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磕头也没用,大公子说了不见便是不见,你快些离去吧,否则休怪我们无情驱赶。”一个护院走上前说道。
这若是普通人家的门口早就引来一堆人的围观,可这是李府,愣是没一个人敢上去看热闹。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忽然响起。
“吁——”李寒池刚从郊外的五军营回来,他停下马,一边翻身下来,一边问护院,“她们是谁?”
护院如实答道:“回二公子,是管庶常的妻儿,在这里吵着要见大公子。”
妇人见李寒池有权有势,立马拖着孩子一起给李寒池磕头,哀声哭求道:“求二公子救命!”
李寒池皱眉,他一把提溜起跟着磕头的小男孩,打量了眼脏兮兮的小男孩,道:“你,一边玩去。大人的事大人解决,孩子来掺和个什么劲儿。”
他把孩子丢给护院看着。
“你站起来说话。”李寒池道,“还有别拽我鞋。”
妇人见状也不再哭哭啼啼,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泪,从袖子中掏出两张薄薄的纸,递给了李寒池。
李寒池瞥了眼,便面色不善得将那两张纸揉成一团,冷声问道:“拿这种东西满大街的走,你不要命了,老子还要。”
妇人递给他的正是曾晶所作的那篇讨伐太后的檄文。
祖父特地把他和大哥叫过去,告诫道,离那篇檄文越远越好。
妇人见李寒池变脸,似乎是被吓到了,哭咽着说道:“二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要害二公子的意思,我是想求二公子救我丈夫。”
李寒池:“我记得管庶常和这件事没关系吧?有事的是他同门曾晶。”
檄文之事的来龙去脉他也是略有耳闻。
管泽仁是他大哥李思澄举荐的,大哥欣赏管泽仁的文采,时常帮衬着点他们。但今日大哥连管泽仁的妻儿见也不见,说明此事绝对非同小可。
妇人闻言,哭咽的说不出话了,她指了指李寒池手里的纸团,又指了指自己。
李寒池不明所以 ,皱眉道:“你是说这是你写得?”
妇人摇摇头,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泽仁。”
“送客!”
李寒池几乎没有犹豫,他就说名不见经传的曾晶怎么可能写出这般文章。
原来是谢资安抓错了人,谢资安如今认了江海河作父,就算以前不是一丘之貉,现在也是了。
若是让谢资安查到到底是谁写得,谢资安肯定刻不容缓抓人,能在太后和江海河面前卖个好儿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二公子——”妇人跪了下来,凄声道,“我和孩子求求您了,没了泽仁,我们可要怎么活,这偌大的邺城,是万万容不得我们母子了。”
一旁和护院玩耍的小男孩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见母亲伤心欲绝的模样,也赶忙跪下来。
李寒池顿住了脚步,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在一醉芳华里问谢资安惦记什么,谢资安说无非是惦记着怎么活着,那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谢资安认贼作父,活得应该比以前强了很多。
但不知为何,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心里却不是很痛快,尤其是在昨日听说谢资安杀了曾晶后,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谢资安原先只不过是想着怎么活着,现在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难道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吗?
他想问问谢资安,可........他没有由头,名不正言不顺,他李寒池不能去见谢资安。
今日一个由头自己送上了门,虽然危险,但他不想错过。
“他查到管庶常的身上了吗?”低沉的嗓音响起。
妇人一滞,旋即明白李寒池言指何人。
“我猜是快了。”如若不是这样,她也不敢违抗丈夫的命令,私自带着孩子来求李家人。
“我。”李寒池想着那张冷淡的脸,缓缓道,“姑且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1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尤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爱举义旗,以清妖孽
这两句话都出自骆宾王讨伐武则天的檄文。
第21章 三合一
盛夏时节, 天色亮得早,一大早瀚文书馆的伙计便开门准备营业。
伙计困得要命,眼都没睁开,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他转身正要进屋, 却发现自己的脚怎么也落不到地上。回头一看, 发现身后站满了东厂的人。
他吓得不轻, 脸都白了,瑟瑟发抖得说道:“各位官大爷前几日不是来过了, 能交代的我们都交代了,这是又作甚?”
“哦?”后面的少年郎走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在伙计的眼前展开,“这么说是我们没事找事了?”
这两张纸上正是曾晶所作的名动邺城的那篇檄文, 可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字迹, 一个娟秀雅正,一个笔锋嚣张。
伙计登时明白谢资安为何找上来,再硬的嘴巴在实打实的证据面前也是|硬|不起来了, 他哭嚎道:“大人饶命, 真不是小的想要说谎。”
谢资安一个眼神,抓着伙计衣领的东厂番子松了手,伙计摔吃痛了, 疼地龇牙咧嘴。
“那你说, 是谁让你说得谎?你们刘老板吗?”谢资安弯下腰, 轻声问道。
伙计怕极了谢资安这幅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 忙爬起来磕头:“您有什么就去问我们老板吧, 小人就是个伙计, 老板让说什么便只能说什么。”
谢资安见过伙计口中的刘老板, 那人体型肥胖,一双小眼时常笑眯眯,无论问什么都是摆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他便是被这胖子的表象给算计了。
今日不好好讨回来,怎么对得起曾晶的亡魂呢?
谢资安直起身子,略微抬头看向瀚文书馆的牌匾,轻笑道:“我当然要问,还得好好地问。”
“你们先进去搜查一番,看看有没有遗落的证据。”他往旁边退了一步,冲随行的番子们说道。
所谓遗落的证据明摆着是个幌子,这些番子们平日里恃强凌弱惯了,不用谢资安直接点出,便明白了谢资安话里搜查的意思。
他们鱼贯而入,把书架推翻,将书籍撕毁,好好的一个书馆,不出一分钟便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哎呦——我的书馆!”书馆里头钻出一个肥胖的中年人,痛心疾首道,“谢大人,快让他们住手,何故如此毁我书馆啊?!”
“刘老板,早啊。”谢资安没有立即让番子们停手,这位刘老板如此狡猾,不让他大出血一番,怎么可能轻易张开嘴巴。
“刘老板快往这边站站,刀剑无眼,免得误伤了您。”谢资安笑道,“那书都成两半了,您捧着它作甚,刘老板家财万贯,还心疼这点书?”
“哎呀,罪孽啊,全是罪孽啊!”刘千捧着两半书,眼泪往下掉。
谢资安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看来他果然没有猜错,刘千爱书如命。
听底下人说刘千是相州人士,出身商户,自幼十分热爱读书,但考了十年却连个乡试也不曾考中,后来家道中落,家中再没钱给他读书,他才开始继承祖业从商。
不曾想,他竟然是越做越好,从相州那边做到了邺城,现在这条路上的茶肆、酒馆、粮店都是他的商业版块。
钱包是慢慢的鼓起来,心里的遗憾也随着时间被逐渐放大。
他在邺城落稳脚跟以后,索性开了瀚文书馆,一边从事着印书借书之事,一边醉心读书写作。
以前赚的那些钱他几十辈子加起来也花不完,所以这家书馆挣多挣少他都一点也不在乎。
但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瀚文书馆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一不小心便做成了邺城最大的一家书馆。
按理说他做商人比做读书人更有天分,可他却非要证明自己是个文化人。
人越是得不到什么东西,越是渴望什么。
谢资安就是吃准了刘千这个心理,才出此下策。
秦始皇焚书坑儒被骂了几千年,他带人抄了刘千的瀚文书馆少不了被邺城大大小小的人物饭后茶余拿出来骂上个几天。
“谢大人,求求您让他们住手吧,您要多少钱都可以,千万别这么毁我的宝贝了。”刘千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酸道。
“我可不要钱,刘老板。”谢资安将两张纸摆在他的眼前,“你仔细看看,认得上面的字迹吗?若是认得,我便放过你的书馆。”
地上的胖子低着脑袋,没去看那两张纸,一边抹眼泪,一边悄悄竖起耳朵听谢资安后半句要说什么。
“若是不认得,我便放场火,让你的宝贝书馆变成灰烬。”谢资安笑笑,“毕竟是替太后和我干爹办事,手段非常了些,我相信大家都能理解的。”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若要烧书馆,还不如要我的命呢。”刘千叫唤着接过两篇字迹不同的檄文,眯着眼扫了下,“我是真不认得这字迹。”
谢资安蹲下来,黑白分明的眼满是冷意:“是吗?”
刘千有点怕了,谢资安可不像一般人那样被他忽悠来忽悠去,反而他在谢资安面前,有种被看光了的感觉,他心里的小聪明,谢资安一清二楚。
刘千咕哝道:“你叫他们停手,我便告诉你。”
“停手。”谢资安只盯着刘千,头都没回一下。
番子们停手了。
刘千:“那篇檄文确确实实是曾晶交给我的,我和曾晶是同乡,因此我对曾晶是有所了解的。我知道他写不出这么好的文章,所以我问他到底是谁写的,他脾气也大,留下一句爱印不印便走了。”
“我欣赏真正写文者的才华,我想着一定要找到他,然后拜他为师,可没等我去找,另一个人便找上来了。”
刘千叹了口气:“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人是谁,当时我也吓了一跳,大名鼎鼎的国子监徐祭酒居然找我,让我销毁这篇文章,当作从未见过。曾经我可是求见他数次他也不肯见我一面。”
“唉,我知道他们这些读书人看不起我这种商人。”
“可我真的十分仰慕徐祭酒的才华,过去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的。那日他只要见我时与我好好说话,我不管怎样都会答应的,我敬仰他,同样我也明白那篇檄文的其中厉害。”
“但他偏偏拿一袋银子来羞辱我。”刘千说到此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什么钱没见过,老子挣得钱足矣买下一座城池。”
“我气急了,于是就让伙计把这篇檄文拿给各个书馆翻印。”
谢资安就道这篇檄文怎么能这么快传遍邺城,原来其中还有刘千的火上浇油。
他道:“其他书馆就这么听你话了?”
“哪个书馆敢不听我的话?他们现在吃得饭都是我赏给他们的。”刘千肥腻的脸上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谢资安问道:“既然你恨徐言,那为什么我上次问你,你却避而不谈他?”
“我还不是欣赏徐言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舍不得他死嘛。”刘千自嘲道,“他倔强得很,估计打死也不会说出檄文的真正主人。”
“你们一着急,肯定又打又骂,他一把老骨头,哪能经得起你们的折腾,动一动都得折那儿了,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不是檄文的主人?”谢资安试探性的问道。
刘千的反应很激烈,他立即否定道:“徐言绝不是那篇檄文的主人,他是才华横溢,可是要知道,他只专心教学读书,从来不参与朝政。无论天下是谁的,他也只专心读他的书,传授他的学问。”
谢资安拿回刘千手上的两篇稿子,塞回袖中,站了起来,低头俯视道:“但愿你这次没有说谎。”
“否则你再有钱,也得充公。”
谢资安这话说得一点不假,未来的世界资本主义或许可以主导一个国家的发展,但现在,士农工商,商人就是那最上不了台面的一类人。
“小人斗胆。”刘千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两眼冒起精光,“谢大人手中的那份写满小篆的看得像是原稿,不知道谢大人是从哪里来的?”
谢资安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
刘千嘴巴一扁:“您不愿意告便说不愿意告,它总不能是自己飞到大人的手上的吧?”
谢资安至今想起这件事也觉得匪夷所思。
刘千还真说对了,他杀了曾晶之后,找不到别的线索,本来是正盘算着向江海河交差了事。
那时候正巧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托门口的番子送进来了两张看起来都很像原稿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