定居在这里,租四十多年房是不可能的好吗?现在一堆破房子租金都要一万多了,计算下总额根本划不来。”
林观清一直有买房的计划,但往常紧迫感不强,对此没有过深入地考量。
虽然这两年随着《燎夜》成功上线,林观清的收入一路高涨,确实有胆子去直面一下新楼盘的起拍价。
但与此同时,他的工作量也是指数级翻倍,变成了有勇气却没时间。
操心组内各种事物就已经够呛,他每天的休息活动是累到极限了就睡觉,根本不会盯住房价情况。
不过他这两天转念一想,无论HRBP提到这事是有什么意图,自己确实要考虑起来了。
毕竟林秋宿已经准备读大学,等到毕业留在沪市,应该有个稳定的住处。
总不能像自己一样,因为租房的不确定性,不是房东有事就是邻居太吵,短短几年搬了至少四次家,每次都搬得筋疲力尽。
除了这一点,林观清还另外有私心。
职场上的劝导话术尽管大多都别有用心,可有时候的确能够说到点子上。
——林观清这些年毫无懈怠,兢兢业业地走到这一步,难道就甘愿放弃高升的橄榄枝?
所谓呵护家人,除了陪伴还要周全其他方面,只有到更高处去,拥有更多的权力与资本,才能给家人更有力的庇护。
让弟弟面对物质需求不会窘迫,追求梦想时也能不被束缚,这对林观清来说太有诱惑力。
因为他自己的少年时期实在太贫困也太拘束。
今天在租房里,他一边写忏悔信,一边与林秋宿提到了这件事。
很早前为了治疗妈妈的病,天南海北到处看病治疗,欠了银行很多钱,直到爸爸去世,剩下一部分还没有还干净。
这些钱最后由林观清承担了,在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和贷款的学费一起付清。
“我做了太多次单选题,选专业的时候,就业好的和感兴趣的,我选了前者,找工作的时候,工资多的和感兴趣的,我又选了前者。”
林观清说到这里,笑了声:“我希望你一直有底气,选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或者多选几个,也希望自己有能力给你提供这种条件。”
林秋宿晃着小腿坐在桌边,垂下浓长眼睫,看着林观清写字。
过了一小会,他终于张了张嘴,但没有对林观清的念头做出任何否定和推脱。
林秋宿只是说:“你好肉麻呀林观清,把这段在信上说得简单点。”
于是,以上言论就替换成了一句话——
【反正我意志力太不坚定,被一帮洗脑专家给劝住了,现在就是对不起弟弟,上面给的机会越想越好,我要努力搞事业。】
此刻听到的谢屿:“……”
怎么会承认得这么直白?
这时候按常理不应该煽情一会儿的吗?
就算爽快认错了,也应该找一点委婉的说辞吧?好歹稍微扯个幌子遮掩下……
谢屿狐疑地停顿了一下,问:“你这个字数总共能有八千字?”
林观清倍感无语:“Island,这个是你该关注的重点吗?”
林秋宿认真地接话:“有的,他念得比较快而已,我一个字都不会让他少写的。”
“我该关注什么重点?”谢屿散漫地问。
他再有条不紊地冷声说:“突然喊我出来吃饭,你肯定有事准备和我商量,而且八成是不太好的事,不然你哪有这么好心。”
林秋宿立即说:“没有没有,以前他怎么坑你的,我不清楚,但这次没有不太好。”
谢屿朝他轻笑:“真的么,小林同学来说说?”
“你有没有觉得你家新来的保安不错呀?两个月使用期到了,续一下什么的。”林秋宿抢先试探着。
谢屿装傻:“我家什么时候有过看门的了?我可从没给他发过工资啊,真有的话岂不是委屈死了。”
听着他们插科打诨,林观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在旁边突然显得很多余。
他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扫视了一圈,心说,怎么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以往林秋宿和人说话的语气,是这么黏糊的吗?
还有谢屿这货,以前讲话三句不离嘲讽,什么时候这么柔和了啊?这也太能装了吧!
但由不得林观清开口询问,服务员开始上菜,一来就端上来了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