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卫寂不是,卫母是记挂他,可是不会日日夜夜地想念,因为他们一直不怎么亲近。
卫寂小时跟着母亲,后来在卫母膝下养了两年,但那时她记挂着卫宗建的婚事,并没有将所有的心力放在他身上。
再之后,卫寂便跟着卫宗建去了凉州,一待便是好几年。
龙凤胎却不同,他们大多时候是在京中,偶尔来凉州住上一段时间,但住不了多久,卫母便会十分想念,然后派人来接。
她很少提及卫寂,或许是想的,但想的次数一定很少。
如今卫母因为愧疚很想见他,可这种想念会慢慢减少,毕竟她膝下还有两个孙儿。
所以在知道卫母生病只是季节交替时染了风寒,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卫寂就没有回去探望。
若是回去了,以卫宗建的性子肯定会大发脾气,何必搅和他们平静的生活?
-
卫寂雨露期一过,姜檐便开始张罗启程的事。
原本十五日左右的路程,明德帝要他们在十日内达到壶口县,将在京中多逗留的时日,用这种法子补回去。
卫寂身子虽不怎么强健,但他骨子里有一种韧性,能享福,也能吃得下去苦。
赶路的时候,卫寂一声也没有吭,赶在十日的期限内到达了壶口。
为了赶路,他们一行人轻装简行,到了后两日连马车都舍弃了,卫寂也骑马前行。
路过其他县郡时,除了吃饭、休息不会做其他停留,也不见当地的官员。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到壶口县所在常白郡时,城门前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连当地的驻军将领都来了。
姜檐骑着红鬃马,一身猎装,衣摆垂在马下,一双凌厉的长眉沾着几分晨间露气的冷意,挺拔的身姿似月下松柏。
他勒着缰绳,手下一个用力。
烈马嘶鸣了一声,前蹄扬起,停在为首的官员面前。
那官员着了一身赤色的官服,头戴黑色纱帽,后背瞬间覆了一层冷汗。
他忙跪下,喉咙发紧道:“臣赵振勉,参见太子殿下。”
一轮红日在姜檐身后破云而出,他背负日光,幽潭般的眼眸由赵振勉一一扫过他身后那些跪下的官员。
身下的马打着响鼻,不安分地用前蹄踏起尘土,姜檐勒了勒缰绳,它才老实一些。
没在人群中看见自己想找的人,姜檐开口问,“付明远呢?”
赵振勉小心回道:“付大人还在坝上,臣派人知会过他。付大人怕是忙着公干,因此才没来得及过来见殿下。”
姜檐不置可否,身后的卫寂倒觉得这位付大人很好,果然如传闻那般是个实干派。
姜檐有心去河堤上看看,但回头看见有些疲倦的卫寂,问赵振勉,“府衙在哪里?先回去。”
赵振勉连忙应是。
姜檐看到人群之后停着一辆马车,侧过身,眉眼都柔和下来,“有马车,要不要坐?”
卫寂大腿根被马鞍磨得发疼,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臣没事。”
姜檐没再劝他,但前行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第63章
到了州郡的府衙, 姜檐撩袍利落地下了马,他将缰绳甩给身后侍卫,然后上前帮卫寂牵住他骑的那匹马。
姜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去扶卫寂下来, “慢些。”
卫寂现在虽不像以前那样惧马, 但每次上马下马都很小心, 生怕期间马儿尥蹶子, 或者直接跑了,因此必须得有专门的人帮他牵一下, 他才敢动。
抓着姜檐的手笨拙地下了马, 卫寂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向姜檐道了一声谢。
之后卫寂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与姜檐拉开一些距离, 省得旁人非议。
姜檐并未在意卫寂的动作,看他满脸风尘与倦意, 开口说,“先进去休息。”
听到这话, 站在一丈开外的赵振勉连忙上前,“臣已为殿下等人备好了房间, 还有热汤。”
姜檐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在前领路。
赵振勉忙应了一声,带着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太子殿下赶忙进府。
房间早早便打扫出来, 屋内小到一个摆件, 大到床榻全都是新换的。
早就听闻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深受太子宠爱, 这次太子南下兴建水利, 也将这位新晋的探花郎带到了身边。
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是虚言。
这位世子年纪轻轻便高中一甲, 又是太子的心腹,日后的前程肯定不可估量。
赵振勉自是不敢怠慢卫寂,将他的房间安排在姜檐旁边。
回到房中,姜檐对赵振勉等闲杂人不耐道:“都下去罢,有事孤叫你们。”
“是,殿下。”赵振勉躬着身退出了房间。
人都走后,房内只剩下他们俩,卫寂这才问,“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去河堤看看?”
姜檐坐到贵妃榻上,“先歇半日,下午我一人去,你留在房间休息,等明日我再带你坝上看大河。别站着,坐。”
卫寂顾左右而言他,“听闻上游的水很清澈,但下游却有些浑浊,壶口的水则半清半浊,而且十分湍急。”
姜檐:“你若想看明天早点起来就是了,过来坐。”
卫寂推辞不过,只好走了过去,衣料摩在大腿内侧,好似刮骨疗伤似的,头皮阵阵发麻。
姜檐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这样走路?”
卫寂摇摇头,勉强一笑,“没事,骑马时辰太长,歇半日就好了。”
姜檐起身,腰身微弯去检查卫寂的伤,“迟了就迟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看看哪伤了?”
卫寂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就是马鞍磨了几下,没什么大事。”
一听是马鞍,姜湛便知道问题所在,卫寂的骑术是他手把手教的,自是很清楚卫寂的短处在哪里。
姜檐将卫寂摁到贵妃榻上,手掌贴在他的腰腹,“骑马的核心在这里,不在双腿,不要夹紧着马腹或马鞍。”
卫寂身子僵得像捆木柴,屏着呼吸,睁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姜檐。
看到卫寂不自然的神色,姜檐心里也生出几分别扭,抽回自己的手,慢慢地站直身子,“一开始可能很难找到发力点,但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卫寂点头,“臣……臣知道了。”
姜檐从行囊中拿出治外伤的药,“你拿这个进里屋去擦。”
卫寂接过来,声音紧绷,“多谢殿下。”
姜檐嘱咐,“要先将药在手掌搓热了,然后涂到腿上。”
卫寂匆匆‘嗯’了一声,便拿着药进去了。
进去没多久,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卫寂有一种无处坐下的感觉,他只得又拿着药出来。
卫寂:“臣还是去隔壁上药罢,殿下赶了几日的路,好好休息休息。”
姜檐:“你这样就别到处乱走了,在哪里上药不是上?”
卫寂一脸为难,“可是赵大人给殿下换了新被褥。”
姜檐皱眉看他,“那又怎么样?”
卫寂被姜檐看得哑口。
“我东宫的规矩都没你一个人多!”姜檐瘫着脸说,“出门在外,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哪有那么多讲究?”
卫寂被姜檐又赶了进去,他站在床旁朝外望了一眼,为难了一会儿,最后坐到床上还是褪下了衣裤。
大腿内侧红了一大片,严重的地方甚至破了皮,贴身穿的亵裤上还有几点血迹。
卫寂按姜檐说的揉开药,搓热之后抹到腿上,破皮的地方沾了药火辣辣地疼。
外屋传来姜檐来回踱步的声音,他似乎比卫寂还要急,几次想问一问情况,但又怕卫寂觉得自己在催他,再不肯好好敷药就麻烦了。
过了半刻钟,姜檐忍不住开口,“涂好药不要着急穿衣,等药膏渗入肌理。”
乍一听到姜檐的声音,卫寂慌了一下,心口漏跳一拍,他干巴巴说,“臣知道了。”
窗外春光正好,天高云淡,微风和煦。
屋内的卫寂却赤着两条滑溜溜的腿,担心药膏不小心蹭到姜檐的床上,他都不敢在床上坐实。
看着亮堂堂的天,卫寂觉得自己太过有辱斯文,解下外衣盖在自己膝上。
这样衣不蔽体的情形下,实在不愿意跟姜檐闲聊,可对方总是跟他说话,卫寂又不好不回,只能嗯一下啊一下。
大概是觉得卫寂太过敷衍,姜檐慢慢不说话了。
静下来之后,卫寂反倒有些好奇怎么不说了,他抻着脖子朝屋外看去。
里屋跟外屋只隔着一个落地罩,落地罩上面连一个能挡视线的珠帘都没有,就是一个拱形的镂空木门。
只要姜檐绕过多宝架,便能看到里间的情形。
卫寂没看到姜檐,只看见一片玄色的袖角。
姜檐靠在多宝架上,正背对着卫寂,看着前面案桌上那支插在花瓶中的绿梅,耳根通红。
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卫寂上药需要脱掉衣裤,那他方才跟自己说话,身上的衣服肯定不多,还坐在自己的床上。
-
等卫寂抹在腿上的药差不多吸收后,他整理好衣服出来时,姜檐面上的热意还没消退下去。
双方都回避着对方的目光,一个坐在贵妃榻上低着头揪绿梅的花瓣,另一个站在落地罩下,手中攥着的药瓶。
好半晌姜檐问,“还疼么?”
卫寂眼睫上下敛动了几下,“没事了。”
正当他俩别扭时,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臣付明远,特意赶回来参见。”
这话在姜檐听来有些刺耳,尤其是那句中气十足的‘特意赶回来参见’。
姜檐面色一敛,眉眼透出几分不容侵犯的威势,他淡声道了一句,“进来。”
卫寂走过去,站到了姜檐的身旁。
房门推开,一个身着粗布衣服,满身泥点的男人走进来,他相貌很普通,但却有一双如炬有神的双眼,眉眼正直刚烈。
看见他这副模样,那句‘赶回来’不掺半点假。
付明远跪到地上,背脊笔挺,眼睛直直望着坐上的姜檐,“不知殿下特意将臣从河堤上召回来所为何事?”
这质问的口气让姜檐心生不快,一句‘好大的官威’刚要说出口,卫寂便抢他一步先开口。
“殿下并未召见付大人,只是在城外来迎的官员中没见到付大人,因此问了一句。”
听到这话,付明远看向姜檐旁边那个眉目温和隽秀的素衣少年,心中的火气降下一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赵振勉先前的确告诉他今日太子殿下来,还说常白郡的所有官员都要去恭迎殿下。
付明远没理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他是来兴建水利的,还有几月就要到多雨的夏季了,工程正是忙碌时,没工夫逢迎太子。
不曾想太子竟派人来找他,付明远下意识以为太子是在端架子,不满他今日没来迎,这才带着火气来的。
看来又是赵振勉这个小人作祟,自他来到壶口,这个赵大人表面客套,暗地里却处处使绊子。
付明远语气缓和下来,“既是如此,那臣便回渡口了,今日还有许多事等着臣来处理。”
他性子一向直,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会拐弯抹角。
姜檐性子虽不好,但知道轻重缓急,“赶紧去罢。”
付明远行了一礼,便迈着大步离开了。
等他走后,卫寂轻声说,“殿下莫要生气,付大人是个直臣。”
姜檐没什么情绪道:“我哪有生气?”
隔了一会儿他又哼了一声,“他是一个有能耐的直臣,自然有像你这样的帮着他说话。我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太子,无论是不是我的不对,都有人劝我要大度。”
来之前他父皇便说过,让他不要跟付明远起争执,因为他很有才能,只是在为人处世上稍有不足。
姜檐应下了,他心里是有谱的。
方才他确实想要怼一怼付明远,那是因为对方无缘无故向他发难,若是他不表明自己的态度,那日后付明远更会在他面前随心所欲的‘直言’。
明明是他没弄清楚缘由,姜檐还得忍气吞声的大度包容他。
可恨的是,卫寂都向着他。
听出姜檐话中的委屈,卫寂不免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方才做得不好才伤了姜檐的心。
若是有人这样跟他说话,姜檐一定会向着他,斥责那个人的。
卫寂抬眸看了姜檐一眼,唇瓣动了两下,“是臣不好……下次不会了。”
姜檐望着卫寂,重重哼了一声,“这次你就不该说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卫寂嘴巴笨,看着又像生气又像撒娇的姜檐,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臣错了,殿下不要生气了。”
姜檐张了一下嘴,把脸扭过去说,“不生气就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