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严重的痉挛中昏迷了过去,被一众医生推入抢救室,随后在七嘴八舌之间,又有警察带着检测工具进去。
林秋宿和谢屿分别去做笔录,谢屿更早一点结束,去和家里的特助打了通电话,简单地说完事情经过。
“您安全就是最好的了,有别的安排么?”特助问。
要说今晚没一点怒意自然不可能,谢屿几乎是尽了全力,才在林秋宿面前装出一派温和样子,生怕让不安中的少年更加慌乱。
当下他不需要顾虑别人的心情,没再刻意注意语调:“想瞧见别人有事。”
他道:“这些天有劳你多操心,我希望在离开明城之前,可以尽快有结果。”
聊完挂断电话,林秋宿还在屋内没有出来,眼下是在配合公务调查,即便谢屿打算正当新世纪望妻石,也不方便在人家门口徘徊。
谢屿想了想,今天林秋宿独自跨越两地,这一路上大概心事重重,八成没有胃口好好吃饭。
明城的便利店都关得差不多了,谢屿跑了好几处地方,才找到有一家开门的连锁店还在卖关东煮。
他买了几串再盛好热汤,听到两个店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怎么消息这么不灵通?今晚烧烤摊儿旁边出事的是邹嘉赐和他堂弟,好多人背地里在说姓邹的终于遭报应了。”收银员说。
另一个店员在理货,震惊:“他堂弟是我初中同学啊,林秋宿成绩可好了,人也特别乖,怎么可能和别人打架斗殴?”
“而且他不是考出去了么?”理货员道,“如果我是他,这辈子都不回这破落山沟了。”
收银员道:“和邹嘉赐有矛盾,回来出气吧。”
“真的假的?他俩结过什么梁子,能记仇成这样?”理货员诧异。
收银员解释:“邹家的门被砸烂过,当时闹得挺大,听说就是因为林秋宿要高考,被故意锁屋子里了,差点没能进考场。”
谢屿闻言看向收银台:“是这样?”
“之前别人聊这事儿,我路过随便一听,不能保真啊。”收银员说。
大概是顾客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悻悻地调节气氛:“我是不太信一个人能扛得住这么折腾。”
谢屿顿了下,扫码结账,顺带说:“我信。”
因为成长环境因素,他对这类痛苦知之甚少,也对地痞流氓所能做的脏事缺乏想象。
不论他愿意去听、去看、去相信,他没经历过林秋宿的遭遇,但想了解对方究竟走过怎样漫长屈折的一条路。
尽管有过诸多猜测,当真相撕开狰狞的一角,他确实没料到这条路会这么煎熬……
谢屿光是想象一下,高考那天林秋宿该有多么着急难过,就觉得难以压制住刚平息不久的怒意。
那一脚踹断两根肋骨踹轻了,他面无表情地想。
谢屿带着关东煮回到警局门口,林秋宿刚好做完笔录被送出来,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抬起头刚好对视。
林秋宿怔了怔,再被谢屿拉出来,听到对方感谢警察的声音,再迟钝地偏过脸去张望。
“现在乐意看我了,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我?”谢屿问。
林秋宿起初没吱声,单纯地盯着俊气的青年看,像是共同扛过一次风波,却还没能接受对方突然出现的事实。
随后他如梦初醒,硬生生要求自己收住目光。
林秋宿撇开头,舔了下干涩的嘴角,小声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语气中饱含不可思议,透露出来的却并非惊喜,反而是难以言说的茫然和彷徨,甚至有种故意遮遮掩掩但乍然见光的失落。
自己很努力地不想牵扯其他人了,尤其是谢屿。
分明就是成长环境如同两个世界的人,何必要因为与他结识,而目睹这么不光彩的事情呢?
他不想给人带来坏心情,但适得其反,谢屿现在情绪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即便谢屿再三掩饰,从表情上找不出一丝错漏,林秋宿也能感觉得出来。
……一贯漫不经心、难以不会被外物困扰的谢屿此刻很低落。
与此同时,谢屿递出手上的关东煮,热腾腾地塞到林秋宿手里。
他听到少年这么说,很不解地反问:“我不该在这里?”
林秋宿心说,对啊,怎么想你都不该待在格格不入的小城里。
在他看来,谢屿会去江边的草坪上优哉游哉地露营,会在郊外的庄园里散漫地晒太阳,亦或者在写字大楼的茶水间煮咖啡。
为什么谢屿偏偏出乎意料,出现于昏暗脏乱的巷口,站在自己身旁,和一些地痞流氓有了牵扯呢?
然而他耳边传来谢屿的嗤笑,随后对方慢条斯理地出声。
“好像这里规定了狗和谢屿禁止入内一样。”谢屿说。
“虽然我肖想同事的弟弟确实挺畜生,活该被那同事啐一口,但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林秋宿:“。”
尽管这里没有相关规定,但这句话录下来拨给林观清听一遍,估计公寓门口就会挂牌子写这行字了。
林秋宿舒出一口气,低头吃了两串关东煮,也喝了点热汤,一整天滴水未进的胃部暖和起来。
“谢屿,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了点精神,无奈地说。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发现自己好像太熟悉你了也不行,只是看你的表情,就可以猜到你会偷偷嘀咕些什么。”
谢屿说完,补充:“我在乎的人早就吃过那么多苦,等到被我重视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受委屈了。所以我插手进来,他反而很难接受。”
林秋宿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你没吃过苦吗?林秋宿,你差点没能高考。”谢屿淡声说,“虽然我没参加过,但不是不清楚它对你有多重要。”
林秋宿愣了下,这回没有再否认,僵硬地捧着关东煮的纸杯沉默了。
“发生这种事怎么都不和林观清开口?”谢屿说,“我很想问出个答案来。”
他继而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当时就和他告状,他肯定会来接你,也肯定会同样把邹嘉赐打一顿,不可能再出国,也不会让你再住到别人家。”
谢屿很少做这种时光倒流的假设,这么讲着讲着,不禁垂下眼睫。
可惜的是无论设想多么美好,现实就是岁月平静地流逝,几近将往日的痛苦掩埋在其中,教旁人难以再窥探半分。
林秋宿捏紧了纸杯,说:“我开不了那个口,而且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和他讲不了,那可以和我讲吗?”谢屿说,“我对你的在乎不止是想和你开开心心而已。”
林秋宿闻言难以理解,两人相处的时候,一直无忧无虑难道不好?
那些困境和烦恼,自己独自也可以承担,着实不需要也不应该让第二个人去忧愁。
他慢吞吞地抬头看向谢屿,再被谢屿很轻地捏了捏耳朵。
“一开始我喜欢你的时候,想到你就会心情变好,那种感觉很简单,看到你的时候想笑,也想要看到你朝我笑。”
林秋宿犹豫地问:“我让你失望了?你现在不怎么能笑出来吧。”
后半句话应该是疑问,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笃定,因为自己的存在,给谢屿带来了坏心情。
可谢屿说:“我现在只是变得更喜欢你了。”
林秋宿听到后险些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太过紧绷,以至于真的出现了精神问题,竟然扭曲谢屿的气恼,自顾自理解成爱意。
可是谢屿之后的话语令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从没想过原来非常喜欢一个人,心里是充满了疑问的,你走神的时候,我会好奇你在回忆什么,你难过的时候,我想知道你有哪些伤心事。”
或许真正的感同身受很难做到,可他妄图了解拼凑起林秋宿的每块碎片,搞懂碎片里藏着的所有情绪。
他看到的林秋宿孤零零地运转着,就像林秋宿的游戏账号名一样。
Antares,心宿二,身为耀眼明亮的恒星,却是宇宙中最孤独的一等星。
尽管如此,其实它拥有的夜空并不漆黑空旷。
周围有无数难以观测的伴星陪伴,只要它愿意投以目光,会发现身边闪闪发光。
“当你不讲话的时候,我也很渴望知道是什么让你沉默下来。”
谢屿说到这里,青涩又紧张地抿了下嘴,说:“更渴望你能依赖我一点,把秘密的重量分给我一点,那样我捧出来的心意才真正有了意义。”
第70章 乌云
“自从弟妹突然查出胰腺癌,一家人鸡飞狗跳好几年,最近好不容易太平了点,这下坚白又出了车祸。”女人在灵堂外唉声叹气。
“就那种大货车司机,和他打官司也没用的,顶多坐几年牢,要了他的命都拿不出赔偿款,说起来你弟弟的贷款还清了吗?”
她向丈夫询问完,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复。
“搞成这副样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是被林观清克死了啊,我听说小孩起势太好会招灾,搁家里就是丧门星,会害到爸妈,不像我们嘉赐……”
林志尚急匆匆打断道:“你在说什么浑话?被小孩子听到了怎么办?!”
“我随口说说,怎么较真了呢?”女人道,“林志尚,你这几年怎么对我态度越来越差?倒插门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全听我的话,现在后悔了要分家是吧?”
“没有没有,但你声音小点吧,当我求你了行不?”林志尚唯唯诺诺道。
守灵的小秋宿坐在长条板凳上,用脚尖一下一下蹭着地面,将外面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旁边的哥哥肯定也能听到,于是倾身过去,捂住了林观清的耳朵。
林观清拉下他的手:“没有关系,你坐好。待会要不要回家睡一会?”
“还可以回家吗?”林秋宿睁圆了眼睛,“我看到有中介上门,是不是要卖房子?没有卖出去?”
“没那么快。”林观清解释。
死亡对于八岁的小孩来说,所带来的的影响超过了想象范围,林秋宿除了情绪上的伤心和遗憾,并没有其他现实上的概念。
他明白以后再也见不到父母了,但不知道那种生活究竟是什么样。
“我想跟爸爸多待一会,不想回家。”林秋宿说。
林观清揉了下他的头发:“好,那你累了和我说。”
林秋宿打听:“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啊,会不会很黑?爸爸能找到妈妈么?”
“当然可以的。”林观清回答,“他那么想妈妈,以后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噢,我也很想她。”林秋宿道。
林观清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话,又被林秋宿拉了下衣袖。
“不过妈妈是大人了,哥哥还不是,我要陪哥哥!”林秋宿说。
他考虑得非常单纯,变成厉害又独立的大人之前,大家都会因为孤身一人而感到害怕,那哥哥也应该需要自己陪伴。
可是林观清很快把他送到了叔叔家里。
林秋宿暗落落地沮丧,可他发现自己当初想得太简单,房子已经卖掉抵债,没有地方给兄弟俩共同生活。
他们见面的时间从此变得珍贵起来,这种落差令林秋宿很难接受,起初每次分开都掉眼泪,并多次故意把林观清的书包藏起来,让人找不到东西没办法走。
林观清没有戳破林秋宿的小伎俩,装作自己丢三落四弄没了书包,耐心地让弟弟陪自己慢慢找。
“我给你带了礼物,放在书包里。”林观清吓唬他,“找不到可就没了啊。”
林秋宿那时候小小一只,因为在换牙,说话含糊不清:“真的吗?是我想次的小蛋糕吗!”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问:“贵不贵?”
林观清瞥了他一眼:“学校中饭免费发放,倒卖也值不了几个钱。”
最后书包从衣柜角落翻出来,林观清打开拉链,里面是一袋苹果。
暂时缺失牙齿的林秋宿:“……”
他立即明显地低落下去:“我不爱吃这个呢。”
“长这么矮就别挑食,整天惦记蛋糕,小心长蛀牙。”林观清说完,再道,“下次给你买。”
随后,送林观清离开时,林秋宿站在门前,很吃力地咬了口苹果。
因为讨厌和家人分开,又嫌弃苹果太苦,他哭得格外可怜,顺带质疑学校是不是克扣了水果经费,让林观清回去以后好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