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似乎看出了朱月的顾虑,自顾自的轻叹道:“唉,我好不容易说一次真话,怎么就不信呢?”
他环顾向周围的暗影:“我说得都是真话,你们都看到了吧?”
那些暗影兵吓了一跳,连忙弯腰低头附和道:“是是是,属下们都看到了。”
这位爷儿可是稍不顺心如意就要杀人见血。
别看他长得是个小孩子模样,但他早已到了弱冠之年,用暗器杀人可从未心慈手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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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
床榻上的少年忽然面目狰狞的从噩梦中惊醒,他坐起,死抓着被子的手尚未松开,苍白的面色上写满了惊魂未定。
现在眼前的一切似乎是假的,他好像并没从梦中险境脱离出来。
恍惚了好久,直到一股安神的檀香传来,他才感觉到真实。
谢资安心有余悸的转动眼珠,小心翼翼观察周围情况。
房间布置奢华,不似普通人家。
他忽然想起噩梦中看到的一张脸——李寒池,不对,那不是噩梦,是李寒池救了他,给他机会杀的李江。
所以他是被带到了李府?!
他曾在广储司听人说过李家,五大世家便以李家为首,现在除去谢家,应该算作是四大世家。
李寒池的祖父李岐乃三朝元老,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李家才能再帝凤之争中即便不站队也能存活下去,还存活得很好。
但李岐不站队是针对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旦涉及到了关乎皇家颜面、血脉之事,他始终是站在皇上那边。
说到底,他也是不支持女后得权,只不过无力去改变。
退而求其次,只能守着自己的底线与信念——正统。
谢资安有些不安,李家虽然树大能遮阴,但和李家扯上关系对于他来说不是好事。
毕竟他已经选择了要站得队列。
他深谙脚踏两只船没有好下场的道理。
他急忙下地穿靴,准备离开李家,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来过李府。
他刚走到门口,外面进来的人与他撞了个满怀。
那人手里端着碗掉在地上,“当啷!”一声,碎成花瓣。
李寒池虽然没拿稳药碗,倒是稳稳得搂住了谢资安往后仰的腰肢。
“病没好全,讹人的功夫竟学会了。”李寒池道,“还在东厂干什么番子,靠这个不得讹穷多少世家子弟,依我看高骏首当其冲。”
对上谢资安的一双水光潋滟的眼,李寒池又道:“他可天天念叨你是狐狸精呢。”
李寒池把人扶好,关上门,回味着谢资安一把手就能握住的腰肢,不着调的问:“你该不会真是狐狸精变得吧?”
“咳!咳!”谢资安实在没空搭理这个半吊子,他既然见了人,那就得把东西讨回来再走。
他一边把手背抵在唇上,一边道:"东西,咳咳,给我,我,咳咳,我要走。"
“走什么走,又是咳嗽又是发烧,就这么着急回去送死?”李寒池把背挡在门前,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我可不是关心你,我是五军营的总兵,既然在我负责的地方出了事,我有责任负责到底。”
谢资安听这话想笑,李寒池倘若日后屠城时能想起“责任心”,不知少死多少人呢。
他冷淡的回了两个字:“不用。”
李寒池渍了声,道:“少逞能了,好好的待着,药被你打了,我再让人煮一碗。”
他看着谢资安那副病弱模样,实在放不出太狠的话,一边伸手去探谢资安的额头,一边道:“我瞧瞧还烧着没?”
说谢资安病弱,可他的反应一边也不慢,半空擒住李寒池的手,眸光冷得让人心凉:“用不着,让我走。”
他不明白李寒池为什么要对他嘘寒问暖,他不喜欢,也确确实实用不着。
他们明面上虽言和了,不再是仇人,但既然选择了不同的队伍,那便注定有仇,他俩迟早是要对着干。
李寒池收回手,不和谢资安犯倔:“尸体扔了,我带上个你,还有带上李江的残肢,你当我是神仙?”
谢资安猜测李寒池可能是扔到了半路上,那边儿偏僻,若是没人发现,有可能被野兽叼走。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要沿路找一找,李江的尸体,说不定就是他翻牌的机会。
“你让开,我要去找回来。”
“找他干嘛?带回来上供吗?”李寒池深吸一口气,一边劝说自己不能和病号生气,一边劝谢资安放弃找尸体:“别找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丢哪里了。”
谢资安冷漠得盯着李寒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他没等李寒池说话,又道:“你不必对我好,我们是两路人,你救我,我谢谢你,但这不代表你我以后就是朋友。”
“今日我劝你,离我远点,不管是想杀我还是想对我好,因为我不会轻易死,也不会与人为善。”
“我现在离去,不是担心给你添麻烦,是因为再不走,我就会有麻烦。”
“小将军也知道,我是东厂的人,出现在李府,多少不合规矩,小将军更该知道,太后眼里容不得沙子。”
闻言,李寒池沉默了片刻,他不让谢资安走也有他的打算。
江海河、朱月、刑部全去了衙门大院,李江死了,他们都给要个交代。
既然李江能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被宋明放走,就说明邺城有人钓鱼,而李江恰是那颗鱼饵。
谁吃了鱼饵,谁坏了垂钓,谁就得赔命。
他虽放了冷箭,但杀人的却是谢资安,谢资安现在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他是亲眼看着谢资安几经生死,确实不忍他回去白白送命,可谢资安现在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把人藏下去,也不像回事。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何况,他俩各司其职、各为其主,以后刀剑相见,谁会心软?
“尸体在床底下。”李寒池道,“我没带你回李府,这是我私下在外买的院子,连我大哥祖父也不知。你出去,不会有人知道你是从李家大门出去。”
谢资安吃力的从床底拖出包着尸体的衣服,他背到背上,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
“谢谢。”谢资安道,“我会离赵成霄远远的。”
李寒池一怔。
“作为谢礼,不管你听不听的懂,我都要把这句话再送还给你。”
他向来是不喜欠人情,尤其是以后可能成为敌对之人的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
弱冠:二十
第19章 扶青
慈宁宫里明艳的少女抱着只白色玉面狸,赤脚依偎在一个老妇人的膝下,荷花般的裙摆散在羊毛毯子上。
“昨日月儿来见你,何必躲起来。”太后摸着少女柔软的发丝,叹了口气,又道,“她思你思得苦。”
少女把头靠在太后的腿上,带着撒娇的意味道:“玉麒只有一个母后。”
“你啊。”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会哄哀家高兴了。”
玉麒名义上是她从萧家外戚过继来的女儿,实则是她的外孙女。
她这一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一个不像自己的女儿。朱月不像她,反而出奇地像她那软弱无能的丈夫,总是可怜完这个又可怜那个。
不过令她略感欣慰的是,朱月生下的女儿倒是有她从前的几分影子,虽才豆蔻年华,却没有邺城贵女的小女儿姿态,做事干脆利落,最重要的一点是玉麒够心狠。
纵观历史,成大事者有哪一个是不心狠的?
玉麒自从懂事以后再也不让朱月抱,现在则是连见也不见。
她一直是赞同玉麒的做法,朱月自己成不了大事就算了,可莫要再把玉麒惹坏了,玉麒只有跟在她的身边,才能长成最好的模样。
“母后。”萧玉麒轻声道,“我昨日看见晏大人了。”
太后抚摸萧玉麒的手顿了下,眸光一沉,问道:“哪个晏大人?”
萧玉麒指尖缠着玉面狸的长毛,漫不经心道:“文渊阁那位呗。”
太后冷笑一声:“朱月也在?”
“玉麒没看清。”
萧玉麒忽然仰头又道:“母后,李江死了,我听说是谢二杀得,此事可是真的吗?”
太后被岔开话题,也没再追问到底是哪位晏大人,毕竟她心里早就有数了,整个邺城除了晏叔华还能有哪个男人让朱月惦记着?
“是真的。”太后脸色顿现不悦,“哀家好意留他一命,他却吃了哀家的鱼饵,这次不拿命来抵,难平哀家怒气。”
萧玉麒放开了怀里的玉面狸,任由它自己去玩。
她换了个姿势,不再倚靠着太后,改成双膝跪在地上,然后把下巴轻轻抵在太后腿上,眨着眼睛道:“母后莫气,玉麒有一拙见,不知母后愿听否?”
太后以前确实教过玉麒一些权谋之术,那时觉得玉麒年纪小,所以只教了些皮毛。并且玉麒自己也很少会提出涉及到政事的观点。
今日难得玉麒自己提出要抒发己见,她自然是高兴的,对与不对无关紧要,玉麒有想法便是好事。
“自是愿意。”太后宠溺地笑了笑。
“其一谢资安杀李江,他也是走投无路的,并非有意坏了母后的局,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局中。”
“其二,谢资安做事心狠手辣,不失为一把好刀,倘若将他收为己用,对母后百利而无一害。母后现在失去的只是扳倒令妃一次时机罢了,事在人为,刀磨得够快,总能破出新的时机。”
与少女干净稚嫩的声音截然相反的是她眼睛中藏不住的野心。
“故而以玉麒拙见,与其杀谢资安泄愤,不如借此次机会恩威并施,把他收入母后麾下。”
说完,萧玉麒又露出少女般甜美的笑容,撒娇道:“玉麒说得若是不对,还请母后莫要责怪 。”
“怎么会不对呢。”萧玉麒的眼见与成长令她欣喜,或许玉麒不只是像她从前,玉麒有望做得比她更好。
她握住萧玉麒的纤纤玉手,轻轻的拍了拍萧玉麒的手背,柔声道:“玉麒说得很对,但母后还要教你一点。”
萧玉麒露出少女的天真之态,等待太后说话。
“母后不是不知道谢资安是把刀,母后是怕这把刀太锋利了,划伤自己的手。”
太后回想起谢资安在朝堂的模样,又道,“有的人能用,有的人则不可轻易用。谢资安为人不似传闻中柔弱不堪,相反他像只狼,会吃主人的野狼。”
“母后老了,做事瞻前顾后,不像玉麒一样有勇气。但既然玉麒想用谢资安,那母后便用他,母后将他磨成一把足够快的刀,送给玉麒,如何?”
萧玉麒眼中顿时露出惊喜之情,她羡慕只衷心于朱月的女杀手春雪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这事急不得。”太后道,“哀家还要用火替玉麒好好锤炼锤炼他呢。”
少女笑意盈盈:“玉麒谢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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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下过雨的天,潮湿又闷热。
衙门大院前聚集着许多人马,最中间跪着个人,正是消失了整整一夜的谢资安。
他穿着昨夜的衣衫,沾满了血痕,散发着股雨水都不曾洗掉的腥味。
“李江虽是死刑犯,却也轮不到你杀。”朱月面色不善,“你既然杀了人为何还把头颅四肢割下?”
她着实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歹毒,她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只企盼不要应了陆炳秋的话养狼为患才好。
“报仇。”谢资安十分冷淡,“他不配拥有全尸。”
谢资安目光缓缓移向一旁坐在太师椅上的江海河:“也算是留个证据,届时有人毁尸灭迹,我岂不是白挨李江羞辱?”
这个人他见在朝堂上见过,他入宫受问时,此人便站在陆炳秋身旁。看模样,位置应该不低,看穿着,可归为阉人一类。
除了东厂厂公他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朱月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愚蠢至极。”
“公主莫要动怒嘛。”江海河笑了笑,“一个孩子而已,咱家瞧他做得就不错,万一真有人毁尸灭迹,咱们可就没法交代了。”
他觑了眼身旁脸色青白的宋明。
“是吧,宋档头?”
宋明“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江海河的双腿痛哭道:“老祖宗,我错了,我知错了,是我放走的李江,也是我骗谢资安去的郊外,所有罪责我愿一人承担,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拙荆,此事她毫不知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