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倘若经历一次已足够痛苦,那么在大庭广众下被强迫回忆呢?
中年调查官与马修对视,建议道:“事件的始末并不清楚,诺维尔也依然是少将,就这样使用中央刑讯室那台的话,未免有些草率了。”
马修不可置否:“事已至此,我们先行调查,但倘若调查不出东西,上头怪罪下来……”
他没将这话说完,但谁都知道,如果调查临近期限,而艾尔文叛逃一事还未盖棺定论的话,诺维尔将面临何种境况
因为测谎仪失效,无法对诺维尔的话做有效公证,调查官对他失去了兴趣,但该问的流程还是问完了。
“在该事件发生前,您并未发现艾尔文上将的任何异常?”
“没有。”
“据我所知,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天,艾尔文上将曾单独召见您,没有提到这次事件吗?”
“……没有。”
“您是说。”马修推了推眼镜,眸子里露出不耐的神色:“被认定叛逃的主帅在袭击前私下召见了最信任的下属,却什么也没说?”
他刻意咬重了‘叛逃’‘私下’‘最信任’三个字。
诺维尔无可辩驳。
他们又问了许多问题,诺维尔依次回答‘没有’‘不知道’‘我不清楚’,他被拷着的手越绞越紧,到最后已经是机械地重复。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马修合上光脑和录音设备,他的脸拉的老长,显然对这次讯问极不满意,离开前回头看拘束椅上的诺维尔,提醒到:“少将,我很不希望中央的那台机器用在您身上,但如果您还是这样拒不配合,我们别无选择。”
诺维尔没有表情:“你用上中央的那台机器,我也是这个回答。”
调查官不再多说,起身离去,带跟的长靴踩在医院的瓷砖上,留下一串冷硬的足音。
医护人员起身给诺维尔解开拘束,然后搀着少将回到病房,忍不住嘱咐:“少将,您不该这样对待调查官的,您的精神海经不起二次的折磨了。”
诺维尔是一众伤患中情况较为严重的那一个,医生每日密切监视他的状况,他的精神海波动极其剧烈,有等级持续下跌的风险。
医护人员道:“您要知道,他们总有办法让您说实话的。”
诺维尔淡淡嗯了一声。
诺维尔看上去油盐不进,医护便也叹了口气,将他推进病房:“如果有需要,请您按下呼唤铃。”
他关上了病房的门,荒星的医院是监狱改造的,厚重的铁门从外部合拢,只留下一扇A4大小的窗户,透过几根并列的竖向栏杆,可以看见荒星灰蒙蒙的天空。
诺维尔打开通讯器,问:“能帮我查看一下光脑的消息吗?”
为了防止有重大嫌疑的少将和外部联络,军部收走了诺维尔的光脑,只给他留了一个通讯器,如果他想要联系谁,需要通讯器那边代为传达。
“您好,没有消息。”
“……”
诺维尔握紧通讯器:“请您确认一下,我的雄主那边,没有消息吗?”
昨日被推上诊疗床前,诺维尔拼着最后的力气给楚辞发了消息,他后来昏昏沉沉,试想过楚辞的种种反应,比如他可能会不解,会疑惑,在得知情况后,他可能会迟疑,会愤怒,也许还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但他没有想到,楚辞会不回消息。
他之前联系楚辞的时候,无论是多么无聊的内容,楚辞都能第一时间看见。
“没有,少将。”对面回复:“在这段时间内,您的战友有消息到来,但是根据要求,我不能转达给您,至于您的雄主,他的回复界面是空白的。”
“……好的。”
诺维尔坐下来,没再说话。
精神海的问题和刚刚的讯问耗尽了他的体力,但过于繁杂的思绪又使他没法进入睡眠,诺维尔合苍青色的眸子注视着窗外窄小的天空,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沿,像一尊沉默的大理石雕塑。
此时,帕米尔星系的虫洞停泊场上,楚辞拖着行李箱下了飞行器。
他站在停泊场上眺望这颗荒星的天空,帕米尔的宜居程度很低,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和飞行器滑动的跑道一个颜色。
他在原地站了不到一分钟,就有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过来:“您好,是群星集团的楚辞阁下吗?”
帕米尔星系是帝国最边缘的领土,再往前推进就是战场,现在正是战争白热化的阶段,闲杂人等无故不得进入,但伊西斯的群星集团一直有帕米尔星系宝石的开采权。
由于集团为帝国提供了打量的就业岗位和税收,他们的矿产专家在战时也可以来往,楚辞和林秘打了个招呼,便顶着‘矿产专家’的身份过来了。
来接楚辞的虫正是群星集团驻帕米尔办事处的,他和楚辞礼貌握手,然后问:“您要先去我们办事处休息一下吗?”
“不用。”楚辞托着行李箱走的飞快:“医院在那里?”
他风尘扑扑地一路赶过来,可不是为了换个地方休息的。
“呃,在我们东南方向两百公里的位置,但那里已经戒严了,被军部包围,您可能进不去。”
楚辞不愿意透露他雄虫的身份,这只办事员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次来得专家有亲属在医院中,是来探视的,不负责采矿。
“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提交申请,不过现在伤患太多人手紧张,申请可能有延迟,预估要等待半个月左右……”
虫族的雄虫处处争先,吃饭旅游都有排队优待,唯独军部受伤的探视没有,因为根本就不会有雄虫探视生病的雌虫,设立这种机制纯属多此一举。
也就是说,即使是楚辞,走官方流程也要小半个月。
半个月,诺维尔的精神海都不知道崩成什么样子了。
楚辞提着箱子走上飞行器:“没必要,我们直接过去。”
办事员露出了苦闷的神情。
他想对楚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而楚辞的表情太过冷漠,这只漂亮的‘矿产专家’明明生的好看,此时却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办事员将劝诫的话吞下去,暗暗下决心,先把楚辞送到医院门口,给他看一眼包围的军雌,再做打算。
荒星的医院是一栋窄小的正方体建筑,静静伫立在荒野上,密密麻麻的小窗户让人想到火拼电影中的狙击室,或是拥挤的蜂巢。
医院正前方设立了哨卡,被军雌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楚辞坐在飞行器的后座,办事员在前头的握着操纵杆,额头出了一头冷汗:“阁下,前面就是军方的地界了,如果我们直接过去,可能会被抓住关起来的。”
他想要楚辞迷途知返,但是楚辞径直操纵杆:“你下去吧,下面的路我来开。”
办事员解开安全带,将飞行器交给楚辞,还要再说什么,楚辞一脚油门,直直向大门口冲了过去。
楚辞其实是个温和的司机,至少前世在人族的时候如此,他遵纪守法,没有路怒症,从不飙车,但自从来了虫族,跟着诺维尔这只傻虫子,天天飙一百八十迈都嫌慢,楚辞已经习惯了。
但旁人显然没习惯,办事员远远站在路边,嘴巴张成了一个‘O’。
这位新来的矿产专家处事风格居然如此狂野。
飞行器冲到哨卡门口,一个急刹,楚辞还没说话,便被一根冰凉的枪管抵住了额头。
巡逻的军雌三两围住飞行器,他们挑了挑眉:“阁下,擅闯的罪名可不轻,这里可是军事重地。”
并非所有的军雌都像诺维尔那样清冷守礼,巡逻的军雌级别不高,是这次不够资格上战场的预备兵,里头不少是缺乏文化课的痞子,他们嘻嘻哈哈看向楚辞:“如果你没有准备好能被接受的说辞,就请去监狱度过余生吧。”
“长得还行啊,监狱中有不少雌雌恋的兄弟,你要不考虑一下。”
说话间,其中一个拉开车门,想要将楚辞反剪双手绑下来,在触碰到楚辞肩膀的瞬间,楚辞调开了光脑上的身份证件。
楚辞握着光脑,将证件的正面显示出来:“请各位慎重发言。”
他面沉如水,表情冷的掉渣,巡逻的军雌居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力,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楚辞单手持着证件:“我是A级雄虫,诺维尔少将的雄主,现在我申请进入医院探视我的雌君。”
军雌:“……”
他们齐齐沉默。
在他们吃惊又疑惑的眼神中,楚辞冷冷地问:“这是能被接受的说辞吗?”
第42章 无光无氧
一只雄虫出现在了荒星。
一只高等级的雄虫出现在了荒星的医院。
一只高等级的雄虫现在了荒星的医院,并且被他们用枪管抵着脑袋,还被威胁要把他丢到监狱里感受雌雌恋。
军雌们:“……”
他们很想穿越回几分钟前,一枪崩了口出狂言的自己,楚辞这种等级的雄虫,受到了这样的冒犯,是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扭送雄保会,让他们付出成百上千倍的惩罚的!
几只军雌两股战战,小学生一样站在楚辞的飞行器前面,巴巴握着飞行器:“……阁阁阁阁阁下,我们知道错了,能不能放过我们?”
楚辞无意与军雌们过多纠缠,他晚一分钟到诺维尔身边,诺维尔就多一分危险。
他从飞行器上跳下来,烟灰色的风衣划出狭长的弧度:“去找你们的长官报备,我需要见到我的雌君。”
“好好好好,您请,您请。”
看楚辞没有过多追究的意思,军雌们连忙请他入内,全程点头哈腰,然后马不停蹄地帮他办手续。
远处的办事员瞪大了眼睛。
他刚刚发完了一条短信,手中的光脑还留在短信发送界面,收信人是顶头上司林秘书:
老大!不好了!您刚刚派过来的技术专家被抓了啊!他非要冲军部医院的卡,军雌说要他去医院雌雌恋了,怎么办啊,我们要不要救他啊!
林秘书正在开会,脑子糊的不行,回复道:“啊,什么情况啊?”
楚辞是A级雄虫,地位比少将都高,谁想不开抓他啊,找死吗?
光脑响了一声,将办事员拉回现时,他看了眼光脑上的回复,又看了眼前面大步流星的楚辞:“……”
他木然打字:“没事了。”
林秘:“?”
几名军雌领着楚辞穿过狭窄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甜,亮了雄虫的身份后,手续办的飞快,很快便有工作人员领着楚辞找到了一间狭小的单间病房,门前挂的病例单上写着诺维尔的名字,工作人员刚想敲门,楚辞挥手制止了他。
他生出了一种近乡情切的感觉。
诺维尔在房间里面,只隔着厚厚一道铁门,他们分别还不到半年,秋棠的花还来不及开落三季,但是楚辞却感觉他们已经分开了很久很久。
他伸出手,翻了翻那张病历表。
很多,很杂,密密麻麻的项目一项挨着一项,不需要仔细去数,也知道诺维尔这几天遭了多少罪。
他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痛起来,轻微但持续,像有蚂蚁在咬。
楚辞将手放在门把上,轻轻拉开,医护人员想通知诺维尔他的雄主来了,楚辞竖起手指,微不可闻地嘘了一声。
诺维尔靠着床靠,合着一双眼睛,像是睡着了。
楚辞把铁门关上反锁,将一众医护人员挡在外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诺维尔身边。
诺维尔微微蹭了蹭身边的楚辞,他像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不自觉地往楚辞这边靠,最后微微一歪,枕着楚辞的肩膀,将整个脸埋在了他的肩胛中。
像是只在吸猫薄荷的猫。
楚辞的手虚揽着诺维尔的肩膀,一下一下替他梳理起打结的长发。
在他来这里之前,楚辞设想过很多次他们见面的场景,那时他坐在星际飞船上气得牙痒痒,又没有信号玩不了手机,就一边一边地看诺维尔给他发的消息。
什么叫“如果雄保会找您”,什么叫“请您接一下电话?”
诺维尔当然知道雄保会要找楚辞,也知道找他干什么,无非就是废雌君,取雌侍,这种消息楚辞看都懒得看,但这种情况下,诺维尔叫他接电话?
楚辞磨牙,诺维尔这只傻虫子就是学不乖,出征前还敢扑过来吻他,还敢请求他不要理雄保会,短短半年,又缩回去了?
他想等他们见面的时候,他要先摁着诺维尔质问为什么发那样的消息,诺维尔肯定支支吾吾答不出来,然后他要这样那样的欺负他,然后在意乱情迷之时吓唬他,问他是不是不想当雌君了,如果不想他就给别人了,然后在诺维尔茫然无措的时候笑笑,说‘我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