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瑞:“对对对,殿下说得对。”
“你不知道。”姜檐忸怩了一下,戳着雪丽球仿佛在戳心中那些隐秘的小心思。
“他喜欢孤,回家读书了一定会想孤,万一害了相思病怎么办?”
金福瑞:“……”
姜檐转头看着他,“你说呢?”
金福瑞硬着头皮点头,“是。”
姜檐忽然红了耳朵,“你也觉得他喜欢孤?”
金瑞福: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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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几日,卫寂与姜檐的关系还是不冷不淡。
姜檐有什么话都会要金福瑞传达,哪怕只跟卫寂隔了几步,他也要借金福瑞的口。
卫寂很不习惯,但姜檐态度变了以后,他确实有了不少时间可以用在读书上。
如今卫寂很少在东宫多留,回到侯府要么温书,要么就是做皮影。
卫寂不知姜檐如今还要不要这个皮影,但既是他答应过要做的,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已经开始在皮子上镂刻,忙到很晚才睡下。
睡到半夜,有小厮来报丧,说是太后薨了。
不多时,宫中便传来丧钟,足足响了一刻钟。
卫寂赶忙穿上衣服,净了面,束上发,随卫宗建进了宫。
按照大庸的制度,他们这些王公贵族要进宫为太后守丧。
卫宗建的继室是命妇也要着素衣,腰系白色丝带,头盖麻布,老太太年过六十,倒是可以免去守丧,龙凤胎不足十二岁也不必去。
到了宫中,男女分列而守。
按爵位卫宗建跪在中列,卫寂暂且无官职,随其他小侯爷,小世子跪在末尾。
天寒地冻,枝头落着霜,寒风夹杂着呜咽的哭声响彻宫门。
卫寂跪在沁凉的地砖上,哪怕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嘴唇仍是被冻得发紫。
侍卫端来几盆炭火,全都放到了卫寂身旁,引来不少人侧眸偷看。
卫寂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太后大丧,他也不敢抬头。
又有一人端来一盆炭火,明目张胆放到了卫寂眼前,跪在他前面的那位世子往后挪挪屁股,估计就会被火烤到。
卫寂眉心一跳,终是忍不住抬了抬眼,看到身侧那人他一怔。
第12章
金福瑞立在卫寂身旁,飞快将一样东西塞进卫寂手中,之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卫寂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心口砰砰直跳。
他保持这个动作许久,直到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消失,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展开手心看了一眼金福瑞塞给他的东西。
是一块暖玉,与太子先前送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卫寂没想到姜檐还有一块,看雕刻手法,竟是一对玉。
暖玉触体升温,卫寂攥了这么一会儿,掌心被玉暖得热烘烘的。
只看了一眼卫寂便赶忙合上手,怕旁人看见。
寒风呜咽,炭盆里的火舌跟着乱颤,卫寂攥着手中的暖玉,心中百般滋味。
这段时日姜檐视他如无物,不再像往日那样亲近,卫寂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是不安的。
明明姜檐没跟他发脾气,也没为难他,可越是这样卫寂越是不自在。
想辞去伴读,专心在家读书,姜檐不准,像以前那样哄他,又怕他误会自己另有所图。
一顶勾引储君的大帽子扣下来,卫寂畏缩着不敢靠近,担心多说多错。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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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薨逝,宫内一片悲恸,不管是不是真伤心,个个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卫寂实在哭不出来,只得伏在地上,生怕别人察觉他眼中无泪。
虽然有炭盆跟暖玉,但深冬的夜极冷,又跪在风口处,卫寂冻得脸色发青,双腿如冰锥扎似的又麻又疼。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用绣着纹饰的黑靴停到卫寂身旁。
余光瞥见狐裘垂下的一角,卫寂喉咙咽了咽,心跳得飞快。
姜檐负手而立,眼角垂垂,扫了一眼卫寂,淡声道:“卫寂,随孤来。”
周围的哭声都小了,但谁都不敢抬头,只在心中纳闷,太子这个时候叫卫寂做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没有多想,以为太子是为了公事而来。
卫寂也是这样想的,见姜檐都用了‘孤’这个自称,他也不敢怠慢,慌忙起身。
在地上跪得太久,卫寂双腿早已压麻,起身时没站稳朝前栽去。
一只手突然横来,扶住卫寂双臂,帮他稳住了身子。
站稳后,卫寂双手拱在身前,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臣,臣失仪了。”
姜檐脸沉得厉害,抽回手,冷声道:“随孤来。”
说完便转身走了。
卫寂双腿麻得很,好在姜檐走的不快,他勉强能跟上。
亦步亦趋跟着姜檐走了一段路,途中还遇到巡逻的金吾侍卫,他们见到姜檐纷纷行礼。
姜檐理也没理,绕行到宫中一处八角亭。
四下无人后,姜檐解下身上的狐裘,上前披到了卫寂肩上,“冷不冷?”
卫寂被温热的狐裘裹住,哆哆嗦嗦地看向姜檐。
见他脸冻得发紫,姜檐长眉紧拧,从怀里拿出蛇皮纹路的皮囊,“快喝一口热汤。”
卫寂不太好意思,但实在太冷了,他伸出冻红的手,双手合十地捧着水囊,哆嗦着喝了一口。
身体暖和一下,卫寂盖上水囊的皮扣,想要还给姜檐,对方却让他抱在怀里取暖。
姜檐突然道:“你回去再跪一会儿就装晕,到时候我让人把你抬回东宫。”
卫寂一惊,“这怎么行?”
姜檐沉声反问,“怎么不行?”
卫寂磕巴道:“太后刚薨,臣理当守丧。”
姜檐嗤笑,“我与她关系又不好,你理什么当?她死了是好事,该普天大庆。”
卫寂慌忙朝四周瞧去,见四下无人,他转头低声对姜檐说,“殿下慎言,不可妄议亡者,不吉利。”
卫寂双手合十对着四周阿弥陀佛,之后又满脸紧张地对姜檐道:“殿下快呸呸两声,别沾了什么脏东西。”
姜檐压下眉头,似是想开口说什么,但还是憋了回去,按卫寂说的,面无表情的呸了一声。
卫寂继续合着手祷告经文。
他不是很迷信,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太后的魂魄还留在宫中,正好听见殿下这番话,缠上殿下怎么办?
等他祷告完了,姜檐黑着脸说,“让你装晕就装晕,事情我已安排妥当,你与其在这里挨冻受罪,还不如回东宫睡一觉。”
卫寂摇摇头,嗫嚅道:“臣没事。”
说完又补了一句,“大家都是如此。”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寒风跪着,旁人都没事,他哪里那么娇贵?
姜檐恼了,“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旁人的腿还没受过伤呢。”
卫寂抬了一下眼皮,最终又垂了下来。
看他这样,姜檐语气也缓和下来,“好不容易养好你的腿,这样跪一夜,那我往日算白折腾了。”
卫寂面上露出纠结,“可……”
姜檐打断他,强势道:“若是一会儿你不装晕,我直接拽你走。”
卫寂讷讷,“臣真的没事。”
姜檐皱眉,“你不肯走,是怕她的鬼魂找上你?”
卫寂摇头,“算命的大师说臣命格硬,不怕这些脏东西。”
姜檐:“你知道她是脏东西就好,赶紧离开皇宫。”
卫寂一听他又对逝者口出恶言,赶忙双手合十,继续祷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冤魂孽障,速速退去。”
姜檐气得磨了磨牙,上前捧住卫寂的脸,俯身凑近他,恶狠狠道:“再不走,不许你考科举!”
卫寂仰头怔怔看着他,他们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呼吸交错。
看着卫寂翕动的唇,姜檐耳廓泛上一股热意,他别过头说,“让你听话你就听话。”
卫寂局促地垂下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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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寂回去后,战战兢兢跪在原处,他伏在地上,心提在嗓子眼。
姜檐说已经找好了接应他的人,听到三长两短的咳嗽声,他就倒在地上,那人会将他送到东宫。
卫寂跪了还没半刻钟,便听到身后的侍卫咳嗽。
连咳三声后,停了一下,又咳了两声。
是暗号。
卫寂心里叫苦,左右为难,他还以为至少得跪一个时辰,谁知道暗号响得这样早?
太子刚将他叫出去,回来没多久他就晕过去,旁人不得生疑?
卫寂冷汗都出来了,他跪在地上没动。
等了十几息,见卫寂没反应,那侍卫又咳了几声。
卫寂将头埋得更低了,他实在不想这么早昏过去,可又怕姜檐真找过来。
犹豫片刻,卫寂双眼一翻,啪地歪过身子软到地上。
他这番举动吓了旁边那个小世子一跳,对方也不装哭了,受惊似的看着卫寂。
卫寂双眼紧闭,手不自觉发抖,他听到有脚步声走来,接着他便被一双手托起来。
那小世子起身帮忙,将卫寂托到侍卫背上。
等卫寂一走,他便跪到了卫寂那块地儿,抢先其他人霸占了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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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瑞候在马车旁,瞧见黑暗处快步走来一人,背上躺着还在装晕的卫寂,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金福瑞轻唤了一声,“小卫大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寂才敢睁开眼。
金福瑞撩开帘布,“快进来,莫叫旁人看见。”
卫寂闻言,手忙脚乱地上了马车。
金福瑞跟上去,拽过软褥盖在卫寂身上,口气带着心疼,“脸色这么差,冻坏了罢?”
卫寂口中哈出白气,冻得鼻尖通红,却还是说,“没事。”
马车摇晃起来,车夫驾着马朝宫外走。
卫寂透窗朝灯火处看了一眼,忍不住问,“殿下呢?”
金福瑞给卫寂掖着被角,“殿下是皇嫡子,还需留在宫中。”
卫寂没再说话。
瞧了一眼隐在黑暗,沉默不语的卫寂,金福瑞又说,“殿下怕您冻坏了,所以先让您回东宫,殿下自己应该是在太后棺椁守着。”
卫寂眼睫动了动,低声‘嗯’了一句。
看卫寂这个闷葫芦样儿,金福瑞有些无奈。
这俩人一个闷,一个傲,也不知能不能凑到一起。
到了东宫,金福瑞将卫寂领到了姜檐的寝殿。
卫寂脚步微顿,停在殿门口,面色犯难,“金公公,我还是睡客房罢。”
金福瑞:“这是殿下吩咐的。”
卫寂还是停在原地。
金福瑞求道:“您就行行好,办不好差事,殿下一定会责罚咱家的。”
卫寂抿了抿唇,然后走了进来。
金福瑞拿出一个素白的瓷瓶,“殿下吩咐要给您上药,怕您的腿伤再犯。”
卫寂一愣,继而低声道:“劳烦公公了。”
他的腿以前受过伤,一到阴雨天膝盖便会感到酸麻。
太医说这种寒伤只能养着,还教了卫寂一个法子,冬病夏治,夏病冬治。
直白来说就是,冬天落下的病症,要夏日仔细精养,反之也是这个道理。
卫寂是寒伤,膝盖受过冻,为了养他的伤,夏季旁人都忙着避暑时,姜檐费尽心思,带着他偷偷去泡汤泉。
正值酷暑,天气炎炎,卫寂跟姜檐却在汤泉里泡着,他硬生生热昏过去两次。
不过效果却很好,果真如太医所言,冬病需夏治,泡了俩月,阴天时卫寂的腿不再像先前那么难受。
见有效果,姜檐便开始四处寻法子。
还让人给他配了这药膏,前几年一入冬,卫寂便天天搓敷,敷完还要用纱布裹着腿在火炉旁烤。
到现在他的腿跟正常人无异,稍微受点风寒也没事。
第13章
敷了药,烤了火,将腿上的药膏洗净后,卫寂躺在姜檐的床榻,盖着他的被褥。
寝殿内光线暗淡,只有东南角掌着一盏灯。
卫寂心中藏着太多事,再加之到处都是姜檐的气息,即便是困,他睡得也不踏实。
天快破晓的时候,隐约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动静,卫寂一个激灵醒了。
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映在窗上的枝丫张牙舞爪。
大概是怕打扰他休息,金瑞福将所有人撤了下去,偌大的寝殿只有卫寂一人。
听着呜咽的风声,卫寂那点睡意彻底没了,他赤足走下床榻,打开了一扇窗。
劲风夹裹着湿意吹进来,灯烛摇摇,幔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卫寂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着落在窗沿的那片白,他拧起眉。
下雪了。
卫寂关上窗,满怀心事地回到床上。
他一直枯坐到天亮,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双目所及处一片素白,簇着梅花的枝头被劲风压得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