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在那时,他只希望儿子之后能作为一名普通人继续在繁市生活,不会再与他产生任何接触。
唯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于白青在回到繁市后,不仅选择报考警校,还恰好把整个计划的关键人物Noctis捡回了家,从小养到大。
造化弄人,父子俩就这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站到了对立面。
他并不准备和于白青解释那么多前因后果,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死了。”
“怎么死的?”
于成周嘴角擎上淡淡的笑:“我杀了她。”
答案确实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妻子不会死,儿子也不会和他反目成仇。
系在领口的固定带遽然收紧,于白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固定带越收越紧,就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失焦,瞳孔在半窒息的状态下几乎快要放大的时候,他像是突然从不清醒的状态下回过神来,猛地松开手,放下了手中的尼龙绳。
【这是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
【你才是天生的坏种,完美的犯罪天才——】
于成周是故意这样说的。
为的就是为了让他歇斯底里,亲眼看着他彻底崩溃。
他的精神状态显然也受到了笑气的影响,才会那么快就被于成周激怒,一步步走入他的圈套。
现在,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或许会被一时的愤怒冲昏头脑,但一定不能被眼前人牵着鼻子走。
他要去找小孩。小孩还在等着他。
缓缓松开扣住于成周衣领的手,他看到男人狼狈不堪地躺在地面上,开始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一路走到房门前,捡起那把被扔在角落里的手枪,于白青将枪把握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伸手扭开了医务室大门的锁。
他没有再理会跌落着坐在地上的男人,是因为心里清楚,如果于成周不愿放自己走,或者想干脆就这么杀了自己,早在自己把他制在地上的时候,就会让门外那帮黑衣人冲进来,用无数子弹将自己射成筛子。
转身离开医务室前,于白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最后一个问题。”
他背对着于成周,问出来的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诗查雅是不是一直都是你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位驻守在南亚的督察一而再再而三的协助自己破案,是因为当年暗恋自己的父亲,看在于成周的面子上予以配合。
直到离开新泰前,坐在IFOR的那辆越野车里,诗查雅所说的那番话令他起了怀疑。
小孩在SCIB里的高级调查官身份,就是诗查雅当时亲口告诉他的。除此以外,诗查雅还旁敲侧击地对他表示,小孩就是代号叫做“远山”的红尾鱼卧底。
现在回头细想,她一个负责管辖分区的驻守,怎么可能会有途径知道这些内部的最高机密?唯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话是别人授意她告诉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挑拨自己和小孩之间的关系。
听到于白青的话,坐在地上的于成周挑了挑眉,既没打算承认,也没打算否认。
从墙角缓缓坐起身,望着自己毅然决然想要离开的背影,于成周抬手抹去唇角磕破的血迹,用后背靠上床头柜,明快地笑出了声:“年轻是挺好的。”
“就这么喜欢他?”
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于成周忍不住戏谑出声,“要让你爷爷知道,我放任你和个男人厮混那么多年,就这么让我老于家绝了后,恐怕要骂我俩一句不孝子孙。”
听到父亲的话,于白青的身形微微一僵,却没有回过头。
“不是喜欢。”
他说。
应晚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隔着烛光遥遥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会和眼前人生生世世一辈子。
但现在,却又好像不止于此。
喜欢是不问朝夕,只愿长久。
爱是纵使舍生,也要强求。
第89章 宇称守恒
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于白青第一次产生了晕船的不适感。
浑身的警惕心一触即发,他紧绷神经观察四周,只觉得空气里似乎充斥着一股奇怪的香味,甜腻熏鼻, 令人闻起来有些反胃。
视野范围内, 挂在墙壁两侧的油画逐渐出现了虚影, 等他用手撑住墙面, 凝神再看, 发现眼前的事物又恢复了正常。
要是从前, 早在持枪冲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然而,清晨服用下的治疗药物降低了他的精神敏感度,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屏住呼吸, 立即采取措施蒙住口鼻。
浓烈的香味吸入肺部, 令于白青忍不住低头咳了两声,再次抬起头时,他似乎看到有一道人影从走廊外匆匆走过, 半途侧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 就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不是别人, 是在朗绰酒店顶楼杀死他的那个“假远山”, 于成周的影子。
朗绰酒店……
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地名, 于白青便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前额,背靠着墙面缓缓坐了下来。
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涌而至, 他开始急剧地滑动喉咙, 呼吸逐渐出现了不畅。
无数杂乱无章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依旧是那些日复一日在噩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枪声、人群的呼喊、还有小孩鲜血淋漓的胸口——
可这一次, 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里却增加了一些从未出现过的事物。比如一座面朝大海,伫立在蓝天白云下的崖顶高塔。
水天练成一线,微风拂过脸颊,他整个人怔然了一瞬,接着微微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中抱着一束白色的捧花。
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矗立在高塔下的白色墓碑。墓碑面朝大海,光洁如新,但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墓碑上没有刻着任何墓志铭。
……这是谁的坟墓?
刚准备朝墓碑再走近一步,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从混沌的思绪中回过神,于白青回过头,看见背后的医务室大门被一阵狂风吹了开来。室内的窗户大敞着,房间里仍然残存着争执打斗过的痕迹,原本坐在墙角的于成周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于白青逐渐意识到,于成周或许并没有骗自己。在空气里弥漫着的微量精神类活性气体,已经逐渐开始影响他大脑皮层的中枢神经,令他出现了短暂的思维错乱。
不管怎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想办法回到举办拍卖会的顶楼俱乐部,找到更多小孩被带走前的线索。
想明白这一点,于白青将五指缓慢握紧成拳,对着面前的墙壁就狠狠撞了上去。
下一刻,强烈的剧痛涌入四肢,一道血线从他的指尖遽然流下。
剧痛唤醒了愈发迟钝的脑部神经,于白青的瞳孔悄然缩紧,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
医务室所在的楼层位于邮轮中部,所有舱位的乘客都可以自由进出。他持着枪走入走廊尽头的电梯,发现电梯的楼层只能往下,不能往上。这也就意味着,一等舱和特等舱的乘客未经许可,是不能够上到贵宾舱以上楼层的。
手伸进西服口袋,于白青找到了自己的贵宾舱房卡。
他如果要重新回到顶层,就需要先下到二楼大厅,再刷房卡,乘坐贵宾VIP的专属电梯上楼。
虽然已经完全失去了外部信号,但邮轮内部的电梯仍然还在继续运作。于白青按下电梯按键,电梯一路都没有停,载着他径直下到了二楼。
电梯门刚在二楼大堂打开,电梯厢外就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喊叫声。
将手枪塞入后腰,于白青大步迈出电梯门,发现整个二层大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临近午夜,大部分一等舱和特等舱的乘客却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内,而是聚集在大堂各个角落,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慌张。
很多人看起来刚刚参加完宴会,身上穿着礼服,脸上的妆容还没卸去,神情既疲惫又狼狈。
“服务生呢,都去哪了?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交待?”
“……和你说多少遍了,我开机关机几十次,确定完全没有信号——”
从众人杂乱的议论中,他大致猜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乘客们显然已经发现所有通讯工具都失去了信号,船只渐渐偏离航线,带着他们往未知的地点行进。
有一些对附近地理位置比较熟悉的当地人,也意识到邮轮上的信号之所以出现异常,是因为船只驶入了危险重重的“魔鬼海域”。
在精神极度亢奋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做出一些反常的行为,船上的乘客们也不例外。对于未知的恐惧席卷上了所有人的脑海,一些素不相识的乘客开始在大堂中央扭打在一起,咒骂声不绝于耳。
穿梭过拥挤的人群,于白青不动声色地走入最左侧的VIP电梯。电梯门缓缓关合前,他看到一群身穿服务生制服的人影并排站在二楼,正透过落地窗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大堂里正在发生的骚动。
这群人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淡漠一言不发。从他的角度抬眼望上看,能清楚地看到他们倒映在落地窗上的背影。
这些“服务生”的手中紧紧握着枪,被领口包裹住的后颈都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身末端。
于成周说的没错,牧羊人确实劫持了整艘邮轮的乘客,将他们全扣押作了人质。
随着电梯楼层的逐渐升高,于白青发现头顶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再次出现了重影,胸口的不适感又有些加重了。
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抬起沾着星点鲜血的左手,对准自己的下颚狠狠挥了上来。
【哐——】
密闭空间中响起沉闷的回音,牙齿嵌入唇肉,于白青的口腔内部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在见到小孩前,他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清醒。
头顶传来“叮”地一声响,电梯终于停在了俱乐部所在的顶层。站在电梯厢内,于白青将右手搭上后腰的枪把,悄然屏住了呼吸。
随着电梯门再次打开,他听到门外传来了轻松明快的音乐声。
室内场景光怪陆离,半空中的吊灯轻轻摇曳、众多人影在酒桌前谈笑风生,角落里的黑胶唱片机一直在播放优雅的蓝调爵士乐——
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于白青身形一僵,眼中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一名穿着整齐制服的服务生笔直地站在电梯门口,手上还捧着新鲜的果盘。
看到他走出电梯,服务生连忙走上前,弯腰恭敬地问道:“欢迎光临,先生,方便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吗?”
下意识地握紧腰间手枪,于白青沉下眸子,淡淡开了口:“你是黑庭的人?”
服务生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先生,您是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吗?”
“……”
于白青陷入了沉默。
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在他昏迷不醒前,拍卖会就已经步入了尾声。
指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钝痛,于白青再次绷紧神经,用目光逐一扫过宴会厅里的宾客。
宾客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穿梭在桌椅间,脸上洋溢着得体的笑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在这群人里,他看到了不少有印象的熟面孔,比如那位和Perez家族经常往来的K号房银行家,拍下昂贵东方陶瓷的贵妇和几名萨瓦尔的警方高层。人们举着酒杯互相攀谈,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之前拍卖会上那场风波的影响。
而宴会厅的正前方,原本展示藏品的拍卖台笼罩在昏暗的聚光灯下,台上空无一物。
不对……
目光落上放置在宴会厅西南角的欧式大摆钟,于白青发现摆钟上的时钟恰好停在左下角,八点临近九点的位置。
八点临近九点,俱乐部里正在举办拍卖前的招待酒会,拍卖会还没正式开始。
看到眼前客人的面色有些不太对劲,服务员有些担忧地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先生,您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服务员的话音刚落下,一道同样西装革履的身影举着酒杯绕过餐桌,朝着于白青缓步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高个,平头,五官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点。唯一让人会特别留意的,就是他戴在鼻梁前的一副深黑色墨镜,还有手中那根细长的盲杖。
看清来人长相的那一刻,于白青立即从腰间抽出了手枪。他刚要拿枪对准面前的人,就看到男人对自己伸出一只手,用轻柔婉转的西语开了口:“于警官,真是久仰了。”
垂下手中枪,于白青冷冷望着来人,完全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这场拍卖会是他以Perez家族的名义来举办的,可这人显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直接称呼他为“于警官”,而不是“Perez先生”。