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曾晶二字,管泽仁眼眶又红了。
“这事是我的错。”
管泽仁话锋一转,指着管夫人气愤道,“可当时若不是她与老师一起以孩子性命要挟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弃曾晶不顾,这篇文章是我所作,我怎么就不敢承认了?!字里行间是诛了谁得心?这江山到底是该姓萧还是该姓朱?”
他痛苦不已,指着管夫人的手收回来,狠狠锤在自己的胸口上:“试问,哪朝哪代女子阉人把持朝政,会有好?”
管夫人虽强势,但到底是个妇人,她看见丈夫如此苦痛,心瞬间软了下来,她轻声唤管泽仁的字:“雁行。”
“好——”李寒池鼓起掌来,“今天你管泽仁这番话说得让我醍醐灌顶啊,我岂有不给你拍手叫好的道理?”
管夫人和管泽仁都看向李寒池,不解他所言何意。
“众人皆醉你独醒,众人皆浊你独清,你比你老师的本事还大,怎么就没人赏识你呢?让你做个翰林编修实在大材小用了!”
李寒池坐到椅子上,单脚一抬,踩在几案上:“不要做编修了,入内阁,做阁老,翻了太后的天,翻了阉人的天,朱家的江山就靠你来守了,旁人都是废物,是不是?”
再傻的人也听出话不对味,管泽仁低下脑袋不说话。
管夫人替丈夫解释道:“二公子误会了,雁行他不是这个意思,他那天就是喝了点酒......”
没等管夫人说完,李寒池便打断了她的话:“左右不过一个意思,他是大英雄,靠着一根笔杆子和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守护大晋。大英雄太忙,他的家人只能靠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来守护。”
“是吧?管夫人。”
管夫人没敢应声。
“管夫人带着孩子跪下来给我这种虾兵蟹将求情救你时,你这个大英雄在哪?”
李寒池变了脸,一脚踹翻了那短腿几案,站起来道:“自己几斤几两掂量清楚了没?瞎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写文章就能写死人,你当你老师是傻吗?他那么会写,天天写夜夜写,把那些该死的人全他妈写死!”
管夫人瑟瑟发抖,她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偷偷用手去拽管泽仁的衣袖。
“现在老子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拿着老子的钱带着夫人孩子立马滚出邺城,永远甭回来。”李寒池眼睛闪过寒意,“要么等谢资安那头狼崽子来要你命。”
“狼崽子?”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他背着夕阳的光,整个人似乎镀了一层金,头发丝都是金灿灿的,“前脚还与我叙旧,后脚就骂起人来了。”
谢资安薄唇翘起,把那句话送还给他:“真让人心寒呐。”
李寒池这会儿确实没心情与谢资安调情,可话头都递上来了,他不接岂不是认了怂?
“你若心寒,我给你暖暖。”李寒池贴上来,手已经不老实的往谢资安的胸口去摸,“小将军我最会暖人了。”
还没摸到,他的手就被人握住,纤细的手指冷不丁冰了他下。
那人嗓音同他手一般冷冰冰的:“用不着。”
李寒池手掌大,反手便将谢资安的手攥入手心里,下意识低头问道:“六伏天,手怎么这么凉?”
谢资安的手瘦细小巧,稍微用了下力,便从李寒池的手掌中滑出来。
他似乎是避嫌一般,从李寒池身边绕过,看见目瞪口呆的管氏夫妇,也懒得解释了。
李寒池这人就跟有病似的,按理说他喜欢的人是赵成霄,他应该守护在赵成霄身边才对,现在却没事老粘着个早该死的炮灰男配又是调情又是动手动脚的。
“小将军好会算计,我当你是怎么个救人法,原来是让他们卷铺盖滚蛋。”
谢资安停到了管泽仁的面前:“这招金蝉脱壳其实用得也挺不错,就是晚了那么点。”
曾晶和徐言共同认识的人有点少啊,但两个不在一个位面上的人能有共同认识的人已然不容易了。
他甚至都不用对比字迹,就能确定了管泽仁。
“晚于不晚,还不全是在您谢大人的一念之间吗?”李寒池走上前,软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管泽仁还有妻儿。”
谢资安笑了,李寒池低三下四求人的模样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就像一只小哈巴狗,可怜巴巴等着他来喂。
可惜啊,他自己就是块案板上的肉,他活与不活还得看别人的脸色,拿什么喂它?总不能把自己喂了狗吧。
“小孩子啊。”谢资安想起了方才坐在门口小心翼翼剥糖纸的小男孩,生得怪可爱的,但也怪可怜的,“他死了。”
李寒池一愣,没反应过来谢资安什么意思:“你,你说什么?”
管夫人没有反应,不等眼泪落下,她已经几乎是本能的冲了出去:“儿,我的儿,我的儿,我的儿.......”
管夫人走到门口撞到一个人,那人尖声道:“哪里来的泼妇?给咱家抓起来!”
李寒池一眼便认出来门口的人是谁,江海河的干儿子,德贵!
人不是谢资安杀得,一定是德贵杀得。
与其说是这个想法下意识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不如说他心里是这么希望的。
一个番子上前按住管夫人,谁知这妇人爆发的力气居然挣脱开了他,只得另走上来一个番子,两个大男人将将才按住一个柔弱的妇人。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我的儿——”管夫人声嘶力竭道。
一旁的管泽仁呆愣了许久,这半天才反应过来儿子的死,他颤颤巍巍的抬脚就要朝门口走,一把短剑却压在脖子上。
谢资安声音很冷:“站着别动,”
德贵或许是被妇人叫烦了,骂道:“快把那死孩子丢给她,叫得聒噪死了。真不知道着什么急,反正一会也得去陪他。”
后面的番子抱了小孩的尸体丢在管夫人的面前,小孩的手一松,一颗被剥了一半糖纸的糖块从那小小的手心中滚出来,滚到李寒池的脚前。
“花生,花生,我的儿......”两个番子松了手,管夫人抱起小男孩,柔声唤他的乳名,“花生,别怕,娘在呢。”
花生的眼睛闭着,一张小脸惨白。
管夫人眼泪哗哗而下,都说贱名好养活,怎么她的儿就不好养活呢?她伸手去捂花生胸口的血窟窿,可那血怎么捂也捂不住,不停地往外滋滋冒血。
“扶青啊,你说你能解决了里面的事,我这才叫你先进去,你怎么进去了都没声了,我还当你是怕了,跑了呢。”德贵笑笑,“头一次杀人得滋味不好受吧?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德贵说错了,谢资安不是第一次杀人,可在场知情的人,还没缓过劲来。
德贵似乎才看见这位知情人士:“哎哟,李小将军也在呢,怪不得扶青绊住了脚。”
没等李寒池质问谢资安,管泽仁就不顾脖子上的刀,伸手去抓谢资安的脖子,怒骂道:“畜生!为我儿偿命——”
“滋!”管泽仁的手还没挨着谢资安的脖子,他的脖子先开了口子,一道红线紧缠,那血喷溅了谢资安一脸。
谢资安闭了下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血珠子。
“花、生。”管泽仁念着儿子的名,还想向前去抓谢资安的脖子,却被德贵走上来一脚踹倒了。
他倒在地面上,万分痛苦的喘息着,一双眼最后睨向夫人还有儿子在的地方,他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管夫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与儿子相离她而去,“啊!”,她终于爆发出绝望的尖叫声,痛苦如漫天黄沙已经将她全部掩埋了。
管夫人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双手沾满儿子的血,不要命的冲向谢资安。
李寒池想去抓谢资安的肩膀,可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的眼睛看到谢资安已经把短剑插在了管夫人的身上。
什么都来不及了。
“谢。”
李寒池想叫谢资安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喉咙像是卡了块石头,第一次只叫出来一个字,他又叫了一次,才叫全。
“谢资安。”
那声音不大,听着十分干涩,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很快屋子里响起一道细长尖锐的声音,完全把李寒池丁点的声响盖住了。
“做得好呀,扶青,这一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德贵笑眯眯的拍了拍谢资安的肩膀,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屋子的尸体,“干爹回去肯定把档头的差事交给你,提前道一声喜,恭喜谢档头高升呢。”
谢资安把短剑插回腰间,面无表情:“德公公抬爱了。”
“我怎么老把小将军忘了,我看你们之间应该是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这样吧,我们先出去,等你们聊完,我再着人来处理这些腌臜。”
德贵多识时务啊,眼瞅着李寒池要杀人放火了,把谢资安留了下来。
李寒池没等德贵他们脚踏出去,便掐住谢资安的脖子,他几乎是提着谢资安的脖子向前走了十来步,把谢资安抵在墙上,怒道:“谢资安,你真是好歹毒的心。你活得不容易?!他们活得就容易吗?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你如何下得去手啊!谢资安!”
他快疯了,他真的快疯了!
他以为谢资安只不过是想活着,只不过是别无选择,可谢资安却当着他的面杀了个一点错也没有的妇人,这叫他如何接受?
尤其是谢资安连小孩子也能痛下杀手,这更是他没法忍受的。
谢资安的整张脸都紫了,他喘不上气来,李寒池的手纹丝不动,这是在要他命!
李寒池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稍微松了下手叫谢资安能喘上口气。
谢资安刚要有所动作,李寒池却抽掉他腰间的短剑,李寒池打量了眼沾有血迹的白刃。
“江海河赏你的?”
谢资安绷着唇,不说话。
“是把好剑,给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孩子刚刚好,不是吗?”
李寒池那一刻真想用这把剑抹了谢资安的脖子,可低头看到谢资安还在颤抖的右手,那心是无论如何也狠不来。
短剑在他手指间转了转,下一瞬便径直插进了谢资安的肩膀,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谢资安疼的不敢动弹,李寒池是把刀子穿过他的肩膀插在了墙上!
“我该早点把你宰了的。”李寒池贴在谢资安的耳朵旁,暧昧又凶狠,“现在动手多少不方便了,是吧?谢档头。往后我们出门最好先打听打听对方,别他妈碰到一块,要不,还得有个人流血。”
李寒池疯了,确实疯了。
夏日的外衣又轻又薄,他居然直接撕开谢资安衣服,低头去舔谢资安伤口的血。
仿佛那血是带着剧毒,只舔了那么一口,便全部呸了出来。
“扶青。”李寒池最后说道,“祝我们再也不相见。”
他捡起地上踩碎的糖块,最后看了眼死去的花生,便离去了。
离去时那脚步声又沉又闷,似乎走得每一步都是在往谢资安的心脏上踩。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死地
慈宁宫里太后正卧在美人榻上小憩, 贴身伺候她的嬷嬷妙心平日里都是在外面守着,不管是人还是只鸟,但凡这时候从慈宁宫路过,都会遭到她毫不留情的驱赶。
太后觉浅, 睡觉时, 玉面狸都得抱出去
日子久了, 午时不得从慈宁宫前过,便也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今日倒也新鲜, 居然有宫女跑到慈宁宫找她,还让她帮忙传东西给太后。
妙心正欲发作, 宫女急忙解释了事情原委,听完后,妙心还真有些拿不定。这事情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她踌躇的功夫, 萧玉麒来了。
“小姐。”妙心行礼道。
萧玉麒名义上被太后收为义女,但却始终没有过一个公主的封号,大家只得以小姐称呼她。
说来也奇, 不是太后不给封号, 而是萧玉麒自己不要。
萧玉麒刚出生就被抱进宫里了,她被太后认作义女,但这并不算是什么光鲜之事。
光是长公主未婚产子这一点, 便足矣让皇室颜面扫地。
太后原想着等萧玉麒长大点, 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淡一淡, 再给萧玉麒封号, 但这一拖, 便拖到了萧玉麒明事理。
也就是大前年儿, 萧玉麒竟以胆谋闻识尚浅、德行不配的理由拒绝了太后。
更令人称奇的是, 太后欣然同意了。
看来只有他们这些下人们替萧玉麒惋惜,有了封号,好歹等太后百年了,萧玉麒能多一道保障。
毕竟江山还姓朱,萧玉麒再受宠,没个正儿八经的封号也什么都不是。
萧玉麒年幼不懂事,太后该明白啊,可怎地也糊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