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附和声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江海河提高声调,面不改色的说道:“咱家正要说此事,谢资安本欲就地格杀管泽仁,可是管夫人抱着孩子挡了上去 ,所以这是失手,绝非有意。”
学生们听到如此敷衍的理由,一下子不干了,有人站出来怒道:“今日谢资安不偿命!休想离开半步!”
“对!阉贼休要狡辩,我们已经向皇上上书了,不消几日,你与谢资安一个下场!”
“阉贼误国!当杀——”
.......
有几个骂得不解恨,甚至想直接动手,但全被里圈围着的马堂高手拦下了。
江海河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微笑的看着他们。
一般做太监的最恨的便是别人骂“阉”字,因为这就是明晃晃的戳他们心窝子。
可江海河没有生气,反倒笑了,瞧瞧这帮子天真的傻子,以为联名上个书就能改天换日了,殊不知那封万字书早就落到了太后手上。
他缓缓伸出手,德贵赶忙把提前准备好的鞭子放到他的手心里。
“虽然谢资安不是故意的,但错了还是错了。”江海河瞥了眼地上的谢资安,“咱家向来公私分明,哪怕他是咱家的干儿子,那也得罚。这也算是给各位一个交代。”
话音还没落下,就又有人跳出来道:“什么?!只是鞭笞,管夫人他们可是连命都没有了!徐祭酒也是悲恸得病逝了!必须处死谢资安!”
这个人离江海河很近,江海河不等其他人跟着反对,相当迅速利落的一鞭子便甩出去了,“咻!”,鞭梢竟然贴在那人脸前跟前溜了一遭。
跪着的谢资安也抬起头望去,那么近的距离居然能不伤到人,这是真本事,他不禁佩服并且羡慕江海河的功夫。
鞭子虽没有伤到那人分毫,却也把他吓得够呛,直接向后仰去,多亏后面的人接住了他。
江海河冷声道:“脸面是个好东西,既然给你们了,那就接着。”
“谢资安是替太后办事,管夫人与幼子自己撞上来,怨不得旁人。还有徐言,他的死,怪天怪地,怎么不怪年纪大?他若再年轻个三十岁,便是祖坟被刨了,咱家看也活蹦乱跳。”
“今日咱家行鞭笞之刑,就是给你们的交代,如若还是不满意,咱家可很乐意把你全关进点心房做成小点心。”
江海河一席话果然把这群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学生们全给镇住了,点心房是何等去处?大家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死心的人。
“你就不怕皇上?!”
江海河冷哼道:“怕,当然怕,真龙天子谁不怕?!可是皇上那边也用不着咱家去交代,太后她老人家自会交代。咱家想皇上若真是想处置东厂,也用不着你们来闹吧?”
他说完撸起了袖子,道:“离远点,血溅身上可不管。”
德贵第一个往远了挪,他倒不是怕血溅身上,他是怕那鞭子不长眼抽到自己身上!
“咻!”十分响亮的声响蹿入众人耳朵里,枝头的蝉蜩的叫声似乎都变小了。
谢资安身体猛地一颤,他被迫伏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上,洁白的后背上已然多了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血痕。
他咬着牙,十指紧紧扣着砖缝,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咻!”
“咻!”
......
正常人一般很少能扛得住六鞭子,往往三鞭子就会休克了。而身上原本就有伤的谢资安硬是接下了三鞭子才晕死过去。
学生们之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怂蛋,各个站得远远的。
一般群体的凝聚力量往往只在弱者面前有用。
江海河丢了鞭子,使了个眼色,两个贴身太监立刻心领神会的把谢资安抬走。
谢资安的后背几乎被染红,血珠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滴了一路。
人群屏气凝神的目送谢资安离去。
“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江海河掏出一块手帕擦溅到手上的血,冷冷地抬眼问道,“还不走是准备留下喝茶吗?”
人群这才慌慌张张的散了,怎么涌进来的就是怎么涌出去的。
江海河觑了眼发呆的德贵,招手道:“过来。”
德贵几乎是夹着尾巴跑过来的,没敢看江海河,低道:“干爹。”
“躲那么远干嘛?是怕吗?”
德贵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江海河冷笑了一声。
今日若不是谢资安主动承下鞭笞之刑,难保这群学生闹成什么样子!
他就是把德贵捧得太高了,才叫他这么无法无天。
“从今往后,再要是敢背着咱家搞些有的没的小动作,咱家就用鞭笞之刑送你见阎王爷。”
德贵望着江海河的鞋尖,抖成筛子。
他知道江海河是认真的,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被江海河抛弃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讨到江海河的欢心,刚来了几天的谢资安凭什么取代他?!这不公平!他绝不不可以坐以待毙!
泪水滴答到他的鞋面上。
他告诉自己,这一次只是弄巧成拙,下一次一定不会的。
——
三日后
谢资安一觉醒来成了真正的档头,尖帽、白皮靴、衣服、令牌一样不少。他接管了宋明底下的所有番子们。
他成了谢档头,而以前的那位宋档头已经在牢狱里被千刀万剐处死了。
如假包换的千刀万剐。
以前大学选修课里他曾了解过凌迟处死,十分残忍的刑罚,刽子手会在犯人身上一共割3357刀,而且必须是在最后一刀处死犯人。
也就是宋明,宋档头整整挨了3357刀。
档头——从四品的官儿,听着也不低了,他从戴罪之身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其实该知足了。
可是他一想到宋明的惨死,心里就不踏实。
难保明日他不是下一个宋明,这样想想,他爬的还是不够高,虽然他也不知道多高才是高,但总之他得一直爬下去。
他得把命握到自己的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今天的白天更
孤举者难起,众行者易趋 典出:清·魏源《默觚·治篇八》
凌迟3357来源度娘
第24章 虚名
李府的客堂前种了两三棵紫叶碧桃树, 一树的紫红色,在翠柳槐杨这些长着碧玉般的绿叶子树中格外出挑,它的树枝上还挂着两个木笼子,里面各关着一直虎皮鹦鹉。
稀奇的是, 这两只鹦鹉居然在狗叫:“汪!汪!”
这可把树底下那只小黄狗给气坏了, 尾巴翘起, 撅着大腚,龇牙咧嘴的叫唤。
“混账!”屋内忽然传来一道浑厚响亮的骂声。
这把一狗两鹦鹉都吓了一跳, 藏在墙角后头的一个粉衣小姑娘跑了出来,她看到屋内的白发太瓮正大发脾气, 便着急忙慌的抱起了那只还想往屋里头瞅的小黄狗。
小姑娘带着小黄狗藏到厨房的竹编篓子里,爱抚得摸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小黄狗哼哼了两声,用爪子扒拉着小姑娘的手, 挣扎着要出去, 却被小姑娘硬生生摁回去了。
小姑娘很严肃的摇摇头,一双大眼睛仿佛在说外面很危险。
小黄狗没办法跑出去,蔫下来, 把脑袋压在小姑娘的手背上, 黑黑的鼻头深深吐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很无奈。
小姑娘满意的把小黄狗搂得更紧了。
她想等太瓮发完脾气外面就应该不危险了。
***
***
“檄文之事,我与你大哥都不敢管, 你瞎凑什么热闹, 生怕惹不了一身骚?!”
李岐很少对李寒池发火, 可这一次实在是气极了 , 要不是思澄告诉他, 他还被这混账蒙在鼓里了。
檄文之事其实不是最气的, 没惹出太大的乱子, 作罢也无妨。
最气的是李寒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谢家小子不清不楚,弄得现在满大街都在传李家二公子与谢家竖子有一腿,这让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犯事的人此刻正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眼睛盯着他祖父的鞋面,丝毫没有懊悔的样子。
李岐一瞧他那副吊儿郎当且不知悔改的模样就怒火中烧,顺手拿起了桌上盛着茶水的杯盏朝李寒池脑袋扔去。
李寒池眼睛也不眨一下,没躲,任由茶盏砸到他的额角。
景德镇的茶盏滚到地上,硬是没碎,不过李寒池的脑门倒是破了。
李岐看见孙子脑门上的血,顿时后悔自己不该下手这么重,同时又恼李寒池怎么不知躲避。
即便脑袋被砸出血,李寒池还是梗着脖子死不悔改的样子,这倔脾气真不知是像谁了,李寒池他爹多听话啊,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犟驴蹄子。
“谢家竖子何许人也你清不清楚?”李岐的口气稍微变缓和了些,“一个满身是罪的人,你为何非要贴着他?你参与檄文之事是不是与他有干系?”
李寒池闻言,手腕和脖子的青筋隐隐露出,就连目光也变得凶狠,仿佛是看见了那个人似的。
他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谢资安三个字了。
“是。”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个字,短促而阴沉。
李岐骂了半天,李寒池也就吐了这么一个字。他有些看不懂年轻人的事儿了,李寒池到底恨谢资安,还是喜欢谢资安?
喜欢应该是谈不上的。
李寒池在公主府前想取谢资安的命闹得也是人尽皆知。
“你到底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李岐忍不住问道。
李寒池没吭声,他也不知道答案。
谢资安一方面强烈吸引着他,一方面又使他强烈厌恶。
其实矛盾的不是谢资安,而是他李寒池。
祖父从小与他说,做人尊君爱国,做事光明磊落。
祖父的话被他奉为信条,小时候调皮了,把马房给烧着了,他再害怕也会站出来承认错误,哪怕被祖父吊起来打。
可是现在他却被一个与他信条完全相反的人吸引住了。
他不是没在邺城见过冷漠、虚伪、贪生怕死的人。
他只是独独忘不了谢资安,那个自私虚伪,冷漠无情,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到极点的人。
雨夜里,谢资安在陆炳秋手下拼命挣扎着想活下去的场景时常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就像是烙在他的脑子里似的,想忘也忘不掉。
此刻屋外的阳光大好,它们照进客堂,也逐渐照到了跪在地上的李寒池身上,乍一眼看去,李寒池仿佛是被一层金光笼罩着,周围还漂浮着许许多多的白色尘埃。
“不论你是想他活着还是想他死,都得离他远远的。我们李家向来光明磊落,从不落人口实,绝不能与这种人不清不楚。今日我暂且饶了你。”
李岐顿了顿,想起一件事,顺口威胁道:“倘若你再不知悔改,我便让你与二皇子一齐上南疆受受苦,免得你在邺城待的太舒服了。”
李寒池倏忽抬起头问道:“二皇子回城了?”
李岐:“昨夜回来的,这会儿估计面圣呢。”
他忽然察觉到李寒池抓的重点不对,胡子翘起:“老夫与你说得话记到心里没?!”
“记住了。”李寒池说道,“祖父,我想同二皇子上南疆。”
他不想再做一个只有花架子的将军了,人前被捧着,人后被戳脊梁骨,他想做一个真正的将军。
“记住了个屁!”李岐道,“老夫是说让你上南疆吗?老夫与你说得是离那谢资安远点。”
李寒池一本正经道:“去南疆,不就离谢资安远远的了吗?届时邺城里的无稽之谈自会不戳而破。”
李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李寒池的鼻子道:“油盐不进的东西,你是想气死老夫吗?!”
他的两个儿子就是战死沙场的,再把李寒池赔上,岂不是要他的命吗?
李寒池闷不吭声。
“太师好大的气性,这兔崽子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李寒池光是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他蹭一下站起来,惊喜的喊道:“风白哥。”
从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男人。
走在前面的,举手投足都透着有股子刚烈气息的男人,便是才打战场下来的二皇子朱池台。
而后面那个瞧着就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则是李寒池的堂哥李思澄。
“谁让你站起来的,跪下!”李岐呵斥道,“没大没小的东西,见了二皇子怎么连尊称都忘了。”
李寒池老老实实的跪下,眼睛却还巴巴地望着朱池台。
朱池台字风白,自幼仰仗李岐,也是跟着李岐学的用兵打仗,常年走动下,关系自然亲近。
不过他与李岐是老师学生的那种尊亲,而与李寒池则是手足般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